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人间最安静的观众
——读胡弦诗集《沙漏》
这年头,“有人学习造桥,有人学习造船”,胡弦却在“裂隙”中向后走,穿越无数光年,在破败的山水间写下他的沙之书。 “——有兰花指,未必有春天; 有小丑,则必有欢乐。 有念白,天,也许真的就白了。年月 长过一代又一代观众,却短于 半个夜晚。万水千山仍只是 一圈小碎步,使苦难看上去 比欢乐更准确。”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震惊于这首《剧情》——到现在重读依旧如沸油般滚烫,你看不出这油有什么温度,可其内部,如活跃的火山口! “回过头来,看见他用手按着肚子。/是的,阑尾是多余的,/但疼痛不是。《去医院看雷默》” “长案上,青菜绿,萝卜白,/不解痛苦的豆腐是软软的,是方的。《冬天的菜市场》” “春来急,屠夫在洗手,群山惶恐/湖泊拖着磨亮的斧子。《春风斩》” 这是用“磨亮的斧子”对《沙漏》断章取义的阅读。庸常的生活已把我们变成了“不解痛苦的豆腐”,虽然还拥有着“方”的形状,但却是“软软的”,就像那只倾听沙漏的蚂蚁,搁在生活中的“蚂蚁”,和我们一样,有着软软的肚子。 “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炼。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我以为,当下诗坛缺少一门研究诗人生命力的功课。在通向峰顶的路上,有些诗人从悬崖坠下,有些诗人在密林中迷路,有些诗人索性原路返回。而作为60年后诗人,胡弦进入诗坛很晚(大约是90年代初),到了新的世纪,他果断舍弃了令他收入颇佳的散文写作,苦行僧般练习和完成自己,就像诗人奥登所说的:“在语言的习惯中持续不断地熬煮。” “太多的人已在岁月中走散/带着预感和祈祷的低语。《采药人》”
太多的人走散,其实就是太多的作为满足,一首诗还没有完成,就有了硕大的帽子,将缺钙的身躯巧妙地掩藏。没有进入青春期诗歌写作,对于胡弦反而不是憾事,他的诗歌渐渐露出了僧衣的青灰,或者,他就是前世犯戒的禅师。 “残缺者,要替不在场的事物,/说出其意义。《博物馆》” “夕阳是苦行僧。柔和的光,/在认识黑暗时更有经验。《古寺》” “小艺术家和大艺术家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有无进化。”作为诗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有人完全忘掉了前世的犯戒,而胡弦不,他在晦暗之处寻找,他倾力的失眠症,他疯狂的烟瘾,都在寻找前世之罪的途中,古老的岁月,溃败的山水,他的冲刺长诗的梦想和实践,《葱茏》、《雪》、《寻墨记》完全可以佐证他在荆棘中行走的坚定。《葱茏》十二章中,旋律、节奏、力度、音区、和声、复调等多种技法的应用,令我惊叹。而极具现代性的长诗《雪》中,序曲、第一章色识、第二章钟表滴答、第三章转换、第四章形辨、尾声,总共六章,最缓慢的第二章,最快是尾声,前面是波澜,后来是寂静,雪慢慢地覆盖,是冰凉的,也是空虚的,宇宙。 “一首诗写出后,它会有自己的遭遇和命运,我一般不为自己的诗辩护或做说明,我相信诗歌是自明的。” 这是胡弦在接受了腾讯书院诗人奖之后的采访。不辩护,不说明,他内心的山水起起伏伏,在大家沉睡的秋天里,诗人胡弦“……守着雪,和雪的寂寞。”到了长诗《寻墨记》中,胡弦已部分实现了其诗歌理想,他的诗歌线条和色彩在忧郁岁月的浸润下,如敦煌壁画一样,把肉色的部分完全消解掉,成了黑色、铅灰色和褐色。 ——黑色、铅灰色和褐色,是《沙漏》的颜色,更是当下最为缺失的古朴中国的颜色。这是“一念失”对于诗人胡弦的警醒,也是“百年谴”对于诗人的命令。 他听到了,所以,“他是这人间最安静的观众。《古龙寺》”
(《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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