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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广友:勺子塘的百年孤独

 置身于宁静 2018-07-31

 按:河池作家拟出一套丛书,热心的潘主席嘱我参加,我除了自己整理作品外,把写序的重任,交给了广友。他在百忙中费时一月,写出了一万多字的洋洋大文,令我深为感动。不但如此,我还看到,这些的诗歌受到了第一次深层的全面梳理。广友更进一步让我坚信,在批评家严重缺席的诗歌现场,诗人的发言,有着不同凡响的力量,使时间深处的诗歌仿佛沐浴春风,频频首肯。而我个人,尤为珍惜这样的一次心灵的颠峰会晤。

 

勺子塘的百年孤独(代序)

——对草树的诗歌的阅读与思考

                            

 文/聂广友

 

                                 

 

 

 

给她春天的树林

给她一百亩山地

给她黄澄澄的果园

 

                              ——《无法抚慰的悲伤》

 

 

作为当代分析哲学与语言哲学的创始人之一,维特根斯坦在他的治学后期,主要致力于从语言分析的角度,考察哲学在人类文明的生成中,与语言使用之间的复杂关系。在他的《哲学研究》一书里,他大肆谈论着语言游戏的各种模型,以及它们生动的进化史。也通过分析一些语言在具体使用中所表现出来的盲区,发现了它在哲学的历史进程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于是,好像语言,正是语言,才更有可能构成哲学研究的主体。他也终于摒弃了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逻辑论证体系,转而从语言分析入手,从具体事件的分析着手,来求证人类历史中的各种文明形态的,分别的生成、演绎过程,并以期来分析它未来的发展趋势。

应该说,正是维特根斯坦以及和他同时代的一些哲学家如海德格尔等,主导了二十世纪哲学思潮的主流,随着社会变革的持续推进,最终又衍生出一场如火如荼的后现代运动。维特根斯坦时代的哲学,以及后维特根斯坦时代的后现代哲学,它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大致的深层冲动,就是要与过去的哲学传统,作一个彻底的区分,随着这场运动发展速度的加剧,很多思想结局,甚至要求对人类赖以传承的文明做一种根本的结算,他们甚至渴望着消解一切的意义存在。这个观点,尤其在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的身上,表现得尤其彻底。

这样的一个现代主义的世界人文背景,正全面地影响着人类实践的各个层面,而艺术领域里的诗歌,作为人类探索精神边界的重要样式,更是受到这些哲学思潮的眷顾。诗人们在这样一种眷顾的关怀下,对具体的艺术创作的认知,产生出了诸多截然不同的理解。这种差别具体到汉语新诗的写作,我认为,又可粗略地分出主要的两大类,一种是以坚持“新诗”理念为指导的学院派写作(估且这样在命名),一种是以“汉诗”理念为标杆的口语派写作(也估且这样命名)。前者更注重于坚持语言的主体地位,更多地顾及到同世界思想的接轨与照应。后者更执著于对传统生命意义的固守,在语言上,也更多地选择一种日常用语的表达方式,来显示出汉语的独特传统。但是,他们又都是在现代主义的精神光芒映照下的艺术探索,并且也都在汉语新诗的新传统的建构上,贡献出各自的成就。

这两种不同价值取向的写作在相互的不停的争执中,共同推进着汉语新诗的发展,然而,在这种喧哗的争执的别处,还有一种类似于折中式的写作。相对于学院派与口语派的区分与争执,他们显得更宽容些,既能像前者那样努力地汲取世界新鲜思想的供给,也愿意从汉语的传统里提取营养。这一类价值取向的代表诗群有“北回归线”诗群、“若缺”诗社等。而诗人草树,正是属于这样一种类型的诗人。

说到诗人之间的对语言的不同关注,我想起了俄语诗人曼杰尔斯坦姆的个性。他在某种程度上,把对语言的关注落实到了对具体词语的选择上。当代著名俄国文学翻译家汪剑钊先生在《“死亡和阴谋离我不远”》一文里这样写道:“诗人悲惨的命运令人唏嘘不已,他那夭折的诗歌天才更令人扼腕叹息,在《论词的天性》一文中,曼杰尔期坦姆对词的本质进行了考察,认为词的主要特征就是它的可还原性,它既是一种抽象又是一种具象,词如同接纳万物的‘器皿’,具有不可限量的空间;同是,它又是万物本身,一切思想和精神的本源。在词的映照下,现象的内在联系呈现了出来……”

无独有偶,诗人草树对语言的理解也有点和曼氏相似。在一个与诗人杨勇的对话里,他这样说到:“诗人的工作就是把早已存在的事物挖掘出来,放在语言的容器里”。他也是这样实践着的。在一首名为《鳏夫》的诗里,他很有意思地写道:“/一个词指向他/他被击中了/很多年,一瘸一瘸走在街沿//……而他的一生/哑在一块道牙里/”。这里,与其说是他的一生哑在道牙里,毋宁说是哑在一个词语里,我想诗人所要表述的意味,在我理解,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但是,在诗人草树这里,我觉得也有一些和曼氏不一样的地方,这里,可能曼氏走得要比草树更坚决些,而相对来说,草树则显示出了一种对传统的更加的留恋。在草树这里,词语仍是被动的,主体仍是事物,被挖掘的仍是事物本身。而在曼氏那里,也许,主体只能是,也只有是词语。相对于用词语去挖掘事物的隐身行为,曼氏会认为,正是词语本身创造了事物的可能性,也许在曼氏的眼中,词语就是神灵。这样一种不同的在天平上的置放,我理解为,曼氏表达了隐藏在内心的一种冲动,或是对世界的彻底巅覆的决心,在他那里,他的内心渴求绝对的自由,可能和他对社会的不满以及希望变革的深层冲动相关。而在草树这里,他则显出更温良的态度。或许,这种选择,正是草树的世界观,是为他资产阶级的身份所决定的。

在另一个对话里,诗人草树还谈到了词语与事物的联密性。他这样褒奖他所推崇的诗人莫非:“莫非的诗歌清澈,犀利,尤其近年的《苏拨》系列,充分反映了他挖掘词与物的隐秘联系所表现出来的卓越成就”。其实,在草树诸多的优秀诗作里,他也是这样做的。诗人曾在一首叫《小木匠》的诗里,这样逼真地刻划了一个小人物的形象,他笔下的小木匠会“在刨花里泅泳/在木头的锯缝里找到了/时间的节奏/”。我想,刨花里的游泳,锯缝里的时间,这样一种事物的非常规形态,按照我的诗意的痕迹学来观之,也都是一种维度穿越的完成,正是事物隐藏的诗意于他物上的彰显。按照诗人自己的观点来看之,就是给事物成功找到了一个它此时正幽居于其中的词语。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种对事物命名的秘密途径,就是诗人发现诗意的过程本身。而从根本上来说,这个过程,其实就一直发生在诗人的内心里面。按照同样的制度,在一首名为《锁》的诗里,草树这样写道:“ /锁孔里有牙痕、密码,虚无和黑暗//…/不能生育黎明/”。有趣的是,诗人在另外一些诗里也多次提到了“锁”这个符码。他在一首叫《探访》的诗里,以这样一种方式说起它,“/锁,也在结霜/咒语的门开启//……一声咳嗽/带来了雪/一双眼睛的缝隙/有云/”。他还在一首叫《小人》的诗里写道:“/修锁匠掏出//所有的万能钥匙。徒然消耗时光/他打不开这把锁/”。这里,正如同上文里说的,“锁”,成了草树词典中的一个秘密的符码,或者,甚至也可以说,这样一把现实中的锁,以及这样一把超现实主义中的锁,才铸就了我们生活中或写诗路途中的一个必要关隘,他既能迷惑事物的质地,同时,也成为了阻止获取此秘密的“小人”的一个必要的制高点。也许,在诗人草树眼里,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获取这个黑暗中的秘藏,才能得以看到象他诗里描述的奇异景象:“一双眼睛的缝隙的云”。因此,其实,这个真正的获取词语的过程的决定者,正驻藏在诗人的心灵里面,驻藏在诗人的情感和热爱里面。也就象诗人在一篇散文中曾述说到的:“诗歌是个人的,属于个人的心灵”。他又说“诗歌不管超现实还是现实,总是会留下心灵的密码” 。诗人在另一篇散文里曾讲到人死后灵魂的归依,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我想,他最后是相信了在他文章中那些小人物所信仰的,相信是有神灵的,他说:“冥顽的心灵不能感知上帝的存在”,这个感知神灵感知上帝的过程,我想,在草树心里,和他追踪诗意追踪词语的过程是相通的。或者说,在诗人眼里,诗歌的写作,追踪词语的愿望,正是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种自我式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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