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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快步走在街边的绿化树下。 四月的阳光下，新发的树叶像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金粉，看得人心里也亮闪闪的。这种亮闪闪的感觉让我的步子又加快了，我几乎是小跑着。我要赶去县纪委采访纪委书记杨保东，杨书记只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就这十分钟，还是我预约了几次才约到的。他对我说：“沮河河长制的事情，要采访就采访我们县的第一总河长和总河长及镇河长、村河长吧，是他们在政策方向上，在实际操作中做了大量工作，我只做了一点检查和督办的事情。” 是的，我采访杨保东，不因他是县纪委书记，而因他是沮河河长。 我要写一个河长的的故事，我要把最能代表南漳县河长的河长写出来，这是我作为一个爱好写作的南漳水利人的使命。年初，我把要写河长的想法向我们水利局江蛟局长作了汇报。江局长说要写就好好写，待他跟河道局的王光明局长商讨一下。河道局作为全县河流的管辖单位，对全县推行河长制工作的情况有发言权。很快，江局长答复了。他说：“我们县的河长制工作在全湖北省搞得有声有色，各级河长都有动人的故事，哪个河长都应该写，难选啊！想来想去，我和光明局长觉得县级河流沮河河长有代表性。沮河的河长制工作难开展，之前在河里有网箱养鱼的、开预制板场的、采砂的、养猪的……它们是河长制工作的拦路虎，这些老虎‘长着骨头长着筋’，要消灭这些老虎，可想而知的难！可开展工作不到一年，这些老虎竟然销声匿迹了，保东书记不容易啊！”说到这里，江局长有些激动，停了下来，片刻又说，“各级河长是各级党政负责人，宣传的事情我们不好定，尤其县级河流的河长。你去县两办请示一下，就说要写一个河长的故事，他们说写谁，就写谁。” 我依江局长请示了两办。两办的领导说要请示县委王鹏书记和县政府肖力县长。王书记是南漳县第一总河长，肖县长是总河长，也是20位县级河长之一。不久，得到两办相同的答复。王书记和肖县长都说写沮河河长杨保东。 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纪委在县政府办公楼四楼。整层楼是老式的旧楼，走廊在中间，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小小的办公室。整层楼的办公室门多半开着，里面都放着三张办公桌，很拥挤，但收拾得整洁干净，窗台上放着绿植盆栽，有吊兰、绿萝、多肉等。里面办公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我在心里说，这地方朝气蓬勃呢。我在办公室等杨书记。约的下午四点见，五点了还未见着。本来说是上午见，他上午开了三个会，实在抽不出时间。办公室吴主任是一个“88”后的小伙子。吴主任有些内疚地说，没办法呀，杨书记实在太忙了，他还在开会，还没有回办公室。 后来，总算见着了杨书记。他前脚进办公室，我后脚跟上。刚坐下，进来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份在急的文件请他签。不久又进来一个小伙子请他签文件。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采访他是占用他的时间，而占用他的时间简直是不识眼色。一个县的纪委书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准备了三个问题：喜欢河流吗？对河长有何认识？面对利益矛盾，如何处理？ 却只问了一个问题：杨书记，您喜欢河吗？ 他坐在办公桌前，脖子直直地直着，腰也直直地直着，脸上是从容的淡淡表情，无丝毫情绪的显露。他走路也直直地直着脖子，直直地直着腰。不认识他的人，以为他是军人出身。他其实无军旅经历，“71”后的他大学毕业，先在企业工作，考上公务员后，一直在纪委工作，于襄阳市纪委办公室主任任上调任南漳县纪委书记。 他看着我，脸上是从容的淡淡表情，说：“你问我河长工作的事情，就叫我河长吧。”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到底是纪委书记，作风严谨，态度严肃。如此强调一个称呼，可见他对河长工作的重视。 是我问错了？ 02 小秦没问错。她只是不知河是我的乡愁。其实不止我，很多人的乡愁是河。我国河流众多，从某种层面讲，乡愁是我们对诗意河流的集体追忆；从中华传统文化讲，我们一直把河流叫做“母亲河”，我们逐水而居，繁衍生息。 没有谁，不喜欢“母亲河”。  我家住在汉江边。门口正对汉江河湾。小时候，一开门就看见清凌凌的水，一开门就闻到爽沁沁的水气。那时，河年轻、健康。夏天打着赤脚趟在水里，随便翻开一个小石头，会看见举着大脚的螃蟹或青灰色的虾。白肚皮的小鱼儿成群结队游在脚边，不时撞人的脚，伸手去抓，鱼儿却倏地游开。常会收获几只螃蟹或几只虾，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一两只鱼儿，在河边洗菜的母亲将我的收获拿回家煎煮一下，就成了我们当年打牙祭的佳肴。夜里睡着了，还梦见白天在河边嬉戏的情景…… 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前的河仿佛日渐年老，生病。水像老人的眼睛，浑浊无光；难见螃蟹、虾的踪影，鱼儿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当年的河伴着我们的嬉闹声，后来的河与红的白的黑的方便袋、一次性碗筷、饮料瓶，抑或破鞋、烂布、死鱼，甚至死的小猪、小狗、小猫……为伍。还没到河边，难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只钻人的脑门。其实不止门前的河老了生病了，我到南漳工作后见过的河也多这样。一个朋友海外归来，看见这样的河哭了，他蹲在河边，泪流满面，说：“我魂牵梦绕的乡愁死了……”他走时对我说，希望河流得到治理，希望他再次回国时，他的乡愁活过来。 我沉默着点头。 我们一直在治河，整污、除违、理河道、修护坡……只是它们是阶段性的，缺乏“长治”机制保障。国家在寻找良策。终于在2016年12月11日，国家颁布了“河长制”的政策法令。 这，不啻是河的救星——家乡的河、南漳的河、全国各地的河有救了！我那个旅居海外的朋友的乡愁，要活过来了！  南漳河流众多，有大小河流187条，其中流域面积50km²以上的县级河流20条。因工作原因，也因本身爱河，我几乎走遍全县大小河流。这些河有各自的样子，有的灵动，有的磅礴，有的深邃。沮河是一条深邃的河，像我家门前汉江的河湾。 县里把这项工作当日常大事来抓，早在2017年初启动河长制工作。对187条河流逐河调查摸底，建立了一河一档；对每条河的长度、起止地、流经的每个村组、每个小地名都进行了核实登记，同时对每条河流拟定了问题清单及整改措施。县委、县政府成立全面推行河长制工作领导小组，县委书记和县长分别担任第一总河长与总河长，其他领导分别担任20条县级河流河长。全县已建立三级河长制责任体系，343名县、镇、村三级河长全部明确了任务职责。 我是沮河县级河长。在南漳，沮河有六个河长，一个县级河长，一个镇级河长，四个村级河长。 沮河发源于保康县境内，流经南漳、远安两县，于当阳市两河口汇入沮漳河，南漳县境内流域面积250.6平方公里。是巡检镇峡口村、汉三村、雁落村、百福头村3.8万人的母亲河。这条河是离县城最远的河，也是工作难度最大的河。这条河已不堪重负。上游的峡口水库有740个、面积共27000多平方米的养鱼网箱，养鱼过程中投放鱼食，污染水质；中游右岸有50000平方米的预制板厂，经营过程中没有完善的处理措施，影响行洪；下游河边500米处有一个年出栏生猪60头的养殖场，沼气池建设不达标，粪臭外溢，粪便污水部分流入沮河。诸如此类有七。用水利局江蛟局长的话说，是7只拦路虎。 7只老虎拦在路上多年，已长了“筋骨”。推行河长制工作，必须消灭这7只老虎。 之外，还有四个诸如沿河村民乱倒垃圾、村垃圾转运站无资金运转等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对决。  2017年8月12日是周六，我去峡口水库检查督办拆除养鱼网箱。那是我第七次利用周末时间履行沮河河长的职责。在工作日专门履行河长职责的次数也是七次。按照河长工作要求，县级河长每月巡河一次。我则每月不少于两次。另外，还利用其他工作之便巡河。沮河工作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只有拿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确保工作的顺利实施。而作为一个县的纪委书记，我事务庞杂、会务缠身，很多时候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两个人来做事。县城离峡口村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多是盘山路，路像带子一样绕上山，又绕下山。高、低气压的频繁转换，让人脑袋嗡嗡响，甚至呕吐。我患有颈椎病，坐在颠簸的车里犹如酷刑，常忍不住呕吐。有几次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我没有事先通知镇、村两级河长，我要自己去看第一现场，掌握第一手情况。我只带了纪委办公室的一个年轻人。我喜欢带年轻人做事。年轻人不“油腻”，做事有激情。 我是早上七点半乘车出发的，到了峡口水库已十点多了。网箱养鱼处却不见一人。岸边有3个拆下水的网箱。黑麻麻的网箱连成一大片一大片仍浮在水面。这些网箱的主人是南漳县东阳渔业公司总经理王守东。坊间说他能力通天。要拆网箱之前，他托人来找过我，说是投资了几百万还没见受益，这样拆了亏本亏的很……请我照顾。怎么照顾，难道继续让他网箱养鱼，这不是与国家推行河长制工作对着干吗？作为县级河长，我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作为县纪委书记，我会犯这样的错？ 笑话！ 我把意思明确地告诉了那个说客。那人灰溜溜地走了。想必那人把我的意思转给了王守东。想必王守东对我有恨。不怕。怕就不当纪委书记了，怕就不是沮河河长了。我突然想，王鹏书记和肖力县长任命我为沮河县级河长，除了要与上级河长制工作同步，或是因为我的不怕？ 这时，一个人远远地跑过来。细一看，是沮河镇级河长、巡检镇委书记刘孝荣。我没通知他，他怎么来了？ 孝荣河长跑到跟前，叫了我一声“杨河长”。我看他满头是汗，本想露个笑容、说句玩笑话，无奈我不习惯笑，也不习惯说玩笑话，仍是把着不露情绪的表情，朗声说，刘河长来得正好，请通知王守东与四个村的河长来这里开现场会。 刘河长一一电话我说的这几个人。在等这几个人的间隙，我问刘河长怎么来得这样巧。他说是峡口村的一个村民看见我，跟他电话说了。 也好，这说明我这个沮河县级河长对沿岸的老百姓不陌生。 8月的太阳火辣辣的，我们站在树荫下，仍汗流不止。四个村级河长陆续来了。王守东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我听到刘河长电话他时，他在电话里说他不在峡口在县城，一时半会来不了，这次就不来了。刘河长说你一定要来，晚点没关系，我们等。最终，他还是来了，至于他是不是真在县城已无关紧要。从人性的角度看，他有情绪也正常，他确是投资了几百万没见受益，如此的确损失大。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说，杨书记，你搞工作真扎实，这大热天的也不让我们安静。 看今天这样子，王守东还在观望。我要打破他的幻想。  我朗声说，王总，河长制，河长治。这是国家的大政策大环境，希望王总认清形势，不要有任何想法，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天中饭，我们直到下午四点才吃到嘴里。 我们限期王守东在8月底全部拆除网箱， 740个养鱼网箱一个也不得少拆。 月底，水库烟波浩渺，不见一个网箱。截至2018年4月中旬，其它6只拦路虎也如此这般被消灭。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战斗的艰辛非参战者不能体会。 余下的四个问题是苍蝇问题。我采取“多想门、多引导、多检查”的柔性方法来处理。通过入户走访、发放知识手册、召开村民座谈会等方式积极宣传环保知识，想方设法来引导村民讲卫生、爱河流，并经常性对已有成果进行巩固检查，防止反弹。还组织村民去河长工作搞得好的地方学习。同时，加大硬件建设。四村共建垃圾压缩清运站4座、垃圾房28间，发放垃圾桶196个。我跟村民说，卫生搞好了，我们门前的沮河就干净了，沮河干净了，我们外出打工的娃们回来看着也高兴，他们这个高兴就是人们常说的乡愁，乡愁就是娃们回家的动力。 其实，村民老百姓是淳朴的，你真心为他们好，他们会知道，会配合你的工作。 张河长，我说得对吧？ 03 杨河长说得蛮对。我们老百姓确实是蛮好的，杨河长工作蛮扎实，我们都看在眼里，都蛮用心配合河长的工作。我是土生土长的峡口村人，也是这个村的村书记，对门前的沮河是先蛮烦、后蛮爱。没搞河长工作前，河里蛮多垃圾，花绿绿的一片，臭水横流，加上河里那些挖砂、网箱养鱼、养猪的，河成了臭河。看着心里蛮烦。在北京打工的儿子都不愿意回来，说是河里又脏又臭，看不到乡愁了。还劝我不到峡口住了。不到峡口住，到哪儿住？难不成，老了还要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 蛮好的是，去年开展了河长工作，沮河一天天好起来。河水清亮亮的，小鱼儿一群一群的，花花绿绿的鸳鸯也飞到河里来了。沿岸新栽的2600棵香樟树长出了嫩生生的叶子，像挂了一排嫩绿色的布帘子。我把这蛮好看的景色用手机拍了视频发给儿子看，儿子蛮高兴，说是又看见乡愁了。  我现在蛮喜欢门前的沮河。觉得当这个村级河长蛮自豪。说心里话，最开始，我对河长的工作蛮不以为然，对杨河长也不太感冒。觉得他在河长这个工作上小题大做。连一个称呼都讲究。有回他来巡河，我叫惯了，还是叫他杨书记，他就木着脸说：“张河长，说河上的事情就叫我河长吧。”他说要在心里给“河长”留个位置，要从心里重视这项工作。再说这个乱倒垃圾的事情，说心里话我也蛮烦，但是有些人乱倒惯了，三天两天改不过来。杨河长硬是要求我们沿河四个村的河长树立责任牌、发放明白卡、建立档案册、开户主会，还硬是要求我们天天巡河巡村，搞得我们都蛮烦。 去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天，他又来我们峡口村转悠。那天下着雨，天蛮冷。他脚上的鞋子沾了一圈湿泥巴，裤脚上也沾了泥巴点子。他打着一把伞，村头村尾的看，河边河岸的看。脖子挺得直杠杠的，腰也挺得直杠杠的，脸色却黄蜡蜡的。估计他坐车又吐了，听人说他得了颈椎病，来峡口经常会吐。坐车时间长，路又不好走，几道盘山路一转，对一个得了颈椎病的人来说，不晕不吐才怪。想想他一个堂堂的县纪委书记，哪个头上有“帽子”的人不看着他的脸色，却为了一个河长的事情大老远地跑来跟我们这些山野村民磨嘴皮子，为的啥？往小里说，是为了改善我们的居住环境，往大里说，是为了我们的绿水青山，再往大里说，是为了把我们的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这样一想，心里蛮佩服他。那天，他还在我们村开了村民座谈会，对生活污水直排入河和生活垃圾随意堆放等啥啥的制订了处理措施。我们村在河边建房居住的人蛮多，由于没有污水处理设施，河边的这些住户的生活污水直接排到河里，日排量在137吨左右，年排量在50000吨左右，对沮河的水质有蛮大的污染，但无黑臭水体。杨河长说要建一个污水处理厂。有村民在底下说，建厂好啊，谁出钱来建？杨河长本来是直杠杠地坐在那里说，听村民这样说，就直杠杠地站起来了，看了一眼我们大家，嗓音郎朗地说：“建厂的事情大家莫操心，大家眼下要做的是，管住自己，不要乱倒垃圾，要搞好卫生。卫生搞好了，我们门前的沮河就干净了，沮河干净了，我们外出打工的娃们回来看着也高兴，这个高兴就是人们常说的乡愁，乡愁就是娃们回家的动力。” 村民们听了，哗哗地拍起巴掌。 不久，在杨河长的协调下，巡检镇政府联合镇水利站、国土资源所和村两委共同努力，向上汇报争取，峡口村新建污水处理厂破土动工。估计今年7月份就能用上污水处理厂，污水直排问题会解决。 今年4月8日，杨河长又来我们峡口了。这天，峡口中学联合峡口社区开展“碧水蓝天美丽巡检”活动，组织学生沿沮河两岸捡拾各类生活垃圾。“讲究卫生，爱护环境”从娃娃抓起，以达到“学生带动家长、学生规范家长”的目的，进一步强化群众环保的自觉性，真正实现沮河巡检镇段“河畅水清、岸绿景美”。这个活动是杨河长设计的，杨河长是来参加活动的。我把活动的场面拍了视频发给儿子看，儿子蛮高兴，说是乡愁在沮河住下来了……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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