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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推着童车，童车里坐着一岁的小外孙；十年前，我推着轮椅，轮椅里坐着82岁的老父亲。
这一老一少，在时空上没有交集，因为父亲在我的小外孙也就是他的重外孙子出生七年前就离世了。他俩在血脉上是有交集的——八分之一的交集。这一老一少是桥的两头，我和女儿是中间的两个桥墩。四代人的生命之桥，从这头搭建到那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这一老一少，隔着两代人，隔着七年的时空距离，竟有着相似的生命体征：一是都不会走路，二是智商差不多。轮椅与童车在我手中交替，在我眼前交叠，在我心中交融，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前不久教小外孙上下楼，不由想起了十年前的父亲。 父亲的腿是慢慢不行的，我曾试图让父亲靠锻炼恢复。我把父亲接到家里，每天搀扶他上下楼梯。我站在低于他的几个台阶处，鼓励他握住扶手，一步步慢慢地侧身下。他在上楼梯台阶时，我紧贴他身后继续鼓励着。看着父亲晃悠打颤的腿一阶一阶艰难地上着。父亲很听话，让他练几遍，他就练几遍。
后来才知道，我的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父亲的双腿没有一点好转迹象，没过多久，只好让父亲长期坐轮椅了。
如今，每当在街上遇到坐着轮椅的老人，我就会多看上几眼。目光在坐的人和推的人脸上揣测，从模样上一下子就看出，大多是亲人，或父子，或父女，这就是基因和血脉的厉害之处。
坐轮椅的和推轮椅的，大多表情木然，目光茫然。因为谁也改变不了眼前现状，因为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这样的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而且会越来越艰难。距彼此都清楚的那一天到来还有多远，谁也不知道，只能这么扛着捱着。
父亲晚年渐渐挪不动腿走不成路，让我一时觉得“人老先老腿”这句老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谜语——“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
这是古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的女妖斯芬克斯给俄狄浦斯出的一个谜语。当俄狄浦斯猜出谜底是“人”时，斯芬克斯羞愧地大叫一声跳崖而死。谜语中所说的早、中、晚，隐喻着个体生命的幼年、成年和老年。
父亲坐轮椅之前，用“三条腿”（拄拐杖）走了两三年，家里的各式拐杖不下四五根。那时觉得，人老了拄拐杖是再自然不过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所有人老了都得拄拐杖，还知道了一般老人的腿失去功能的根本原因不在腿、而是在头上，是脑梗的后期表现。本来，腿是可以预防的，起码可以延迟腿的老化，但上辈人缺少自我保健意识，也没有多少医学常识。那时我尚年富力强，从来不想自己的腿，也就不太多想父母的腿。每每想起这些，我总在内心深深自责和内疚。
记起贾平凹文章里的一句话：当你意识到自身某个器官存在的时候，它已经病了。这是大作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心得和反思。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从不牙痛的人，什么时候想起过自己的牙？非胆结石胆囊炎患者，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的胆长在身体哪个部位？能把身体某个器官讲得头头是道的，不是专科医生，就是饱受这个器官困扰和痛苦的主人，不然，怎么有“久病成医”一说。
父亲的腿曾经多么强健：四十岁那年(1965年)，他从西安骑自行车去富平（渭南市西北的一个县）一个远房亲戚家。往返二百多公里，扛着车子过泾河，早去晚归，一天打个来回。就是这样强健的一双腿，三十多年后竟要靠拐杖支撑行走，变成了谜语里的“三条腿”。
不止如此，父亲去世前的一两年，肌体和智力退化到了婴儿阶段。不但吃喝拉撒完全靠人伺候，而且竟失语不会说话了，再后来连人也不认了……若非亲身经历那个过程，就感受不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悲哀。 衰老是多么的无助和无奈啊！
我不记得我幼年时坐没坐过童车，当然也就不知道父亲推过我没有。然而，我推童车里女儿的情景却清晰如昨。推着推着，不知不觉，手握的童车竟变成了轮椅，童车里的女儿也变成了轮椅里的父亲。再推着推着，轮椅又变成童车，童车里竟坐着可爱的小外孙，我竟然成了姥爷。是我恍惚间出现了幻觉，还是本来人生就短暂如梦。我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必须努力健康地活着，为自己，为家人。为此，我喜欢童车，讨厌轮椅。 权健 / 供图 权健，男，祖籍山东，生长于西安，就业成家于咸阳。属相乃猴。 下过乡，扛过枪，当过教书匠，如今央企经商。 琴棋书画，打球照相，一曝十寒。偶尔舞文弄墨，皆随性而起，兴过即辍。眼见光阴入秋，仍猴性难易，东鳞西爪，浅尝辄止，术业无专，实属无奈。若有来生，属牛试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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