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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简史」对铁路的文化批判似曾相识得令人尴尬

 昵称535749 2018-07-29
  • 「万物简史」对铁路的文化批判似曾相识得令人尴尬

城市

苏琦8 小时前


在他们看来,铁路创造了一种新的景观,从而刺激了新感知。正是铁路带来的速度,使得可见世界的物体变得具有吸引力了。

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自己,但经常也会以令人尴尬的方式重复自己。19 世纪的人们对铁路对社会文化的“破坏”所进行的声讨,便令人不由得联想到人们现在对 GPS 导航依赖、自动驾驶、手机控、游戏沉迷者等等的批判。

比如关于 GPS 导航,人们曾说这会让人丧失对空间的感知能力,一段旅程只是变成了简单的点对点的游戏,长此以往,人们认知和把握空间并据此形成不可或缺的时空感的能力会被大大削弱。

类似的指责同样曾经被发泄到铁路身上,认为它造成了人与自然沟通性关系的丧失。一方面铁路打开了新的空间,这些空间以前不是那么容易到达的,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又是通过破坏空间,即点与点之间的空间来实现的。旅行空间过去在使用低速的、劳动密集型的交通技术比如马车时,是可以慢慢“欣赏”的。

在铁路上,这一切却消失了,铁路只知道出发地、目的地这样的点。如 1840 年一位法国作家所说,“对于中间的空间,铁道就没什么用了,它们不过是带着鄙夷穿过,只留下一种毫无用处的奇观”。人们哀叹点与点之间的空间,也就是传统的旅行空间被摧毁了,这反过来导致这些点作为地方认同感的丧失:在以前,地方认同感是由点与点之间的空间决定的,空间距离所制造的不同地方的孤立,过去正是他们认同的本质。

对铁路旅行的鄙夷自然会移情到铁路旅行者身上。在老派的文人看来,铁路旅行者是平静而自私的人,对于旅途中看不见的景观,他们漠不关心,他们不再是旅行者,而是英国散文家拉斯金所说的人肉包裹,他们通过铁道,把自己派送到目的地去,到达就像离开,与他们穿越的空间无关。

这种旅行还造成了乘客间的疏离感。在铁路出现之前,18 世纪的旅行者在整个旅途中会组成小团体,这些小团体的特点是密集的谈话和互动。而火车上的旅行者,不知道相互之间能做点什么,“旅行者可能会一直看着一些新的面孔,人们会频繁到达目的地,却不发一语。除非人们彼此认识,否则不会交谈,最多就是聊几句客套话。因为一些旅客无动于衷,所以任何人试图多谈几句,对话都继续不下去。就这一点而言,铁路彻底改变了人们的习惯,过去只要人们知道他自己要在他人的陪伴下度过好几个小时甚或几天,那他就会和他的同伴建立起一种密切的关系,有时这种关系会比这趟旅行还长。现在,我们只会不耐烦地等,想着要尽快到底目的地”。

铁路旅行造成的外部景观的消散和旅行者关系的瓦解,靠什么来填补呢?答案是阅读。在铁路旅行阅读几乎成为必需:旅行者的凝视从火车穿越的景观转向一种图像式替代品的景观,也就是他书中的景观,与此同时也避免社交的尴尬。这是否令人想起人们对人手一部手机导致现实社交能力退化的指责?只不过由于有了对手机控的“厌恶”,人们现在对在高铁上专心阅读的行为是大为赞赏了。

有意思的是,一如现在,凡是有浪漫派出于怀旧对新生技术的“不良”后果进行鞭挞之处,就必然会有拥抱新技术的新生代进行反击。当传统旅行者忧心于传统景观在铁路车厢外被速度所“消解”时,另外一些人则开始欣赏旅行新技术带来的视觉新效应。在他们看来,铁路创造了一种新的景观,从而刺激了新感知。正是铁路带来的速度,使得可见世界的物体变得具有吸引力了。

对他们来说,铁路在景观中的行进,似乎就是景观本身的运动,铁路为景观编排了舞蹈。火车的移动是空间收缩了,从而把那些就其本身的空间性而言分属不同领域的事物和风景的片段,以即时连贯的方式展示出来。凝视包厢窗外的旅客,在这样连续的景象中,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能力,这种能力被称之为“一瞥的合成哲学”。这是对于不连贯的、就像是在窗外滚过的东西的一种不加拣选的感知能力,它让旅行者的目光转向车窗之外,以不断变化的图景,“以一幅巨大而连续的、极富魅力又充满全新惊喜的画面”,给旅行者提供丰富的滋养,这也是旅途中唯一可以体验到的东西。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像沉迷于网络游戏中“虚拟现实”的论调?

还记得每一次航空事故后人们对飞行驾驶人员“过度”依赖自动化飞行的质疑吗?同样的质疑也发生在铁路时代。当时就有不少人对于机车司机越来越依赖电报这样的外在指挥系统来进行操作感到忧心。

电报系统将整条线路分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单元”,每个单元都由一名电报发送员负责。当线路空闲的时候,发送员就向前方的单元发出信号,这样司机就能接收到一个电信号告诉他可以前进。这样一个系统,使得机车司机不需要承担其余义务,不需要再用他个人的力量来感知他和火车周围的状况并做出判断,他所要做的就只是按照那个由远方的电报中心发来的信号行动。因为列车是在一条预定的线路上运行,机车司机就决不能妄想承担什么“旱地船长”的社会角色,电信号确定了他的真正状态,他就是一个产业工人,一个机器的操作者。

这当然无法完全避免铁路事故的发生。一如现在,每次铁路事故的发生,也都会引发人们对技术之上主义的质疑:技术越有效率,碰撞时造成的破坏就越是具有灾难性。在控制自然的技术水平与其事故造成的严重性程度之间,存在这精确的正相关性,而前工业时代并不存在任何这种形式的技术事故。前工业时代的灾难是自然事件,是自然事故,它们是从外部攻击其要摧毁的对象,而技术事故造成的破坏则来自内部,技术机器凭借自身的力量摧毁了它们自身。这种论调听上去也令人感到尴尬的耳熟。

从对铁路的种种文化批判中不难发现,面对每一次能带来固有时空观改变的技术浪潮的冲击,人们的文化反应总是大同小异。或许这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每一次技术进步都不会像其承诺的那样带来完全完美的后果,但也不会因为人们浪漫的乡愁而改变自己前行的方向,归根结底我们还是会带着种种的不情愿来接纳它。

推荐阅读:《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

题图:Dmitrii Vaccinium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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