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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赵大胆有气无力的说：“这位老奶奶怎么办？”。 “等家属为她擦洗干净，换上衣服，过一会就拉回家了。”在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心肺复苏之后，我和赵大胆同样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同的是，我在同家属谈完话签完字之后，终于可以暂时的坐下来休息。 而这些电脑屏幕上的CT、X线摄片等影像学资料，则是我最好的消遣对象，更是我用来掩饰自己内心沮丧无力的工具。 但是，赵大胆却还依旧在不停的忙碌着：轻点抢救药品、消毒抢救设备、书写护理记录单...... 我们口中的老奶奶，是一位70岁的患者，在两个小时前被送进医院，而此刻，她已经安详的走在了前往天堂的路上。 两个小时之前，120急救车将患者从家中运送过来。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便紧张了起来，因为120医生正在做着心肺复苏。 “心跳呼吸骤停20分钟，可能窒息了！”120医生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便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心肺复苏而喘不过来气了。 来不及多问，我赶紧接替着继续胸外按压。 老人如同被从水中打捞出来一样，不仅全身湿透，而且头发上还沾有一些淤泥。 此情此景。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溺水！ “是不是溺水了？”我一边做着胸外按压一边大声询问道。 其实我的这句话有些多余，如果不是溺水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是这幅模样呢？ 但是，我依旧需要印证眼前的景象。 跟随救护车来到医院的家属回答道：“她晕倒在了水稻田里，我们马上就把她抬起来了，应该没有溺水。 “老人突然倒在了水稻田里，据说开始的时候还有呼吸。但是我们赶到现场时已经心跳呼吸停止！从我们赶到现场到现在已经20分钟了。”120医生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在我位老人胸外按压的同时，护士们已经快速的为患者打开了静脉通路、接上了心电监护、准备好了气管插管的工具、准备好了肾上腺素等常规抢救用品。 “采不出来血。”赵大胆说。 老人已经心跳呼吸骤停20分钟以上，虽然医生给予了心肺复苏，但是静脉采血依旧相当困难。 “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 我让赵大胆为患者用药，让另外一名护士来接替我胸外按压，而我则要为患者进行气管插管。 气管插管后，我又让护士将患者身上满是泥水的衣服全部剪掉。 “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在田里干活？”正在为患者用药的赵大胆提出了这个问题。 原来老人已经70岁，是本地附近的农民，事发当天在自己家中的水稻田里插秧近5个小时。 “我妈平日里身体很好，什么病都没有。上午插秧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下午就不行了？”老人的女儿哭喊着自责着。 “她只说了一句头痛，就栽倒了！”患者的儿子始终不能相信平日里身体健康的母亲会突然倒下了的事实。 70岁的老人，几乎不可能平日里没有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等慢性病，只不过老人症状不明显或者家人根本不知道罢了。 事实上，在现实工作中我经常能够遇见这样的患者或家属：“我们平日里好好的，从来没有来过医院，现在怎么可能会有病？”。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患病，同样也不会突然患病，更加不会突然陷入死地。 我们之所以会觉得突然，正是因为平日里没有注意生活的细节，没有重视哪些早已经存在却并不明显的症状，甚至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足够的关系自己或老人的健康。 每一场猝死，都是要经过一系列精心的预谋。 每一次事故，都是量变引起质变的结果。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心肺复苏和高级生命支持之后，患者暂时恢复了自主心跳，但依旧没有自主呼吸。 “医生，我妈究竟是怎么了？”我被家属围在了人群中间。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需要弄明白一点：老人在倒在水稻田中之前有没有任何不适？ 也就是说导致患者命悬一线，难以逃脱死神魔掌的原因可能有两种。 第一种是：患者在水稻田中插秧时间长达5小时，有可能会因为劳累之后出现头晕、晕厥、一过性黑蒙等，然后面部朝下倒在了水稻田中，继而出现溺水。 第二种是：患者首先出现心脑血管症状，继而无意识的倒下。 “上午干了3个小时，中午吃饭的时候，妈说有些头痛，休息一会就好了。没想到下午就出事了，要是那个时候就来医院可能不会这样！”老人的儿子终于想起了这至关重要的信息。 女儿红着眼睛声音嘶哑着质问哥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 原来，中午时分老人便已经出现头痛不适，却并没有告诉女儿，自己也没有重视。 “对于这样的老人来说，突发意识障碍，继而心跳呼吸骤停，大多数情况都是脑血管疾病，比如脑出血、急性脑梗死等等。”我向老人的子女解释到。 当然，也会有其它情况出现，比如急性心肌梗死、药物中毒等等。 但是，这些疾病往往会有胸闷、胸痛、腹痛、心悸等等症状，而且从发病到心跳呼吸停止也会有一个过程。 此刻，虽然老人已经恢复了自主心跳，但并不意味着已经万事大吉。 威胁的警报依旧没有接触，老人依然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因为老人依旧没有自主呼吸、因为具体的病情还没有证实、因为老人的瞳孔依旧处于散大无光的状态。 从经验上来判断，老人存活的机会很小。 但是，只要心跳还在自主跳动，毕竟还存在一分希望。 经过家属同意后，我决定抓紧时间尽量完善CT检查：头颅CT明确有没有脑出血、胸部CT明确有没有误吸。 我穿着厚厚的防辐射服在CT室里监护着老人，听着哪些如同催命符一般的报警声，看着曾经饱受风霜如今毫无知觉的老人。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问题：“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人说是为了生存，有人说是为了虚荣，有人说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而我，却要说：人，活着是为了劳动。 如果不劳动，不仅无法生存，更加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我面前的这位老人一样，已70岁的高龄还在干着农活，是为了什么？ 是子女不孝吗？ 我看未必，最起码从子女的表现来看，并非是不孝之人。 事实上，如果子女不让老人干活的话，她还会闷闷不乐。 女儿说：“我的妈妈一辈子都在吃苦，没有享几天福，就这样没有了。” 我只是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做任何回答，我不想去指责为什么要让老人长时间在水稻田中插秧，更加不想去附和子女的悲情。 那一刻，在我的脑海中飘过的是无数次类似的场景，是无数个老人各自不同的结局，也是无数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有的老人会被送进养老院，甚至同子女形同陌路；有的老人会留在家中，却因为生活不能自理而遭到嫌弃；有的老人会流落街头；有的老人会至死劳作，从不愿吃一口闲饭；有的老人会渴望生活；有的老人却一心求死....... 或许，所谓幸福或不幸就连他们自己不知道吧？ 或许，老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他们只是知道：活着就要干活。 CT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脑干出血；吸入性肺炎。 脑干对人体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生命中枢，因为脑干参与了人体的心跳、呼吸、体温、睡眠等许多重要的功能。 脑干出血是严重的疾病，它的病死率非常高。即使出血不超过3毫升，病死率也70%左右。如果出血了超过10毫升，病死率几乎100%。 在能够导致脑干出血的原因之中，最主要的便是高血压所致的动脉硬化。事实上，脑干出血大多数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基底动脉中央支破裂。 脑干出血病人的症状同很多因素有关，比如出血量、出血速度、出血部位、患者基础病情等等。 如果是全脑干及延髓出血，患者可以立刻即出现昏迷等意识障碍。 而我面前的老人正是在出现全脑干出血后立刻昏迷，不幸的是她又正面倒在了水稻田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明显的误吸。 虽然家属对治疗的态度很积极，虽然医生非常想挽救老人的生命。 但，老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间。 换好衣服后，家人将老人带回了家。 女儿的那句话长时间在我的脑海中消散不去：“我的妈妈一辈子都在吃苦，没有享几天福，就这样没有了。” 我只能安慰家属和自己道：“或许这样突然离开，没有痛苦，对老人来说就是一种福气吧。” 老人被带走后，抢救室里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之中。 无边的黑夜透过抢救室巨大落地窗蔓延过来，它似乎要吞噬那些依旧在昏迷之中的病人们，那些依旧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病人们，那些即将来到抢救室的病人们..... 而我，身披白大衣，却感到一股沮丧和难过涌上心头。 因为我知道，我救过很多人，却送走了更多的人。 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不会重视自己的高血压，甚至认为医生在危言耸听。 因为我知道，我们的父辈，我们自己都会在劳作中死亡，都会在死亡中重生。 让更多人了解更多一点！ 作者简介：最后一支多巴胺，三甲医院急诊医生，医学科普作家。2015/2016/2017年度优质头条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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