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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金 | 尼格尔的叶子(中)

 岙里岙的啊兔 2018-07-31


尼格尔的叶子

作者:J.R.R.托尔金(英)

译校:彭凯

尼格尔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非常庞大、昏暗的火车站。

列车员沿着站台走过来嘴里喊得不是站名,他在大声地喊:尼格尔!

尼格尔急匆匆下了列车,却发现自己的手提包落在了车上,当他准备回去找时,火车已经开走了。

“啊,你在这儿!”列车员说。“请往这边走!什么!你居然没有行李?看来你得去救济站了。”

尼格尔病得很重,随即晕倒在站台上,有人把他抬上了救护车,送到了救济站的医护病房里。

他一点也不喜欢接受治疗。因为给他的药真的太苦了。医院的职员和护士们待人都不够友好,沉默寡言,而且严苛;但是除了一个冷峻的医生前来看过他几次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来探望过尼格尔。说是在医院,倒不如说是在监狱里。在规定时间里,他不得不卖力地做一些挖土、做木工,给木头上色的工作。他不允许出去,所有的窗户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按照他们的说法,把尼格尔关在暗处几个小时是为了让他“进行一番思索”。尼格尔早已失去了时间观念,倘若按照他做事情所感到的乐趣衡量他现在的生活,他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好转,连睡觉都让他提不起兴趣了。

一开始,恍如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或者更久(我只是转述他的印象)他开始漫无目的注意起自己的过去。在黑暗中,他反复思量着一件事:“在强风肆虐之后的第一个早晨我要是去探望帕里士多好,那时屋顶的瓦片刚被揭起来很容易修缮。那样帕里士太太就不会因此感冒了,我也就不必跟着感冒,那样我或许还能多活一个礼拜。”但是渐渐地他记不住多活一周做些什么。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是他在医院里的工作。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把嘎嘎作响的地板修好,把门给装好,或者把桌子腿修理一番。尽管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似乎觉得自己总能派上用场。但是,这一切仍不足以解释这群人为何把尼格尔关在这里这么久。也许根据某些古怪的医学标准,他们可能是想等尼格尔好起来。

不管怎样,尼格尔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致,以往称之为兴趣的东西也见不到了。他确实高兴不起来,但是这无可阻挡地让尼格尔产生一种感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的苍蝇强如死去的狮子。早晨铃一响他就起来开始工作,第二次铃响时他就放下手上的活儿去做另一件。凡事他都规规矩矩按着次序进行。现在尼格尔白天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也干脆利索地完成了许多细碎的事情。除了休息时间,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然而他正在成为自己时间的主人;他开始了解如何更好地安排时间,匆忙过活毫无意义。现在他的内在极为安宁,在睡觉的时间他能够真的享受到安息的滋味。

就在那时,他们开始突然改变尼格尔的作息时间,尼格尔几乎无法休息,他们不再让尼格尔做木工活,而是让他日复一日的徒劳的挖坑。他做得很好。在能够回忆起意念深处那些早已忘记的骂人话之前,尼格尔仍在持续地挖坑,直到感觉自己的背部受损,手上开始老茧丛生,再多一铲也挖不起来。无人感谢他,医生那时过来,看着他:

“停下来吧!”他说,“在黑暗中——完全地安歇吧。”

尼格尔躺卧在黑暗之中 ,完全的放松。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不再去思想,在这种情况之中,他觉得自己度过了几小时甚至是几年,或者长到他无法计数的时间。现在他听到有人在说话:那种声音他从未听过。就在近旁隔壁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里,似乎有一个医学诊疗会,或者调查法庭正在那里开会。他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现在说说尼格尔的案子吧!”一个声音说道,比起那位严酷的医生的声音更为冷酷的声音。

“情况怎么样?”又一个声音说道。这个声音温柔而坚定——语调带有权柄,满含着盼望与悲伤。“尼格尔的情况如何?他的心脏还好。”

“确实,不过功能有点不太正常,”第一个声音说,“他的头脑不好使,难以正常思考。瞧瞧他浪费的时间,连他自己都无法交代!他没有为自己的行旅做好准备。表面上看他很富足,然而刚来时却是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带来只能安置在贫济院。恐怕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案例。我认为他还要在医院待上一阵子。”

“也许这对他并不合适,”第二个声音说道,“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从来就不曾图谋大事,也从来就不是特别强壮。我们还是看看他的记录吧,快瞧,有好几处对他有利的地方。”

“也许吧,”第一个声音说道,“但经得起考验的东西真的寡少。”

“这样吧,”第二个声音说,“情况就是这样:尼格尔天生就是一个画家。当然了,他并非一流画家;可是尼格尔画的叶子本身自有其魅力,但他从来不因此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档案中没有任何显示尼格尔惺惺作态的记录,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赦免尼格尔所有忽视法律规定的事情。”

“可他也不应该忽视那么多东西啊!”第一个声音说道。

“不过,他确实回应了不少美善的呼召。”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况且大部分都是简单易行,他还将之成为对他工作的打扰。记录里到处都是这种话,总是抱怨和愚蠢的为自己辩护。”

“你说得对;但是对于这个可怜的人来说,那些事看上去真的像是一种搅扰。除此之外,他从未期待回报,有很多这样的事情需要他承担。那也是帕里士的问题,随后这个人也要来了,他虽然是尼格尔的邻居,却从来没有帮过尼格尔一丁点的忙,也从来不去表达感激之情。在记录里我们看到尼格尔从未期待帕里士感激他;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是的,那就是问题所在,”第一个声音说,“但都微不足道。而且我认为他只是健忘罢了,那些他为帕里士做过的事情之所以忘记,就跟忘掉自己的烦心事一样。”

“那这里还有一份记录,”第二个声音说,“我需要强调一下,尼格尔在雨中骑行的那一段,显然这是一种纯粹的牺牲:尼格尔料定自己作画的时间不多,很有可能他就要失去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也知道帕里士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我觉得你把这件事的分量看得太重了,”第一个声音说,“不过你有最后的决定权。那当然是你的职责,为事实作出最好的解释。尽管我觉得有时候需要由他们承担。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我觉得针对这种情况,只需要一点点温柔的治疗,”第二个声音说道。

尼格尔觉得自己从未听过如此宽宏大量的声音。

这温柔的治疗听上去就像接受一份丰盛的礼物,就像受邀奔赴国王的宴席。想到这里尼格尔心里一阵惭愧。听到自己只需要接受轻微的治疗激动得他不知所措,黑暗中尼格尔的脸都红了。就像是你接受当众的称赞,但你和所有在场的听众都知道这种称赞并不配得。尼格尔禁不住将涨红的脸埋在粗糙的毯子里。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第一个声音贴的他很近很近,对他说:“你一直在倾听,对吧?”那声音说道。

“是的,”格尔回应道。

“好吧,你有什么话要讲?”

“你能告诉我帕里士的情况吗?”尼格尔问。“我真的想见他一面。真希望他病的不严重。你能治好他的腿吗?这条瘸腿一直折磨他。请不要担心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他是一位很好的邻居,要不是他,我也买不到那么好的马铃薯,他卖的价格公道,省去不少时间。”

“真的吗?”第一个声音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尼格尔静静地听到第一个声音渐渐远去。“好吧,我同意,”他听到远处第一个人的声音。“明天,如果你愿意的话,让他进入下一阶段吧!”


尼格尔醒来后发现百叶窗已经拉开,小小的病房里充满了阳光。他爬了起来,看到已经有人为他准备好了一些舒服的衣服,不是那种医院的病号服。用过早餐,医生专门治疗了他那双酸痛的手,在上面敷药之后,手立即痊愈了。医生叮嘱了几句,为防万一还给了他一瓶补药。临近中午,他们给了尼格尔一块饼和杯;最后还给了他一张车票。

“你现在可以到车站去了,”医生说道,“列车员会帮助你的,再会。”

尼格尔静悄悄地走出大门,眼前一片光明,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原本他指望能走进一座和这么大的车站匹配的大城市,但是没有。此刻他站在山顶山,四周绿草如茵,没有任何建筑物,清风徐来,令人心情为之一振。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山坡下,他清楚地看到车站的屋顶在熠熠闪光。

他轻快地走下山坡到达车站,没有丝毫的匆忙。列车员一眼就看到了他。

“请走这边!”边说边领着尼格尔走到铁路支线终点:在那里有一趟迷你的漂亮小火车等着他,只有一节车厢和火车头,看上去明亮整洁,就像刚刚涂过油漆。这趟火车看上去是第一次出发,连火车头前面铺就的铁轨都像是新的:铁轨闪闪发亮,绿色的轨道,枕木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出好闻的沥青味儿。车厢里空无一人。

“列车员,请问这趟火车要到什么地方?”尼格尔问道。

“我认为他们还没有为要去的地方命名,”列车员说,“不过你一定会搞清楚的,”顺势关上了车门。

火车立即开动。尼格尔身子往后一靠,小火车头吐出烟来,头顶是蓝天。在高耸的青山绿林中劈开一条向前的道路。没过多久,火车就鸣笛停了下来。没有车站,也没有界碑,在绿色的路堤上有一段向上的台阶。沿着台阶直到顶端,有一扇小门掩映在修建完整的篱笆之中,小门边停着一辆看上去眼熟的自行车,车把上系着黄色的标记,上面用黑色的大字写着“尼格尔”。

托尔金 | 尼格尔的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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