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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深深深几许:元稹和白居易之间的友谊

 李明旭 2018-08-10
​翻阅《唐诗鉴赏辞典》,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所有抒写朋友之间深情厚谊的诗篇中,唯有大诗人元稹和白居易的友情之作数量最多,而且多是元稹思念好友白居易的肺腑之作。品读元稹这些凝结血泪深情的诗作,我们可以充分体会到宦海沉浮当中世路凶险之时友情的高贵和伟大,生命的坚强和圣洁。我们震惊于元稹和白居易之间那种超越生死、荣辱与共的友情,我们惊叹于元稹和白居易之间那份天各一方、灵犀相通的默契,是诗歌带我们走进了友谊的光辉殿堂,是人格为我们铸就了生命的华彩诗章。我乐意表达我的思考和感动,为元稹,为白居易,也为我们自己。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元稹贬官通州,白居易谪居江州,两地千里迢迢,通信十分困难。白居易写了一首诗,临风怀想,叙梦生情,诗歌有四句: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诗人一大早起床,临风伤怀,心绪不宁,只是因为“客路青山外,江湖多风波”,朋友两地,音讯杳无。下一“断”语,明点山环水绕,音书阻隔;暗示诗人思念老友,悲恸欲绝:其状愁苦,其情凄惨。一、二两句写晨起的见闻感受,可见诗人平日的相思难熬。三、四两句忆梦中情景,诗人不直说自己苦思成梦,却反以元稹为念,问他何事忆我,致使我昨夜梦君,双面落笔,表现了诗人对元稹处境的无限关心,也写尽了两人心心相印,灵犀相通的深情厚谊。元稹收到白居易寄来的诗后,当即赋诗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和白诗用记梦抒念旧之情不同,元诗一反其意,以不曾入梦,不能入梦来写凄苦心境。因为重病在身,心神恍惚,自己不能自主,梦见的全是些毫不相干的闲人,偏偏没有你!真是“愧君频相见,痛我病绝情”啊!诗人想念老友,朝朝暮暮,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挣扎,这番病不梦君的剖白把元稹的凄苦惨痛写得入骨三分。由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忧患疾苦当中的友情多么执着,多么坚强!多么悲壮,多么高贵!

元稹还有一首诗《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也是重病当中惊闻朋友被贬官降职的即兴之作。写得暗淡凄凉,惨不忍读。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滴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元稹贬谪他乡,又身患重病,心境本来就不好,现在忽然听到挚友也蒙冤被贬,内心更是极度震惊,万般怨苦,离恨愁思一齐涌上心头,于是他眼中的景物刹那间全变得阴沉昏暗,冷清寒凉。“灯”是余光将尽,失去光焰的“残灯”;“影”的摇曳不定,昏暗阴森的灯影;“风”本无明暗之分,而今成了“暗风”;“窗”亦无寒热之别,而今也成了“寒窗”;“雨”是凄风苦雨,“夜”是漫漫长夜。风、雨、灯、窗又“残”又“暗”又“寒”,营造出一种沉重悲凉、凄神寒骨的氛围,巧妙地烘托出诗人的愁苦怨恨。“垂死病中惊坐起”勾画诗人瞬间的动作情状。本来诗人重病在身,久卧在床,有气无力,垂死挣扎,没想到惊闻噩耗,竟然坐起!如此反常的动作表明:震惊之巨,无异针刺;休戚相关,感同身受。元、白二人友谊之深,于此清晰可见。

元稹另有一首诗《得乐天书》从家人的反映、猜想入手,抒写自己和白居易非同寻常的友谊。诗歌是这样写的: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全诗描绘接到千里之外的白居易的来信时一家人凄凄惶惶,哭哭啼啼的场面。写自己,读完远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写妻女,又惊又哭,忧心忡忡,困惑发问;写猜想,伤心激动,异乎寻常,情关乐天!元稹的朋友也是元稹一家的朋友,妻女的悬疑猜想,惊哭发问,从一个侧而展示出元、白友谊的情深似海,义重如山。没有什么事能使元稹如此激动,没有什么信能使元稹如此伤心,够得上元稹如此关心牵挂的人只有一个——白乐天!

患难见真情,世久见人心。元稹和白居易之间的友谊在时空阻隔,宦海沉浮的考验之中变得更加纯洁,更加牢固。当元稹听说朋友被贬官降职时,他病中惊起,愁苦万分;当元稹听说朋友梦中思念自己时,他病中梦非所想,悔恨交加;当元稹接到朋友千里来信时,他泣不成声,老泪纵横。他们这种肝胆相照、风雨同当的情谊在钻营拍马、尔虞我诈的黑暗官场里,犹如一道闪电,放射出至真至纯的人性光辉!

“芳草碧连天”的秦岭古道上再难寻觅古驿站遗迹。千百年前,诗人们在这里留下咏叹,串起一条“唐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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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同路不同时,前后相思两不知。行过关门三四里,榴花不见见君诗。”

两个人走相同的道路,又不能同时走过,如何表达相互错过的“相思”之意呢,就在路上驿站留下题诗,以期对方经过时“见君诗”。

在没有手机短信,没有电话,通信也只有官家文件的驿传,私人信件很难流通的古代,不得不外出走长路的诗人开辟了一个很独特的方式:即在漫长驿路上的驿站里题诗,于是驿站、邮亭的墙上、树上就成了诗人们抒发个人情怀、表达对朋友思念的信息栏。前文那首诗是白居易写给友人元稹的。诗中说的“关门”就是唐代诗人南贬之路长安—岭南道上的武关。

去采访国家邮政博物馆的驿路研究专家赵强先生时,他给我讲起元稹和白居易的故事:这一对莫逆之交不幸多次被皇上贬往南方,走长安—岭南道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皇上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捉对相伴走过八千里尘土路,这才有了二人在驿路上留诗相慰的故事。在武关,白居易留下上面的诗句,过些时日,由打此路过的元稹和道:“又更几年还共到,满墙尘土两篇诗。”两个人几番穿梭武关却始终未能谋面,渴望相见之情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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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唐朝·元稹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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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灯已没有火焰,周围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这时听说你被贬官九江。
  在垂死的重病中,我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忽的坐了起来。
  暗夜的风雨吹进我窗户,感觉分外寒冷。
  注释
  ⑴九江:即江州。
  ⑵幢幢(chuáng):灯影昏暗摇曳之状。

赏析
  元稹和白居易有很深的友谊。公元810年(元和五年),元稹因弹劾和惩治不法官吏,同宦官刘士元冲突,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后来又改授通州(州治在今四川达县)司马。公元815年(元和十年),白居易上书,请求逮捕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结果得罪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这首诗就是元稹在通州听到白居易被贬的消息时写的。诗的中间两句是叙事言情,表现了作者在乍一听到这个不幸消息时的陡然一惊,语言朴实而感情强烈。诗的首尾两句是写景,形象地描绘了周围景物的暗淡凄凉,感情浓郁而深厚。
  元稹贬谪他乡,又身患重病,心境本来就不佳。此时忽然听到挚友也蒙冤被贬,内心更是极度震惊,万般怨苦,满腹愁思一齐涌上心头。以这种悲凉的心境观景,一切景物也都变得阴沉昏暗了。于是,看到“灯”,觉得是失去光焰的“残灯”;连灯的阴影,也变成了“幢幢”──昏暗的摇曳不定的样子。“风”,本来是无所谓明暗的,而今却成了“暗风”。“窗”,本来无所谓寒热的,而今也成了“寒窗”。只因有了情的移入,情的照射,情的渗透,连风、雨、灯、窗都变得又“残”又“暗”又“寒”了。“残灯无焰影幢幢”、“暗风吹雨入寒窗”两句,既是景语,又是情语,是以哀景抒哀情,情与景融会一体、“妙合无垠”。
  诗中“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语,是传神之笔。白居易曾写有两句诗:“枕上忽惊起,颠倒着衣裳”,这是白居易在元稹初遭贬谪、前往江陵上任时写的,表现了他听到送信人敲门,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稹来信的情状,十分传神。元稹此句也是如此。其中的“惊”,写出了“情”──当时震惊的感情;其中的“坐起”,则写出了“状”──当时震惊的模样。如果只写“情”不写“状”,不是“惊坐起”而是“吃一惊”,那恐怕就神气索然了。而“惊坐起”三字,正是惟妙惟肖地摹写出作者当时陡然一惊的神态。再加上“垂死病中”,进一步加强了感情的深度,使诗句也更加传神。既曰“垂死病中”,那么,“坐起”自然是很困难的。然而,作者却惊得“坐起”了,这样表明:震惊之巨,无异针刺;休戚相关,感同身受。元、白二人友谊之深,于此清晰可见。
  按照常规,在“垂死病中惊坐起”这句诗后,大概要来一句实写,表现“惊”的具体内涵。然而作者却偏偏来了个写景的诗句:“暗风吹雨入寒窗”。这样,“惊”的具体内涵就蕴含于景语之中,成为深藏不露、含蓄不尽的了。作者对白氏被贬一事究竟是惋惜,是愤懑,还是悲痛,全都没有说破,全都留给读者去领悟、想象和玩味了。
  元稹这首诗所写的,只是听说好友被贬而陡然一惊的片刻,这无疑是一个“有包孕的片刻”,也就是说,是有千言万语和多种情绪涌上心头的片刻,是有巨大的蓄积和容量的片刻。作者写了这个“惊”的片刻而又对“惊”的内蕴不予点破,这就使全诗含蓄蕴藉,情深意浓,诗味隽永,耐人咀嚼。
  元稹把他这首诗寄到江州以后,白居易读了非常感动。他在给元稹的信中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与微之书》)是的,像这样一首情景交融、形神俱肖、含蓄不尽、富有包孕的好诗,它是有很强的艺术魅力的。别人读了尚且会受到艺术感染,何况当事人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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