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茜
断章 （中国）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输 卞之琳「1910－2000」：诗人、文学评论家、翻译家。1930年开始写诗。主要诗集有「三秋集」、「鱼目集」等 这几天，朋友圈被一个37岁的男人刷屏了。他叫刘凌峰，武汉人，当地知名地产广告策划人，50多天前被确诊为胃癌晚期，生命的倒计时让他被迫在习惯性的忙碌中紧急刹车，身体的变化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他关于人生意义的思考。
因为胃肠动力不足和身体疼痛，刘凌峰在入院后的40多天里几乎没吃没喝没睡觉，身体从原本150斤的体重迅速跌到了不足100斤。
即便如此，他仍然连续3天在朋友圈发表3篇长文——尽管每一篇都需要他花三四天时间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按完，但他说：「哪怕，能因此给这世界上更多一个人带来更少的痛苦，都是我的心愿。」 敬畏：万事万物息息相关，有其规则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这一首「断章」只有短短34个字，却表达了世间人、事、物息息相关的哲理与智慧。
我在刘凌峰的第一篇长文中同样看到了这一点。在痛苦治疗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思考着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反思自己多年来抽烟、喝酒、熬夜、每天凌晨2点睡觉、最拼的时候可以连续工作70个小时的超负荷状态。
7月29日，他在文中得出结论：「万事万物有其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万万不可认为自己身体好，就无视一切规则，那么这宇宙最强大的力量，一定会带给我们惩罚。」
宋人程颢有言：「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意思是，世间万物自得其所，四季风光各有美好，以平静心去看待，天地才会与我们心景合一，物我一体。然而，科技的进步使得人类狂妄自大，古人追求的境界放在今日，渐渐显得迂腐。
我们一面告诫自己要「珍爱健康」，一面又以征服命运为追求，不断试探身体的底线，以为悲惨只存在于别人的人生，绝不会成为自己生命的素材。
心存侥幸的我们忘了，放眼时空的无垠，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注定只能在与万物的和谐相处中彰显力量。
例如，曾有一位意大利女探险家独自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当她成功走出之后，不禁对沙漠虔诚地施礼跪拜。事后，记者问她为何如此，她极为认真地答：「我不认为是我征服了沙漠，而应该感谢塔克拉玛干允许我通过」。
看，当我们开始敬畏宇宙的浩瀚、仰望造物的神奇、遵循自然的规律，才能跳出世俗的压力和急功近利，从而尊重生命的脆弱与宝贵，为它创造出更丰富的可能。  利他：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刘凌峰的故事被朋友发到微信群后，有人立刻摘出其中的金句以示警诫，但也有人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不会引起重视的」。
说到底，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习惯了用自己的生命体验衡量所遇到的一切，只有相似的命运，才能唤起更多的共鸣。
无独有偶，7月30日，刘凌峰发出了第二篇长文：「万一你也得了我这么不好的病，请跟我一起微笑一个，好么？」如果说他想用第一篇文章告诉健康的人「怎么让自己不要进入我这样的危局」，这一次，他更想鼓励那些和他一样陷入困境的人。 我想，刘凌峰之所以让无数人感动，正因为他能迅速臣服于苦难，并乐观希望一些与之相关的好东西出现——他希望因为自己的故事，人们会敬畏，会感动，会行动，会想让什么东西改变。
用他的话说：乐观，不是凡事往好处想的「人定胜天」，恰恰相反，真正的乐观是「凡事往坏处想，想明白了，再来淡然处之」。
同样的，「臣服」也不是怯懦和消极，而是顺应生命的流动，看清自己的处境，再积极采取行动，集中精神一样一样去处理。
当刘凌峰想清楚了自己最大的希望：「想要让自己的孩子体会到来自父亲的真正的温暖」，这时，他的乐观就上升为了一种类似信念的东西，使得他有勇气去面对更多无法预见的困难。
那些和刘凌峰一样陷于艰难时刻的人们，也从他的故事中获得了关于臣服、关于乐观的启示。
感谢世上有故事。写故事、整理故事、讲述故事，每一次都要穿尽自己全部的经验与感受，而一旦故事成形，故事里的主角也就开始「装饰别人的梦」。做梦的我们因此多了一份参照，不至于瞎着眼，独自走过人生的旅途。    珍惜：舍得「断章」，才成经典 长时间的化疗，使得刘凌峰的肝脏出现问题，他住进协和医院感染科病房，虚弱的身体甚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7月31日这一天清晨，他在朋友圈写下了自己的遗愿清单：
关于运动，他希望「跑一次马拉松，跑在风景中，游在山水间」；
关于梦想，他希望「五十岁的时候去做一次特种兵，靠智商的那种……没有感受过战火的男人，是不完整的」； 关于记忆，他希望「回一次母校，那个似乎只存在于梦中的小学」；
关于孩子，他说：「儿子，我想带你去钓鱼、野营、夜读、参加你的家长会」；
关于妻子，他说：「如果能够回到2012年，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陪你走更长的路，不过，现在也不晚」；
关于父亲，他说：「我祈盼能多活些时日，能够成为你的拐杖，陪你走完人生路」；
关于陌生人，他说：「这世界上最高级别的善意，往往都发生在陌生人之间……愿你在最孤独和绝望的时候，都能有人为你生一团火或点一盏灯」。  生病前后的刘凌峰 读着这份遗愿清单，我再次想到了「断章」。这首原本写得很长的诗，却只有其中四行令作者卞之琳满意，于是被他果断抽出来独立成章，标题亦由此而来，最终成就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名篇。一生惜墨如金的卞之琳也被称为「中国诗坛的琢玉者」，诗作铮铮然，有金玉之声。
仔细想想，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原本那一首长长的诗？而人生最重要的意义，又何尝不是由一首首「断章」组成？
漫长岁月中，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混沌，而遗愿清单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帮助我们在生命尚存的时候，勇敢把那些最重要的事「抽出来独立成章」。每当清单被划掉一项，就意味着，我们离自己想要的生活又前进了一大步。
在电影「非诚勿扰2」里，李香山在自己的人生告别会上说：「我太忙了，忙喝酒，忙挣钱，忙闹感情危机，把大好时光全忙活过去了」。
原来，「二八原则」同样适用于我们的人生：把百分之八十的力气花在百分之八十的平庸上，注定碌碌一生。生命有限，只有保持清醒，集中精神追求那百分之二十的重要事，才能换来一段不后悔的人生。
既然如此，索性就鼓起勇气来一次「断章」吧。主动舍弃的人，往往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东西不算多，一张清单就可以写完；最想要的东西才要珍惜，它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雕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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