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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捍海堰到淮南“范公堤”的演变

 zqbxi 2018-07-28
[提要]“范公堤”是历史上江苏海岸开发与人类适应的重要标志,史籍中对其记载丰富而复杂。通过梳理、分析文献等研究表明,“范公堤”指代对象存在不断泛用现象,并非只是淮南堤堰的统称。尽管 “范公堤”在淮南仍是历史共识,但与淮北堤堰也可能被泛称为 “范公堤”不矛盾。利用文献比较、空间复原分析,考证了明后期淮北莞渎场扞海堰与安东县古淮堤的大致线路与分布,因与淮南 “范公堤”邻近、功用相同,它们也被泛称为 “范公堤”,而非文献错记。
  
  [关键词]扞海堰;范公堤;淮北;;淮南;苏北。
  
  海岸开发是古代社会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向海迁移集中,海岸风险逐渐上升,海堤兴筑便成为古代海岸地区人民生产与生活的重要保障。历史上江苏滨海平原潮灾频繁,唐以后历代均有扞海工程举办。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范公堤,自北宋以来,多次增筑延修,成为苏北沿海重要保障,遮护民田,屏蔽盐灶,为盐、农生产与生活提供了重要屏障。
  
  检阅相关历史文献,有关苏北扞海堰、 “范公堤”的记载虽堪称丰富,但也有着明显矛盾与含混的地方。不仅 “范公堤”所指代的对象存在较大差异,且同一文献中,也往往多处抵牾。此外,北宋天圣年间 (1023-1032年)兴筑的扞海堰,又存在地跨 “通泰海”与 “通泰楚”二说,特别是文献中还有淮北堤堰也冠以 “范公堤”的记载,如莞渎场 “范公堤”、安东古淮堤。
  
  如何理解不同时期文献中对苏北扞海堰与 “范公堤”记载的矛盾,淮北 “范公堤”是否真实存在、抑或古人记载错误,这些都值得进一步研究。相关学者对苏北扞海堰已做过比较深入的讨论,但往往只关注扞海堰兴废经过,且只言淮南岸段,很少涉及淮北沿海,也没有注意到文献中存在淮北 “范公堤”以及讨论这些矛盾.本文通过重读文献,梳理史籍记载,利用历史地理学方法,总结 “范公堤”指代对象的演化过程,旨在深化对历史时期苏北扞海堰发展进程的认识,并对如何正确理解文献中淮北 “范公堤”以及“范公堤”的诸多记载矛盾,提出几点个人看法。
  
  一、从泰州扞海堰到淮南 “范公堤”.
  
  1.泰州扞海堰与狭义 “范公堤”.
  
  天圣年间,因海潮泛滥于海陵、兴化县境,江淮发运使张纶、西溪盐官范仲淹以及卫尉少卿胡令仪协力增修泰州古扞海堰 (即唐代常丰堰)(图1)。据张文彩先生考证,此泰州扞海堰于1028年竣工,起自海陵东新城,至虎墩 (今大丰县西南小海场),越小陶浦 (今东台县安丰镇)以南,跨楚、泰二州,全长25,696丈,计171里,底厚3丈,面宽1丈,高1丈5尺.泰州扞海堰兴筑后又有延筑工程,1055年海门知县沈起沿海筑堤70里,后人称 “沈公堤”,起吕四场,至余西场。
  
  1177年泰州知州魏钦绪,自桑子河以南又筑堤35里,以补张纶工程未及之处。
  
  至此,两宋于楚、泰、通三州沿海,先后共筑扞海堤堰近300里,并多以 “通泰楚”简要概括淮南全线扞海堰范围。如 《宋史·高宗纪》载 “筑通泰楚三州扞海堰”.到元代詹士龙增修范堤,自吕四到庙湾场,淮南范公堤才最终完成。需要注意的是,通过检阅文献可知,南宋至明万历年间,淮南各段扞海堰往往以 “扞海堰”相称,如泰州扞海堰、通泰楚扞海堰等。尚未以 “范公堤”或 “范堤”统称,而直到明代后期方以 “范公堤”指代淮南全线扞海堰,故张文彩先生认为“范公堤”一词在明代开始出现.不过,张文彩先生所指可以理解为广义 “范公堤”,而专指泰州扞海堰的狭义 “范公堤”则出现更早。
  
  实际上,宋元时期已经出现以范仲淹之名纪念、并专指泰州扞海堰。如南宋学者楼钥在 《泰州重筑扞海堰记》中记载:“……西接范公大堰,若不及今移筑,则堰内之田当为斥卤。”
  
  另外,元人吕彦贞在 《咏维扬八景》中有诗歌 “长堤春草”:“是处生芳草,流芳独范堤。十场连海甸,一色偏山归。”
  
  可见,宋元时期已有 “范公大堰”、“范堤”用以特指天圣年间兴筑的泰州扞海堰,但并不普遍,仍多用 “泰州扞海堰”,宋以及后世文献中也多记载为 “泰州扞海堰”.例如《宋史·张纶传》称 “泰州扞海堰”、 《宋史·仁宗本纪一》云:“八月丁亥,筑泰州扞海堰。”李焘 《续资治通鉴长编》与王应麟 《玉海》不仅称为 “天圣泰州扞海堰”,且都有详细的起止点记载.及至清末民初,武同举在 《江苏水利全书》中仍称 “范仲淹筑泰州扞海堰一百四十三里”.
  
  此外,据范仲淹本人记述: “天圣中,……秋潮之患,浸淫于海陵、兴化二邑间……始成大防,亘一百五十里,潮不能害。”瑏瑠此处仅提及海陵、兴化两邑,可知当时海堰主要为保护泰州沿海地区,故称为 “泰州扞海堰”更为恰当。
  
  因此,“泰州扞海堰”是特指天圣年间以唐代常丰堰为基础,张、范、胡三人协力兴筑的扞海堰,并最早冠以范仲淹之名加以纪念、区别。
  
  换言之,“范公堤”或 “范堤”一词最初仅指代天圣年间 “泰州扞海堰”.这种狭义的 “范公堤”,用来指代天圣年间兴筑的泰州扞海堰,在后世文献中也很常见.例如民国年间,武同举在 《淮系年表全编》中仍沿用 “范公堤”指代天圣泰州扞海堰.
  
  2.长期讹传与广义 “范公堤”.
  
  一般而言,古代以兴筑者或主持人命名扞海堰很普遍。例如江苏海岸历史上的沈公堤、包公堤以及嵇公堤等,但这些与泰州扞海堰接续的各类堤堰,最终都被统称为 “范公堤”,甚至涉及淮北扞海堰、河堤,成为广义 “范公堤”.此时,其内涵上已然与苏北扞海堰同义。这种现象之所以出现,除范仲淹个人名望外,笔者以为, “范公堤”概念事实上也存在着不断泛用、通用现象,很大程度上与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长期流布有关。
  
  早期记载天圣年间兴筑泰州扞海堰的范围,除了范仲淹本人外,还有一个易为学者忽视的史籍记载,即司马光 《涑水记闻》,内云:“通泰海州皆滨海,旧日潮水皆至城下,土田斥卤不可稼穑。范文正公监西溪仓,建白于朝,请筑扞海堤于三州之境,长数百里,以卫民田,朝廷从之。
  
  ……发通、泰、楚、海四州民夫治之,既成,民至今享其利,兴化之民往往以范为姓”.这是目前所见最早提到泰州扞海堰涉及 “通泰海”三州的文献记载,范围远大于范仲淹所记述的泰州海陵、兴化两地。其后,此说为宋元以至明清时期的文献广为转引.需要注意的是,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与范仲淹本人记述的范围明显不一致,二人所处年代内,各州建置也未有变化.
  
  因此司马光误将天圣年间泰州扞海堰记录为地跨“通泰海”三州,长 “数百里”,这显然不合事实。前文已述,天圣泰州扞海堰地跨通泰二州,到南宋后期才地跨 “通泰楚”三州 (图1),不可能一步到位进入海州。但令人意外的是,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却被广为讹传,影响深远。
  
  据邓广铭先生研究,南宋学者对 《涑水记闻》的史料价值十分推崇,曾为朱熹、李焘、江少虞等人大量引用.陈振孙也在 《直斋书录解题》中称 “此 书 行 于 世 久 矣”.司 马 光 撰 写《涑水记闻》是为编写 《资治通鉴后纪》做资料准备,但事未成,人已去。南宋学者李焘也正是大量采用了该书资料,才编撰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由此不难发现,司马光的名望加上后人对《涑水记闻》的推崇、广泛传播与转抄,使 “通泰海”之说流布甚广。但也并非无人发现其中错误,李焘在编撰 《续资治通鉴长编》时,便对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做了正确取舍。李焘只言“泰州扞海堰”而并没有像其他文献一样照抄司马光之误.另外,清初学者徐乾学编撰 《资治通鉴后编》时也认可了李焘的判断,并首次做了考异.然而此类难得的考证与判断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实际上,在大量其他文献错讹记载面前,后人若不深入比较,难以获得正确认识。
  
  因此,明清时期,大量官私文献不仅普遍延续了司马光 “通泰海”说,而且颇为离奇地出现了海州段扞海堰具体兴筑地点,特别是误将 “范公堤”延伸到海州徐渎,甚至山东日照。如潘季驯 《河防一览》载:“查得宋臣范仲淹修筑长堤一道,肇自吕四,终于徐渎,接连数百里,环绕三十场,堤以外俱系盐场”.
  
  又如乾隆年间刘吴龙 《请筑江南海堤疏》:“自通州而北至海州旧有范公堤一道。”阮葵生 《茶余客话》: “下河一带堤名范公堤,自吕四至徐渎接连数百里,环绕数十场。”
  
  误载 “范公堤”止于徐渎很可能始于 《读史方舆纪要》,清代学者许鸣磐撰 《方舆考证》时,对 《读史方舆纪要》的错讹缺漏进行过考辨,但并未发现 “范公堤”止于徐渎的错误,对范公堤的认识仍延续了传讹.其他文献还有将徐渎误属盐城县.实际情况是,徐渎属海州,在 “朐山东北,临洪东南”,即今连云港市东附近,远离盐城 (图1)。明代两淮共有三十个盐场,其中淮北有莞渎、板浦、徐渎、兴庄、临洪五个盐场.徐渎场即位于徐渎浦。此外,还有文献将“范公堤”错误记载为远修到山东日照,如清初徐旭旦 《加修范公堤议》载: “范公堤原名扞海堰……上自通州狼山,下至山东日照,绵亘七百余里。”
  
  瑏瑠此类记载语出何处,史籍语焉不详,已难考索,或杜撰,或错记。但不难发现,它们均受到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的影响。误认为 “范公堤”是横跨今南通至连云港之间所有苏北岸段。
  
  这种误解一直延续到当代,仍然有人认为 “范公堤”是从南通到连云港瑏瑡.可见,长期讹传导致了对 “范公堤”比较明显的模糊认识,但实际上反而促成了 “范公堤”的泛用。也就是说,明代后期 “范公堤”主要统称淮南各段扞海堰。但由于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的流传,以及大量文献以讹传讹,最终为 “范公堤”概念泛用到淮北提供了条件。
  
  在同一文献中,对 “范公堤”认识也存在明显矛盾,歧说并存,没有考异,这在史籍中很常见。如万历 《淮安府志》载: “按 《宋名臣言行录》……范文正公监西溪,建白于朝,请筑扞海堤于三州之境。”瑏瑢同书又载: “范公堤,一名扞海堰,去 (盐城县)治东门外二里,南接泰州海门,北至仁一都沙浦,延袤七百余里。”瑏琐另外,相对于广为流传的 “通泰海”说,从空间距离上看,鲜见于史籍的 “通泰楚”之说却更为合理。
  
  北宋时期淮南东路的楚州即位于海州之南,涟水军、泰州之北,盐城属楚州 (图1).如张瓒《杨公堰记》有:“宋范文正公监西溪盐仓时建议所筑,亘通泰楚三州。”
  
  总之,大致在明代万历年间以后,官私着述中才开始大量使用 “范公堤”统称淮南各段扞海堰,而之前主要使用 “扞海堰”.“范公堤”成为扞海堰 的代称,已等 同于 “扞海堰”.至 此,“范公堤”不再仅指 “泰州扞海堰”,而泛称淮南各类扞海堰。由于 “范公堤”指代范围存在个别到一般、特指到泛称不断扩大的趋势,加上 “通泰海”说广为流传,故广义 “范公堤”也完全有可能延伸到淮北地区。
  
  不过,对于淮北 “范公堤”,光绪 《盐城县志》的撰者曾考辨到: “范公堤北不至海州,此说误。”
  
  虽然否定了广为讹传的 “通泰海”说,但同时也忽视了 “范公堤”实际上并非限制性概念,不再是具体所指,已成为苏北 “扞海堰”的代名词了。换言之,由于大量错误记载与误用、泛用,客观上 “范公堤”存在着指代范围不断扩大的历史过程,并不能片面地认为 “范公堤”只能统称淮南岸段扞海堰。事实上,淮北堤堰的确存在被冠以 “范公堤”的现象,与前述范公堤止于徐渎、日照之类的明显错误记载不同,对此不能简单加以否定。
  
  二、淮北扞海堰与 “范公堤”.
  
  1.淮北扞海堰。
  
  要明确淮北 “范公堤”是否为误用,必须先弄清楚那些被冠以 “范公堤”的淮北堤堰是否存在,而非类似于 “范公堤”止于徐渎、日照之类的杜撰。
  
  淮北沿海也有不少堤堰工程,其兴筑远比淮南更早。武同举认为: “淮北滨海地域,在昔黄流所被,海壖僻壤,有苇荡,有盐场,向无海堤。”
  
  实际上该看法并不准确。淮河北岸濒海地带在地貌上与淮河以南基本一致,而且历史上也有多条古沙堤分布,也有大量人口与发达的农业生产,并不缺乏兴筑堤堰的地质基础以及经济需求。唐以前,古淮河口以北江苏沿海 (淮北岸段)便是我国兴建海塘的重点地区.如北齐人筑海州 “长堰”,隋人又于东海县筑 “西扞海堰”63里,筑 “扞海坊”15里。到了唐代,虽然国家的塘工建设重点地区南移,但淮北沿海塘工在原有规模上仍得到了一定扩展。据嘉庆 《海州直隶州志》记载,唐开元七年 (719年),东海县令元暖,继隋筑西扞堰之后,又筑东扞海堰39里。“堰在县东北三里,西南接苍梧山,东北至巨平山。外扞海潮,内潴山水,民获灌溉之利。”明隆庆 《海州志》又载: “唐开元十四年(726年),海潮暴涨,刺史杜令昭筑朐山永安堤,北 接山,南环郭,绵亘六七里,以扞海潮。”
  
  永安堤“北接山环城,长七里以扞海潮”瑏瑠.唐宋以后,伴随我国古代经济、人口重心东移南迁,淮南沿海开发进程明显加快,堤堰工程随之增多,但淮北仍有重要堤堰工程兴筑,规模可观 (表1).1128年黄河南徙苏北入海,淮北堤堰大多以河堤为主,同时该区域河道因迫近海潮,河堤多兼有河防、海防功用。
  
  历史时期淮北大量堤堰的存在,加上明清以后 “范公堤”概念泛用,由此不难推断,这为仅一河之隔、也有扞潮功用以及地貌地质基本一致的淮北堤堰,有意或无意中也被冠以 “范公堤”提供了极大可能。即在 “范公堤”不断泛用、误用的背景下,也完全有可能用来指代淮北堤堰,这种表面上看似错误的指代,实质上是 “范公堤”概念不断泛用的表现,从最初指代泰州扞海堰,再到统称淮南各段扞海堰,便是利用 “范公堤”之名不断统称后代扞海堰的历史过程,最后甚至包括了淮北堤堰。若循此思路理解,便不会简单否定文献中出现的淮北 “范公堤”.
  
  具体而言,淮北 “范公堤”,主要是指莞渎场扞海堰以及安东县古淮堤。以往学者讨论苏北扞海堰时,往往回避了莞渎场 “范公堤”与安东县古淮堤,显然受到 “范公堤”仅能为淮南扞海堰统称的影响。
  
  2.莞渎场 “范公堤”.
  
  据隆庆 《海州志》载,淮北莞渎盐场自洪武元年 (1368年)设置,是明代淮北五场 (莞渎、板浦、临洪、兴庄、徐渎)之一。有趣的是,嘉靖 《两淮盐法志》莞渎场图,其上标绘 “范公堤”(图2),这是文献中罕见的淮北 “范公堤”.
  
  该书图说中明确记载了堤堰起 始点: “莞渎场…… 其 海 防 有 扞 海 堰,南 起 海 口 场,西 抵芦石。”海口即黄、淮入海处,俗称大海口。 “(淮安)府东二百里有大海口,为淮河入海处,其南为庙湾。”
  
  宋为涟水军境,曾于此地设海口盐场 (图1、图3)。芦石即卢石山,在海州东南,《太平寰宇记》载:“卢石山在 (朐山)县东南六十里。”即今伊芦山,位于西陬山西侧 (图3).
  
  卢石山、西陬山、东陬山三座海岸低山,是海州地区独特的地标。海州现存最早方志隆庆 《海州志》海州总图中有 “芦石山墩”,即设置在卢石山的军事预警设施烟墩。又云:“东陬居海中,西陬居海隅,二山对峙。”
  
  可见,西陬山位于隆庆年间该段海岸边缘。图2中 “小丽山”之名不可考,可能是西陬山。
  
  由图2可见,莞渎场 “范公堤”西侧有两条南北走向的较大河道,即官河、一帆河。万历《淮安府志》云: “官河……源自西涟,南通中涟,东流散入遏蛮等河入淮,北通海州诸盐场,舟楫之便。”
  
  为今盐河前身。一帆河在 “官河东,北流至伊卢山,南通安东入淮”
  
  ,即在淮水与卢石山之间,与官河走向相似 (图3),今涟水县尚有一段。一帆河很可能是取土筑堰所留下的水道,与淮南串场河是取土筑堤所致一样。
  
  海口距卢石山约一百数十里 (图3)。单从距离看,该段莞渎场 “范公堤”的规模并不小。
  
  但令人疑惑的是,除了嘉靖、康熙、雍正以及乾隆 《两淮盐法志》外,莞渎场 “范公堤”在其他史籍中鲜有记载。而嘉靖、康熙、雍正 《两淮盐法志》中莞渎场 “范公堤”线路起止点具体且明确,很难理解为是撰者凭空捏造,更不能仅依据 “范公堤”是淮南扞海堰的统称而简单否定。
  
  实际上,在莞渎场附近的确存在过各类扞海堤。如嘉靖二十四年 (1545年)海州知州王同《海州蔷薇河纪成碑》载:“海口为堤者五,以障潮汐。”
  
  可见堤堰颇有规模,也有其他一些河堤.另外,据康熙 《安东县志》载,明代万历年间安东知县黄成章兴筑黄河北岸遥堤 (安东长堤),“自颜家河经县至云梯关接范公堤,亘一百五十里”
  
  .此处 “接范公堤”看似突兀,但线路、空间位置与嘉靖 《两淮盐法志》中莞渎场“范公堤”南起海口场正合,云梯关也正位于海口附近 (图3)。因此可认为,万历 《淮安府志》中黄成章筑长堤所 “接范公堤”指的正是嘉靖《两淮盐法志》中莞渎场 “范公堤”(图3).
  
  17世纪后,黄河三角洲快速淤涨.到乾隆年间,莞渎场 “范公堤久被水冲塌未修”.其时莞渎场距海已远至一百数十里,海潮难至,“莞渎无盐,刈草供课”,盐场池面逐渐东迁。
  
  乾隆元年 (1736年)新设中正场,莞渎场并入,旧堤堰废弃不修。
  
  需要注意的是,嘉靖 《两淮盐法志》中不少盐场图与图说的确存在多处缺漏与不一致的地方。如栟茶场图说为 “范公堤东南自黄沙洋口起西北至角斜”、角斜场 “范堤东西皆连栟茶”,但在栟茶、角斜场图中均缺漏 “范公堤”标绘。
  
  在 “两淮盐场总图”中又出现 “范公堤”,而“通州分司总图”中,丰利、角斜以及栟茶又缺了 “范堤”或 “扞海堰”.在板浦场图中东陬山也错绘在陆上。另外,庙湾场又云: “……其海防曰范堤,起流团浦,迤逦西北而止于淮。扞海堤堰起吕四者尽于此。”
  
  不过,莞渎场图与其图说内容一致。只在 “淮安分司总图”中莞渎场并没有 “范公堤”.
  
  表面上看,莞渎场扞海堰的确不应称为 “范公堤”.但 “范公堤”这一特定概念在长期使用中并没有统一标准,特别是大量文献对 “通泰海”之说的以讹传讹,故完全有可能被沿用到一河之隔的淮北某段扞海堰。如果放弃 “范公堤”“不至海州”的片面认识,并考虑到 “范公堤”指代对象不断延伸、扩展,便能够理解淮北出现“范公堤”以及诸多抵牾之处。
  
  因此,通过前文考证与分析,可知文献中记载的莞渎场 “范公堤”,只是莞渎场扞海堰被泛称为 “范公堤”而已,并非文献的错误记载。此外,因淮盐长期南重北轻,且淮南岸段绵长,风暴潮影响更大,明清官府对淮南堤堰投入多,对淮北堤堰投入较少,故文献中淮南 “范公堤”记载往往也更为普遍。当然,即使 “范公堤”泛用到淮北堤堰,也并未形成共识,只是个别现象。
  
  如乾隆年间 《行盐四省图》并没有将 “范公堤”标绘到淮北沿岸,仍记为起于庙湾终于吕四场.
  
  3.安东县古淮堤。
  
  除莞渎场 “范公堤”外,明清时期安东县(今涟水县)古淮堤也被称为 “范公堤”.据万历《淮安府志》以及康熙 《安东县志》载: “古淮堤,即范公堤。去 (安东县)治东十五里,起依淮岸,以东直接海一百四十里,用防淮水泛溢。按 《宋名臣言行录》……范文正公监西溪,建白于朝,请筑扞海堤于三州之境。”
  
  撰者显然受司马光 “通泰海”之说影响,误将安东古淮堤当作 “范公堤”地跨 “通泰海”三州的一部分了,因而也以 “范公堤”指代。另外,顾祖禹引用已散佚的 《海口志》云:“……县东十五里有淮堤,即范公堤也。”
  
  《海口志》可能最早将淮堤称为“范公堤”,这种说法也为诸多史籍沿用.万历《淮安府志》称 “古淮堤”, 《海口志》称 “淮堤”,则后者所载不晚于16世纪中叶。然而,同莞渎场扞海堰一样,古淮堤史籍记载很少,语焉不详。不过,倘若不存在,仅据 “通泰海”之说凭空捏造,也是难以想象的。
  
  实际上,古淮堤很可能是明后期至清初安东县黄河北岸遥堤的前身。明后期至清初,安东县黄河北岸堤堰曾有多次重修。据康熙 《安东县志》载,明代万历年间安东知县黄成章筑 “安东长堤”,“自颜家河经县至云梯关,接范公堤,亘一百五十里”
  
  .雍正 《安东县志》又载,万历年间黄成章以及清初靳辅均对该段淮堤重修加固,使之成为坚固的黄河北岸遥堤.在 嘉庆《大清一统志》中也进行了总结:“古淮堤,在安东县东十五里, 《府志》起依淮岸以东,直接海一百四十里,用防淮水泛溢。靳辅 《治河书》安东县黄河北岸堤,上自山阳县界起,下至云梯关山阳县界止。长二万三千三百十一丈。”
  
  需要指出的是,武同举在 《江苏水利全书》与 《淮系年表全编》中却没有提及安东县古淮堤。且认为: “淮水故道,古原无堤。黄河夺淮后,河淮并行入海,水道畅通,未闻筑堤。”
  
  但海州、安东县民田众多,河患、潮患并存,没有河堤海堰保护难以想象。此外,武同举在 《淮系年表全编》中也记述了万历年间安东知县黄成章兴筑遥堤一事。但却转载为 “自颜家集至于海口五十余里”,未载 “接范公堤”.可能武同举也受到 “范公堤”只在淮南不在淮北的片面认识影响,误以为此处文献记载错误,便不加理会,只是模糊地做了表达。颜家集在安东县城西侧,距离云梯关也远超过五十余里 (图3)。可见,武同举对安东县一带河堤、海堰的判断并不准确。
  
  万历年间黄淮运本来水患大、兴工多,他已经注意到了万历黄成章筑遥堤的文献记载,不至于疏忽了万历 《淮安府志》中古淮堤的史料。很可能武同举被文献中古淮堤冠以 “范公堤”所误,万历 《淮安府志》又将古淮堤与 《宋名臣言行录》中 “通泰海”之说联系在一起,因此认为此堤堰不存在或文献错记。可惜的是,武同举未作考辨,直接忽略了这些材料,颇令人费解。
  
  三、讨论与小结。
  
  “范公堤”自宋元时期开始指代 “泰州扞海堰”后,逐渐扩大了使用范 围。到 明 代 后 期,“范公堤”便主要成为淮南各段扞海堰的统称,最后甚至淮北部分堤堰也被冠以 “范公堤”,正是宋元至明清时期其概念逐渐通用、泛用的结果。因此,范公堤指代苏北扞海堰,经历了从狭义到广 义、个 别 到 一 般、特 指 到 统 称 的 发 展过程。
  
  换言之,史籍中 “范公堤”有两层含义。其一为狭义范公堤,专指北宋天圣年间在唐代常丰堰基础上修复、增筑的泰州扞海堰;其二为广义范公堤,泛指宋以后淮南岸段内历次延修的扞海堰。但我们不能片面认为 “范公堤”仅能指代淮南堤堰。实际上,在大量文献错讹记载的推动下,其指代对象也被泛用到淮北堤堰。很大程度上,受司马光 “通泰海”说影响,大量官私文献记载了天圣年间泰州扞海堰地跨 “通泰海”三州。某种程度上,为 “范公堤”概念的泛用、通用以及 “范公堤”从狭义到广义的转变,提供了条件。天圣年间泰州扞海堰,至多地跨 “通泰楚”,不会包括淮北岸段。有趣的是,到明清时期,“范公堤”在指代范围上反而真正实现了跨越 “通泰海”三州,即淮北部分堤堰也被泛称为“范公堤”.表面上看,是错用了 “范公堤”,实质上却是 “范公堤”概念长期泛用的特殊表现。
  
  总而言之, “范公堤”指代对象存在不断泛用现象,淮北堤堰也可以被称为 “范公堤”,不能片面认为 “范公堤”只在淮南。尽管 “范公堤”在淮南仍是共识,但这与淮北扞海堰也被泛称为 “范公堤”不矛盾,不能不加甄别地认为后者是文献错记。明后期莞渎场扞海堰与安东古淮堤因与淮南 “范公堤”邻近、功用相同,它们也被泛称为 “范公堤”,不能简单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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