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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道》作者:则鸣

 则鸣jyozootyhs 2018-08-07

                让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简阳县国营糖厂迎来了第二次扩建,并请来黑龙江新中国制糖厂高级工程师作热力系统设计,扩建后的简阳糖厂实现甘蔗日榨量2000吨,年产纸8000吨,年产食用酒精5000吨,年产“右旋糖酐葡萄糖注射液”500万瓶,成为当时西南地区最大的制糖企业。

      十月中旬,一年一度收获甘庶的季节又到了 。这时的简阳糖厂生产加工和运输甘蔗才是最忙的,尤其是周围几个县所产的甘蔗都要送到这家国营糖厂来。而通往前去的甘蔗运输车辆那才真叫車水马龙,络绎不绝。 

      为了保证运输畅通无阻和交通安全,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由一名当地分管工业的县长具体负责。 

      我们东溪园艺場恰恰有三队,十队,十一队,三个队地处交通要道,从东溪埸小街至简阳县国营糖厂这一段长达约三公里多。 

     当时只有一座沱江大桥,是从河西过河的唯一通道,再加上从乐至方向及河东地区来的车辆汇集到一条从东溪场小街到糖厂的这条国道上,真象干軍万马过独木桥。如果稍微有点不畅,那就一至堵到沱桥那头。 

      第十生产队,人多地少,少到人平只有两三分地。处的地理位置也很特殊,东靠鳌山脚下,北接简阳师范校,西边就是沱江河坝,南边就是一条公路穿腹而来。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鰲山就是屙屎不生蛆的荒坡,山又高又陡,时刻还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危险。八一年大雨倾盆,山石滑坡直下,把山脚下好几家社员住的土墙,都冲穿了个大洞洞,险些伤命,靠不住;南北就是学校和公路,唯一能考虑的就是西边的沱江,但不是水,是江边这一坝沙地。可以掏沙卖,全家人或者说全队人都靠这个赖以生存的聚宝盆。 

     从河坝掏沙一担一担地挑到公路兩边堆放,等候要沙的前来购买。由河坝沙地到上公路将近一百五十多米,特别是从河床下面到公路上要爬很长一段陡坡,而且非常狭窄,挑沙非常吃力和艰苦。每次挑的沙自然也不敢太重,重了爬不上去。所以一个强壮的主要劳动力加一个妇代劳动力一天连掏带筛带挑下来,最好的时候也不到半方,能卖两三元钱,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算是了不起的收入,可以买十斤大米,还是很可观的。

  但是,运甘蔗期间是不允许将河沙堆在公路两边的,怕造成交通不便。运输甘庶的时间从每年十月份开始到三月份止,长达半年。而五月至九月,太阳大不说,雨水,洪水又多,不利于掏沙挑沙。最好的挑沙时间与运甘蔗的季节正好碰在一起。 

     前两年卖沙的生意不太好,挑沙卖的人也少,对道路影响也不太大。进入八十年代初末,由于包产到户后,农村几年收入多起来有了点积蓄。第一步人们考虑的就是改造蝸居,改变住宿。农村开始大量地修建和改造房屋,带动了一系列建筑材料的生产和加工,大到钢筋水泥预石板,小到砖块瓦片河沙石子。卖河沙石子的生意也旺起来了。十队的挑沙,三队的也开始挑沙,一公里多路的两边一家接一家堆满了河沙,石子。特别是来买沙的有用架架車的,也有开手扶式拖拉机,货三轮来的,公路就显得很窄也很拥挤。当然运输甘蔗到糖厂的車辆往往也就容易在这段路上卡起。 

      “必须给运输甘蔗到国营糖厂的車辆让道”,就是必须要三队和十队的挑沙立即停下来,包括堆在公路两边的河沙,石子统统搬掉。         

       这一天终于来了,分管工业的x副县长 亲临现場作动员准备工作。 为了配合这一中心工作,埸里面专门派場长和一位副埸长前往协助。 当埸长和副埸长到现埸把生产队的干部召集到一起开会听县长指示时,所有的挑沙社员都不顧你官大官小,全部围上来关注。听,不是不可以,也无秘密可讲,把先开干部会干脆变成了开社员大会,地点就在十队的保管室院坝站着开。 

      会议开始,王埸长简单介绍了情况并请县长给大家讲话。x县长代表县委常委讨论决定,讲了必须给当前运输甘蔗这一中心工作保驾护航,必须保证糖厂加工生产任务顺利完成。希望社员们理解,停止挑沙卖沙,把公路两边的河沙在三天之内全部处理完,为安全运输甘庶的車辆百分之百的让道。 

      开初,人们都静静地听着。随着x县长的话快结束,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骚动起来。有人说,你们的要保证,我们的生活你们给保证沒有?也有人说,三天之内处理完,怎么处理,县上拿钱来给我们买吗?还有人说,不行,停一个月,我们可以忍了,要停几个月,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不行啊!

      場长和副場长一再打招呼,请大家不要说话,听县长讲。然而当有人一带头吵,其余的也就跟着闹,从小声议论到大声指责,好象再也无法制止。場长无赖,县长也气得跺脚。和县长一起来的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也面面相觑,只有一句话没吐出来,这批刁民真的是想翻天了。

      如果说是集体化的时候,那时真的没人敢乱说一句话,都怕,命运掌握在集体手上,看扣你全家人口粮,而且干部就是王法。而今包产到户,农民都觉得干部管不了他,也好象没得毬用,只晓得收苛捐杂稅,待摊费。加之逐年越收越多,和干部的对立情绪也越来越大。对当地基层干部还稍微好点,天天相处,看点人情。要是乡镇特别是县级干部下来,更是直接把怒火要撒在他们身上。边远地方还有敬畏,而地处这衙门边边上的农民好象很懂政策,啥子官沒见过,更是无所畏惧。甚至敢指鼻子骂亍,闹凶了,来的小車子都仅防开不起走。

     后来农民反负担,在东溪的凉水村以及三岔坝就出现过震惊全国的农民闹事。不过,我到认为是一个社会的民主和进步。关键是各级领导干部不重视农民的切身利益而造成的,后来还是党中央把这个问题给彻底解决了。

     再说这时的县长真的也有点气,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一县之长,虽说是副的,但分管这一门就算是正的,说了岂能不算!更何况也有压力,是代表县委常委讨论决定的指示来的,如果执行不力,还有何威信和脸面回去交待。不行!面对当前这股歪风邪气,必须拿出县长的气魄,当仁不让,于是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下死命令宣佈 : 

     一,各部门和場队干部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指示精神,为保证糖厂运输完全彻底让道;

      二,今年十月下旬至明年三月上旬(农历春节前后)一律停止挑沙卖沙,现有公路两边堆的河沙三天之内全部处理完; 

      三,凡违反规定,一律以破坏交通规定和破坏生产论处(佈告待后张贴),轻则罚款,重则按治安管理条例处罚,人人必须遵守县里的规定。 

     会议本以为想就此结束,然而县长却低估了形势。这一宣佈殊不知反而成了导火索,人们情绪顿时更加沸腾起来。

     有人公开厉声吼,县长难得来,把我们农民负担这么重的问题也反映下,带回去考虑。边说,人们边向县长靠拢,围住县长出走的路。还有人指手划脚在高声喊:县长,我们才三分地,集体化时还要给我们解决点议价粮,现在议价粮也不照顧,吃啥子?接着又有十几个人跟着喊,我们就靠挑河沙卖来维持生活,现在不准挑吃啥子?上交啥子?马上就是起哄,对,我们吃啥子!光喊我们听你的,你们也总得给我们一条生路走噻。

      开初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接着一两百人都在吵,有吵粮的,有吵苛捐杂税,吵负担费的,闹起来没完没了,越闹越起劲。轰动的人群围着县长大人一伙要求解决,要求立即答复。你说那头,农民要说这头,针尖麦芒,冤家对头;真是又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要说当时x县长语气缓和点或者说把大家反映的问题带回去研究一下,或者又不那么武断地宣佈,也许不会闹成这种埸面。然而县长是绝对不会放下这架子和威严的。 

      县长放不下架子,总以为堂堂一县之长,下面哪一级干部不是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谁敢不听半句,谁敢不服从大局。才不知道在县衙门口边边上的农民面前还翻了船,这还了得。x县长气得脸青面黑对着埸长和副場长说:“你们书记呢?喊书记来,这么大的事,书记为啥不来参加!”場长说,书记今天在农业局开会。“去喊,马上喊来,”县长责令場长立即去喊。当然不会用县长的小車,是骑自行車。場长刚要挤出去,县长想了一下,还是把場长留下来陪着,叫副埸长去。

      这副埸长一挤出人群,蹬上自行車就不要命地狂蹬,一会儿到了农业局会议室,上气不接下气,直呼:“书记,x县长喊你快点,快点到十队上去,他们在那里开会,社员闹起来了。”我说,王場长和你不是在参加吗?他说,县长走不脱了,喊你必须去。我说,那你就在这里把会参加一下,我去,局长说这样也行。 

      我骑着自行車使劲蹬,大慨十五分钟到了十队,刚下車挤进去,还没到县长面前,县长就给个下马威,也不讲前因后果,直接批评,你搞的啥子,快看看你这些社员还叫话吗?一点不讲理。好象都是我的错,当然我也懂得,县长给我厉害也是想让小民们看看,谁敢不听话,就是你们书记在我面前也一样挨刮刮要听他的。 

      其实我作为基层干部,早就知道,也尝过这项做小媳妇的苦头。上级好比公公婆婆,社员又好比丈夫,起来早了得罪丈夫,起来迟了又得罪公婆,两边都不敢怠慢,都要伺候好。 

      我还是把場长喊在一边了解一下情况,同时又招呼乡亲们静下来,有事好商量,会解决好的。社员们开始安静下来。

      x县长这时看了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也借此机会说,你们都不准再闹了,都要听县上的决定,坚决执行;至于具体有哪些问题,就跟你们书记讲,书记会给你们解决好的。 

      我心里想:“MB,听县上决定,是说给老子听,喊我坚决执行;社员有实际问题,你不带回去解决,不作答复,喊老子会解决好,你龟儿子当好人。我拿啥子给他们解决,老子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其实我也是内心里搬倒门坎狠,表面上那里敢发半点牢骚啊,毕竟我们支部是县直属机关党支部,公婆就在面前。 

      县长说,下午他还有个会议要参加,一拍屁股,一揮手,以后的事就交给书记。群众发个窝火,也就放他们走了。 

      送县长走,我小声对县长说,既然县长都信任我,叫我解决,那我说的话希望你们也要听啊。县长皱了皱眉头,心里想,怎么又来个上级还要听下级的,真是刁官出在刁民上,不知高矮。不过又不好说,为了脱身,硬着头皮在群众面前逼着丟了一句既管用又不管用的话,“到时候看。” 

       该如何执行决定,又该如何考虑农民切身利益,两者都应该考虑,不应该因为一方的利益而伤害另一方的利益,这可是为官一方的原则,不过太难了。 

       最后,我把队长留下来,并请意见大的几个作为社员代表参加座谈,经过一番讨论,想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一,把公路两边都堆的河沙全部搬在靠鰲山脚下一边并保证有80公分以上的人行道,十月份以后雨水也少,暂时占下公路排水沟,以后由場养路队来人负责清理 ;

      二,堆放在里面的河沙目前一律都暂时不卖,以免停放車辆影响交通; 

      三,挨河边一线定几个来买沙的点停放车辆,挑的沙直接上車,不再堆放在路边,也就是靠河边公路一线不再堆沙,如果买的人多则採取拈号按排号秩序;   

       四,河沙需急卖的(含新挑和原有),可转运到生产队保管室院坝处堆放再卖,那里不影响交通,每家人可划一块地方。

     大家基本上能接受,不过这第四点有点劳命伤财,太远了。为了让道就是麻烦一点,但总比完全停止不准挑和不准卖好,也比在三天之内喊处理完这种不切实际的困难更合理。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一方面叫社员先行动起来,把河沙全部搬到一边在说;一方面又叫埸长先去给管我们业务的局领导汇报一下打个头排鼓,请他们出面向县长大人请示。 

      三天后,x副县长带了公安,交通,工业,农业等各部门负责人前来检查执行情况。这次先就通知我必须参加和汇报执行情况。不过我还是落后了一步,去的途中遇到一个急需盖章的社员,又转去给他盖章。 

      再到时,只见县长正指着埸长和公路鰲山边边上堆放的河沙在批评。

     我赶紧把自行車放在一边,前去将整个讨论和解决执行意见向县长和各部门领导作祥细汇报,又特别强调了这个队人多地少靠沙吃饭的困难。 各部门都没发言,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有点默认。当然更主要的是还要看下县长眼色行事,那个也不想多开腔。加之我的业务主管,农业局副局长也讲了些埸队具体困难和具体情况,汇报以后说了句好话,当然这句好话不敢对着县长讲,而是征求工业,交通局长说的,“看是不是就这样也行?”,他们还没开腔,x县长说,那就回去再研究一下这个方案,其实我们都做了,他并不承认,仍然说是“方案”。

 我知道,只要县长说再研究一下,那我们的作法也就有希望。同时,也要给县长一个台阶,而且最好能让他也帮忙说一下,同意我们的方案才是最满意的。 

     送县长走时,我说了很多连自己事后也感到很可笑的拍马屁的话,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说出口的,因为我有生以来都没屈过任何人,大慨也是一心为了子民而不得不大丈夫能伸能屈吧,当然也可以看成我是在美化自己。 

     第二天下午,县里面通知我和場长到县上去。 还没到上班时间,我和場长就到了县政府大楼小会议室外等候。

     结果上班后才听说,不是开会,是x县长找我们。我们又到四楼x县长办公室,县长见我们到了,也不开腔,也不出气,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让我们进去坐下,反正是对我们极不满意的样子,我在想,未必我们的办法又黄了。         

    坐了好一会儿,z县长才慢条斯理地把看过的文件放在一边,然后呷了一口茶说,你们觉得你们那样做适合不?指的肯定是我们的折中办法。

     場长把我看了看,意思叫我说。

     我说,x县长,我知道和县上的要求肯定是不符合,小局要服从大局,大局要服从全局。但是这个队人多地太少,确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沙吃沙,时间要那么长,又不是三五天,实在没法。我也没办法解决他们吃饭问题,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折中一下,求县长同意。x县长听了以后问,你知道这是县委常委讨论决定的吗?

      我说,我知道。不过,研究决定也要考虑下实际困难,也该找我们听一下情况,你也看到的不好硬行。x县长冷笑一下说,看来,县上的干部都脱离实际,当不倒你这个村官啰!说了又冷笑一声。      

     我不敢顶闯,因为来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只要能说好话把这让道的折中方案如此执行,那边也就算帮群众做了件好事,群众也免得哭哭啼啼找我要饭吃,毕竟我和他们才是天天都打交道,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的。 

       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言语尽量放得委婉些。望县长给通融一下,老百姓是感谢你的,都说x县长最关心群众的。  别说,这样一来,这样一说,还有点管用。县长说,我一个人说也不行呀。你去找y县长,M县长,还有f部长(农业部部长,县委常委)他们,你们的特殊情况,你自己去讲,看看他们的意见。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算x县长给吐明和让步。  我只好再当当龟孙子多找几个常委的人求求情,因为县里面开党代会还经常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比较塾,也不算难。 

     場长说,你一个人找他们更好,人多反而不好。我知道場长历来都是老好人,也怕办不好反而得罪领导。不过也好,万一我得罪人沒办好,以后还有埸长作退路。 

     我硬起头皮先后在办公室甚至家裡面分别找了y县长,m县长,f部长(农业部长,县委常委)等,一再把这个生产队的情况讲明;又讲了我们保证甘蔗运输中绝对不受影响。怎么保证呢?为了取得领导相信,我用自已和場的干部作担保,并亲自在这条公路上监督执行我们埸的社员保证不违规,立下軍令状。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努力和几番周折,县上同意了我们的让道方案。但是宣佈时加了一条,由場党支部书记xxx亲自负责并承担责任,立下军令状。各部门的负责人也说,这办法不错,不要讲协助我们,就是要他们具体负责,以后各段公路的交通运输安全都把公路所在地的书记村长掛起勾来,这样,上级各部门也少了许多麻烦,完全是一个创举。 

     创举,让我们整整在这条公路上坚守了六个月。我们輪流值班负责,总算是两头都满足了。既保证了糖厂的甘蔗运输,也保证了社员的收入和生活所需。更重要的是,还避免了一場后来我县两起因农民负担费过重而闹事的案件在这里发生。    

     让道,让道、让道、“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自古以来,闻道者多,悟道者减半,行道者少之又少,得道者如凤毛麟角。而行道,才是决定民心所向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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