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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贤文化入人深

 渐华 2018-08-06

  车子前面的玻璃大镜上,划水似忙碌的双手,不停划扫,远山近树在水影朦胧间晃动。上午离开酒店,车子走进雨中,这雨早在两三天前开始绵延,那时在宁德开会,冒雨去了廉村、白云山、千年冰臼等景区,过后,接待我们的袁教授极力推荐应当去走一趟古田。

  古田这名字很熟悉,为工作离乡背井,回返槟城老家之前,曾在福州人南来时聚居的小镇“实在远”旅居二 十年。“实在远”人称小福州,是距离霹雳州首府怡保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偏远小镇。附近有个更小的村,叫爱大华,村民以古田人为主。初抵“实在远”,听不惯当地人说话的浓郁鼻音,福州话是非常难学的方言,到巴剎买东西,不抬头,只听说话,以为人在日本韩国,那口音和闽南话差得太远。同住二十年,只学会一句“卡溜卡溜”,意思是去玩。

  袁教授安排去玩的古田县杉洋镇,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汽车在微雨中驰骋,坐在车里的游人并不晓得,他们正走在“西起古田水口闽江畔,东至宁德海之滨的崇山峻岭间”一条蜿蜒的古驿道上。目的地是驿道中途,位于宁德古田的交界处,深藏于群山之中的杉洋镇。

  这个小镇又名蓝田,打算到访的首个景点就叫“蓝田书院”。

  车子停下,雨未歇,转成丝线般洒落,在苍茫微雨中步伐徐缓,打伞朝书院行去。周边村屋三两间,杳无人迹。铺石砖块的小径旁,一条清澈见底流水潺潺的小溪弹奏着琤琤琮琮的旋律,溪旁草坡像开发梯田般一层一层植着小树,以树干和木条支撑着,泥土看似刚翻新不久,却有不少奼紫嫣红的野花迫不及待迸出来点缀黄土坡。

  伫在书院大门的平台,回头眺望青翠层叠的峰峦,呼吸着湿润的清新空气,为这清幽可人的环境赞叹不已。下车打伞时心中埋怨落雨的不方便,但因雨水的润泽,浓淡深浅的青裢绿色在水雾迷蒙间更具姿彩,眼前呈现一幅大自然挥洒出来的水墨佳作。

  景致优美毋庸置疑,不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之地居然隐藏着一个书院?临时客串导游的文化馆长也许看出游客的诧异,特别说明:“别看八百年前的古田地方荒僻,小小村镇共拥有九大书院。”这下才明白好读书爱做学的袁教授特别推荐的理由。九大书院以 “蓝田书院”名声最盛,“不只是八闽最早的书院之一,在南宋时期,朱熹曾两度到此讲学。”平台东面一块巨石可为明证,描金字镌刻着宋朝朱熹于丁巳年春天三月写的《东斋记》,面对《东斋记》石刻是一口干净崭新的水井,井边有石刻《洗墨池》三个红字。

  早在五代后唐,就有余仁椿在杉洋镇始创“额以蓝田”的学馆,北宋开宝元年建“蓝田书院”,后毁于兵火,亦曾迁址西山,至宋干道二年,余仁椿后人余瑞卿再发起于旧址重建“蓝田书院”,南宋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朱熹应邀前来讲学,并题“蓝田书院”。字符晦,号晦翁朱熹,亲笔书写的四个大字牌匾,此刻高悬书院大门,署名晦翁

  偏远的杉洋小镇,当年因为朱熹,学子云集,著名的“朱子十八门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一直很客气的文化馆长,语带自豪:“我们这小山镇,自宋朝到清代,一共出了两位丞相、三位尚书,两位状元,还有一百多名进士,共两百多名朝廷命官。”

  从书院大门进去,先见大厅,两旁是房间,中为天井,大花盆里一株艳红茶花,不理雨还在下,火样地盛放。上一层摆一排花盆共九个,从叶子看应是杜鹃花,高一点的一排搁六个花盆,看叶子形状是蕙兰,皆未开花。再往梯阶爬上第三进便到课堂,《万世师表》的红匾高悬,原在书院大门的对联“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无以异也”、“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不在兹乎”挂在左右两根柱子上。中为授课老师桌椅,背后墙 上是框进玻璃的孔子画像。两旁悬书法两幅,一是与门口石刻同样的《东斋记》,另一幅大字语出《大学》三纲:“明德,亲民,至善”。

  坐在老师的位子望出去,雨水从屋檐滴下,落在花盆里,视线透过天井,高高的云天宽宽,目光穿过大门屋脊,远远的山峦相连,云雾缭绕,朱熹就是站在这里授课时,写下“春报南桥川迭翠;花香翰苑野图新”的吧?

  风光明媚之地何处没有呢?却非处处“崇儒之风斐然”,当年创办书院的杉洋人余仁椿,为了鼓励学子积极 求知,把最好的水田,设为“油灯田”,又叫“学田”。“学田”由家族诸人轮流耕种,不许变卖,不许减少,只可增加,所得的收入,全都用来资助读书的家族子弟,不论富贵贫贱,皆可享受同等待遇的赞助,一直到清末仍维持着这别的地方没有听说的优良传统“助学金”风俗。

  “先贤过化之乡”杉洋镇的蓝田书院,历经宋、元、明、清、民国多次修筑重建,到民国十四年,占地941平方米,规模不小,根据记录“红墙广厦、亭台楼阁、花坛池洞、碑刻楹联、包括朱熹塑像和墨迹等珍贵文物”在1975年12月时,不幸被一场大火烧光,只剩下一块朱熹亲手书写的“蓝田书院”石碑。

  从课堂边门下楼,时大时小的雨似乎暂停,袅袅的书香和花香气味在空气中飘渺,舍不得离开,走到墨迹亭坐了一下,引月池边靠墙的石头上,嵌着的“蓝田书院”石碑即是当年火中的遗迹吧。约好的午餐时间已到,步伐匆促,临走前回头一望,高悬当中的“雪堂”两字,叫人想起朱熹曾在此地写下的“雪堂养浩凝清气,月窟观空静我神”。这儿确是“凝清气、静我神”的好地方,如有机会到来写作绘画,很大可能会有好作品。

  虽为蓝田旧址,书院建筑全新。陪伴同游的年轻小友凌宇说,两个月前刚刚修竣。其中最大的功劳归古田杉洋人余云辉博士。居上海从商,回乡听人说“蓝田书院”,余博士二话不说,决定重建复办。

  当年搬到“实在远”,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乍听以为名宏健,或洪建,接过名片一看,大惊,生命中首次认识名字充满古意的人,第一部《茶经》作者陆羽称号就叫鸿渐。实在远的古田人鸿渐不卖茶,他卖手机。他听说我是作家,马上帮我买下十本书。我建议“要看买一 本就好”,他答我:“读书好呀,我买来送给我的员工读。”

  按照历史掌故,从福州南来实在远的中国人,大部分跟随教堂的牧师到来垦荒,多为教育水平不高的劳动者,但为子孙后辈取的,却是南洋少见,流溢着书卷气的名字:书清、志成、义飞、作汉、书梨、用朝、贤秀、清文等。这叫爱阅读华文书籍的我听到目瞪口呆,惊诧赞叹。

  离开蓝田书院,车子照样在雨中行,午餐约会在镇长办公楼,经过的路上,苍茫山色依然雾气朦胧,在福州人聚居的地方住了二十年,二十多年后,来到古田杉洋镇,才解开了谜底,原来是“先贤文化入人深”。

  (摘编自香港《文汇报》 文:朵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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