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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每一个搞收藏的人，到了哪一座城市，都会想到去当地的古玩市场逛上一逛。这是我们收藏人的一种习惯，也可以说是一个情结。所以这次来杭州，我又去逛了古玩市场。 杭州古玩市场有个特点：标本多，品种丰富。来过的朋友估计都深有体会。作为曾经南宋的都城，无论是北方的汝窑、定窑、耀州窑、磁州窑还是南方的越窑、龙泉窑、南宋官窑、湖田窑乃至高丽瓷等，在杭州城市生活遗址中均有被发现。这一方面反映了宋代瓷业发展百花竞艳的局面，另一方面也说明南宋时期商品经济的发展繁荣。 杭州古玩市场有好几处，就老窑方面的古玩店而言，目前最集中的还是吴山通宝城一带。记得这个古玩城是05年开张的吧，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这些店家我基本都认识，所以逛起来特别亲切。大家都是熟人故人，坐下来少不了一壶茶叙叙旧，再看看他们最近的收获，乐在其中。
先是去了一个丽水老乡的店里。我们在丽水时就认识，他一开始在丽水开店，后来把店开到了杭州，到现在也有好多年了。虽然他已过不惑之年，但在我眼里，他还是像个小伙子。他的店很有意思，每次进去总感觉像个杂货铺，东西又多又杂，有三万件之多，摆得满屋子都是！因为他一直有个习惯：看到什么老的东西都想买，什么竹木牙雕、钱币、瓷器等等，什么都有兴趣，什么都懂，什么都买，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东西多得数不过来了。在他这样的店里看东西，不仅考眼力，还要有选择，挑些自己喜欢的看，否则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兴趣广泛是好事，但也容易“贪多不精”。不过最近听他说在买宋代的铜器，我倒是非常赞成。在他店里一看，已经收藏到几百件宋代铜器了，铜香炉、铜花瓶、铜摆件、铜水滴等等都有，挺丰富。 为什么这个收藏值得肯定呢，因为宋代铜器是个冷门。关注宋代瓷器的多，五大名窑，个个如数家珍，而宋代的铜器，还没有被收藏界的大佬们看上，也没有人去做专门的收藏研究。这位小伙子能从这个冷门入手，而且收集到几百件，我认为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做得最伟大的一件事。人家不懂的，人家不要的东西，你把它归类，收藏起来，这就是你的眼光。我问他，这些铜器怎么断代识别？他说跟陶瓷比对啊，造型、纹饰和同时代的瓷器是一样的。其次，找相关考古发掘资料，包括沉船打捞，墓葬窖藏之类，有明确纪年依据的可以作参照印证。此外一些书籍文献，现有的研究成果文章等也可以查到一些断代依据。他说对每一件宋代铜器都进行了研究。可见，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做足功课才去收集的，否则花再多钱，买来的东西不对，就走歪路了。 这位小伙子的宋代铜器收藏可以做成一个主题了，能收集到几百件很不简单。我认识的刘新园先生曾经就是这么做的：从冷门入手搞主题收藏。他做过一个主题，唐代人的器用，包括唐代的铜器、漆器、生活用器等等，后来还在深圳搞了一场“唐代器物展”。刘先生曾说，大家都争着要的我就不去买了，我老头子没有那么多钱，也拼不起。人家没注意的我去收藏，价格便宜，东西又多，这样才能做出一个主题。刘先生这番话值得我们收藏人深思。 言归正传，来这小伙子店里我看中了两件东西。第一件吸引我的是一只弦纹奁式炉。颜色特别亮，釉水特别肥润，光泽度特别好。拿在手上挺沉的，尺寸比较大，口径有14公分，高度9公分。内壁釉水偏薄，内底部位露胎，这种现象在南宋晚期到元代比较常见。从成型来看，炉子的烧制时代应在南宋晚期到元早期。据其釉面胎土等表象特征显示，这是一件传世品，釉面有一层宝光。问了炉子的价格，他说可能有点年份，想卖1万5。 我不作声，坐下来喝茶，一眼瞥见一个角落里有个瓶盖：镂空式花苞钮，盖面刻划覆莲纹。这不是北宋龙泉窑五管瓶一类的瓶盖吗！扒开堆在周围杂七杂八的物件一看，正是一件五管瓶。等我把瓶子拎出来放桌上时，手上已沾了厚厚一层灰。这是遗弃在角落里十几年的一只瓶了。找来抹布擦干净了看，其实品相还不错。尺寸相当高，将近40公分，完好无缺，满工刻划花，五个管削成多棱状，微弧花口，比较精致。仔细看了盖子的内面和底部，这也是我们看瓷的要领，尤其底部最能看出时代工艺特征。这件五管瓶的底部和越窑是一样的，均是外底支垫烧，但工艺风格和越窑有区别。北宋龙泉窑在支垫手法上不太讲究，外底垫一圈，垫痕也不规则，而越窑比较规整。
五管瓶是北宋龙泉窑的经典造型，式样繁多，个人也见过很多。像这件五管瓶，毫无疑问是北宋产品，而且品相不错，为什么没人买？小伙子说，杭州这边好像没人喜欢这种东西，放在这里就没人看过。我说卖不卖？他说现在市场冷清，只要你喜欢，买来多少卖你多少！他这话我听着开心，十年前的价格，是一种惊喜了。虽然我们馆里虽然有多件类似的五管瓶，但看到如此完整，工艺如此漂亮的瓶子，还是舍不得放手。收藏人就这样，口袋里有几块钱，看上的非买不可，只有买了心里才舒服。这回在这小伙子店里，最后是把看上的这两件龙泉窑青瓷都买了。 再到另一个老朋友店里。他也在杭州开店很多年了，其人性格开朗，爱开玩笑。这次他拿出一款茶，说是在买东西的时候在某个人家里见到买下的。民国时期的茶膏，就是茶叶煎熬凝固起来，一颗颗的茶膏，密封在一个小青花罐里。扔一颗到茶壶里一煮，茶汤是金黄色的。有道是“红似琥珀醇若酒，浮生一盏亦开怀”。
茶品过后就开始看东西。首先是一件高丽青瓷盘子，纹饰和我们元青花里的“满池娇”非常相似，荷塘、荷花、鸳鸯，图案有意境，刻划很精美。外壁口沿下有一圈回纹，是用笔勾画上去的，支烧而成，外底分布三个支钉痕。
杭州出土的高丽青瓷有宋代也有元代，像这件盘子无疑是元代产品。尤其纹样图案与元青花一致，说明同一时期不同窑口，主流的东西是一致的，高丽也在烧元朝的纹样，来迎合中国消费者的需求。 有人问，你专门研究龙泉怎么看上高丽瓷？其实逛古玩店要广泛地看，自己能看懂的就可以下手。而且这种瓷器，店家不会很重视，就有捡漏的可能性。这件高丽青瓷盘，虽称不上精品，但完好，纹饰漂亮，是可以收藏的东西。就算做个壶承也是不错的。一问价格，他说1万5千块。当然价格是肯定可以砍的，一般天上开价，地上还价，关键看你多少钱能接受。而我认为这样的价格，不还价也可以。你现在去买件工艺大师的作品，价格动辄几万乃至几十万，这样一件大开门的盘子，保存了七八百年，这个价格并不高。 在店里买到这样的盘子也使我想起行内的一句话，叫做“铲地皮不如逛市场，逛市场不如看古董店”。什么意思呢？铲地皮，就是到底下去，挨家挨户收古董。一个人时间精力有限，靠铲地皮收到的东西其实非常有限。市场，也就是古玩地摊集市，比如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则可以使全国各地通过铲地皮获得的古玩进行汇集交流，东西自然多得多，但鱼龙混杂。到了古董店，这是从铲地皮到古玩市场再作进一步的提升，东西都经过筛选，就相对精一些了。所以说逛古玩店有益，收藏人不逛古玩店不接地气。当然到了一定高度的收藏家，他不一定会去逛市场，都是人家慕名往他那里送，把最好的，一般人买不起的，最顶尖的东西往他那里送，那就另当别论了。 再来说这把壶。我其实是被这把唐代越窑的执壶吸引过来的。傍晚时分透过橱窗就看到这把壶，但一看店门上锁了，估计店主吃晚饭去了，一直等到晚上八九点钟，看到门开着才过来。
此壶光素无纹，没有刻花。这也是唐代越窑的一个特征，以素面为主，刻花、浮雕之类少见。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基本都是光素的。就这类壶而言，同款中有做工更好更精美的，这件只能算普通。但好在器型完整，而且唐代的这类执壶本就不多见。仔细一看，釉面土蚀有点严重，外底垫烧痕迹明显。此执壶断代不难，大博物馆里有同款执壶可以参照，关键是价格问题。行内有句话，“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只有卖不上去的价格。” 壶谈完了，看到有个小勺子，铜鎏金的，大概是宋人烧香用的香匙，前两天被一个客人不小心折断了。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几年前在福建武夷山一个店家那里，也见过类似的小勺子。根据店家的介绍，小勺子原本放在一个南宋龙泉窑小罐子里。一看就知道，小罐子是南宋龙泉窑黑胎产品，胎非常薄，釉面开片，芒口，扣了金边，纯金的，而且錾花，只是缺了一小截。
我当时出他50万，他还不肯卖，说要100万。为了证实一下价格，我发信息给他问有没有卖掉，他说没有卖。再问价格，他回复说现在要300万！这就是市场。每个人对自己手上的东西都无比热爱，价格的认知体现各不相同。像武夷山这位店主，他非常看重龙泉黑胎，把黑胎价格看得很高。
这时候，店主又从一个精美的盒子里拿出一件越窑的杯子。这家店主对越窑的断代是很厉害的，虽然他文化水平不高，但越窑龙泉见得多，买得多，卖得多，天天摸着瓷片，看着东西，做着买卖，非常内行。这样的人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行家，他们才是真正的高手。器物新老不用说，一拿一个准，由于实践经验非常丰富，对鉴定方面的认知比一些体制内的专家学者都要深得多。因为他们看东西不能看错，看错了要出血。而专家学者作鉴定没有这方面的压力，鉴定错了也不用承担经济损失，“含金量”自然要大打折扣的。 讲到这个问题，我想起前几天在微信视频里看到一个新闻，“持宝者怒怼专家”。这题目乍一看，有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味道，怎么回事？原来是某个鉴宝节目上，一个持宝人拿了一件青花将军罐来作鉴定。说自己搞了多年收藏，非常自信，眼力方面是当地的“第一人”，并且说隔3米远就能看出瓷器真赝。专家们听了自然怀疑，就拿出七八件瓷器摆桌上，一件件叫持宝者鉴定。这些都是铺垫，最终就是双方对“青花将军罐” 的真赝起了争议，专家说是假的，并说了一套理论。持宝人则坚持说是康熙青花，自己不会看错，也讲出了依据。期间鉴宝专家问了持宝人一些历史文化知识之类的问题，认为鉴定不能离开历史，了解其中的历史文化甚至比鉴定真假更重要。持宝人的逻辑则是：你既然依据不同历史背景区分某某特征，造假的人不正可以依据这些理论特征来造假，如此又如何能成为鉴定依据？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一些话题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这让我想起一个寓言故事（版本很多，大同小异）： 一个哲学家坐船，对船夫说：“你懂哲理吗？”船夫说：“不懂。”哲学家说：“你的人生没了三分之一了。”再问船夫：“你懂万有引力吗？”船夫说：“不懂。”哲学家说：“那你的人生已经没了三分之二了。”这时候狂风大作，小船颠簸得厉害。船夫说：“那你会游泳吗？”哲学家说：“不会！”船夫说：“那你的人生全完了，船就要沉了！” 这个故事的寓意很好理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轻视任何人。专家科班出身，经过系统正规的专业知识学习，理论功底扎实，知识丰富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专家主要是搞研究的，实践上难免薄弱，在鉴定眼力方面可能就不如一些做古董生意的行家。 再回头来看这件越窑杯子。
这杯子一眼就可看出是老器物，唐代的杯子。虽然颜色不是太好，釉面有土蚀，尤其底部。但这个造型我个人比较喜欢，有金银器风格，高圈足外侈，稳重，五出花口（宋代以六出常见），拿在手上很贴手。店主也说，这杯子虽然釉水薄，胎的打磨非常细致。唐代秘色瓷即是如此，虽然釉不厚但是很平整。我问什么价格，店主豪爽地说，3万人民币。我一听乐了，今天是肯定要拿下的，这价格已经是漏了。收藏这么多年，收到这样一件唐代的杯子已属幸事。 买了他几件东西，店主一高兴就说，你研究龙泉窑就送你一片杭州城出土的龙泉窑瓷片吧。我一看是一片北宋龙泉窑粉盒残盖，带刻划花荷花荷叶纹，线条流畅，刀法洒脱。记得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同款纹饰粉盒，有明确纪年，所以这片残瓷无疑是学习的好资料。收到这瓷片很开心，这比送我一罐茶叶还要开心。
注：本文根据群内讲座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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