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异型玻璃厂旧址 导读 高山公社同意成立玻璃厂筹建后,曹德旺全身心投入到工厂筹备中去。然而,从建成到投产,问题一个个接踵而来…… 本文节选自曹德旺自传《心若菩提》 因篇幅受限略有删减 机会,就这么来了。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高山异型玻璃厂的筹建可谓适逢其时。 粉碎“四人帮”后,全国各地春潮涌动,不论城市还是农村。尤其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地发展起来。 筹建处借用了公社旧剧场为办公地点。 旧剧场原为城隍庙,现在又成了我们的筹建处。办公室设在前厅的二楼,里面办公人员只有 6 人:主任方仁钦,老吴、小林和我,还有筹建处成立后配备的会计和出纳。 一切都模仿国营企业的管理条例,这也为后来高山异型玻璃厂的连年亏损埋下了伏笔。 高山异型玻璃厂的第一次会议在旧剧场二楼的会议室召开。会议的主要议题是人员岗位设置和筹建的规章制度。对于厂房的设计,方仁钦强调“节约开支,保守设计,可进可退”。他解释说,厂房最好按住宅设计,这样,如果工厂办不起来,厂房也不会浪费,可以当住宅使用。 这样的设计思路还真是史无前例。我正想提异议,老吴和小林却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我觉得奇怪,事后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他们的回答更让我难过:“钱不是我们的,权在他们手上,他们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什么好异议的!” “老曹不能没有位置” 我们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干部!我无语。挫折可以磨练一个人的心智,也可以打击一个人的斗志,是从挫折中站起,还是在挫折中倒下,就要看个人的悟性了。 但方仁钦并不这么看,早在明溪见到老吴和小林后,他就喜出望外,觉得找到了宝贝,而作为介绍人的我,却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因此,在设置工厂的重要岗位人员时,没有我。 “老曹不能没有位置。”也许是感念我对他们的帮助,老吴和小林同时坚持。“他是一个很好的销售人员。我们办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由谁去卖,卖给谁,这些都是要老曹在,才能更好地解决的。在产品生产出来前,也要采购东西,他可以做采购员。” 我就这么成为了高山异型玻璃厂的采购员。但因为我非工非农,所以,我只能按临时工使用。临时工就临时工吧,只要给我这个平台。我心想,自己虽然有销售的丰富经验,但是从农业到工业是一个大的跨度,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更不要说经营了。但饭是要一口一口地吃的,经营企业的经验积累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我想,只要能让我站在工业的平台上,做什么职位,并不重要。再说,采购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当时干部,一个月只有 22 元,而我一个月有40元的收入。虽然,因为是临时工,逢年过节工厂里的厂长、会计、出纳等部门行政管理人员会分到一些鱼啊、肉啊什么的,没有我的份,但我,只当没看见。为保持心境,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心里却在惦记:只要能给我工业的这个平台,将来我就能做出最好的企业来。 生产不出合格玻璃 投资十几万的高山异型玻璃厂从筹建处成立的那一天起,注定成为高山人不会忘记的历史。它的一颦一笑,是高山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它的一举一动,总是吸引着高山人的眼球,成为关注的焦点。有关系有门路的大都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亲属安排进厂,没有关系没有门路的,也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筹建处的工作人员自然跟着风光无限。方仁钦自不用说,就连老吴和小林,也每天沉浸在有人请吃喝的状态里,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工厂,从 1976 年到1979 年,奠基、动土、打桩、起梁、封顶、买设备、安设备,时光飞逝,家中的日历,转眼撕掉了 3 本。 1979 年,终于试生产了。 这时,工厂已有 16 名员工。这些员工,多为公社与企业干部的家属或者子女。虽然都是学徒工,年龄却相差极大。小的只有十六七岁,大的却已经四十有余。 经过一年多的试生产,工厂的成品率始终低下,生产不出合格的玻璃。厂长也跟走马灯似地,从方仁钦变成林学飞再至林学杰。 有人开始怀疑建玻璃厂的决定是否正确。 虽然我不是厂长,但我的压力一点儿也不轻。建厂的建议是我提的,两个重要的人才老吴和小林是我引进的,投了那么多的钱,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生产不出合格的产品?我不断地问自 己。通过分析,我确认建厂的方向没有错,错在用人上。 小林真的懂玻璃生产吗? 我不是厂长,无权处理工厂的事务,但责任心迫使我站出来。我同仁钦说,上海有一个朋友,可能可以帮我们找来专家,诊断一下问题出在哪里。是不是由我出面联系一下?经过公社批准,我便去了上海。 到上海耀华请救兵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上海。这时的上海,早已一改三年前的素朴,有了花花世界的端倪。这端倪,早在父亲的描述里,让我听得耳朵出茧子来。因此,对我而言,一点儿也没有陌生的感觉。 ▲ 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街景 我正正衣裳,走进上海建材局,找到陈克远。陈克远认真听完我的叙述,对高山厂的困境深表同情。“你来的正好”,他说:“上海耀华玻璃厂有一个韩厂长,刚刚调到我们处任副处长。”说着,他拿起桌上 的电话,接通了韩副处长办公室。“老韩哪,我家乡有一个玻璃厂,生产上出了些问题,您是不是可以从耀华厂找一个工程师,到他们那儿看看,诊断一下问题出在哪儿,帮他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试试看。”韩副处长一口应承。“我这就同耀华联系,看看能不能派出人,可以派谁去。” 第二天,韩副处长就走进了陈克远的办公室。 “陈处长,耀华同意派工程师李维维前往,帮助高山厂解决问题。” “谢谢您,老韩。”陈克远握着韩副处长的手,转脸对我说:“我让办公室给你开一张购买机票的证明,你明天就陪李工赶回高山吧。”飞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980 年的中国,飞机和火车的软卧一样,是为正处级以上的干部提供的交通工具,不是有钱就可以坐的。虽然日后我坐着飞机,而且是头等舱,飞遍了全球,里程数也不知可以绕地球多少圈,但飞机带来的兴奋与激动,却唯有第一次,深印脑海。 来了个女工程师 这次的上海建材局之行,不仅为高山送来了李工,也为日后的福耀埋下了种子。 这是后话。 在邮电局,我给工厂发了封电报:“已请到工程师,明日同机返回,请接机。” ▲ 李维维在家中 在机场,我见到了李工,一个纤细的上海女子,虽然衣着朴素, 但依然掩饰不住大小姐的气质。这样一位小姐,会懂设备?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海耀华是不是派错了人?我心里嘀咕着。 李维维出身名门。父亲是洋买办,公公则是卡介苗专利的拥有者。从小在大上海的花花世界中长大的她,却不染纤尘,完全是一个知识女性。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正是这个纤细的上海女子,后来会上演一幕汉子般的壮举,成为我技术上的顶梁柱。 在福州义序机场,看到和我一起走出来的工程师,竟是一位女同志时,厂长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 既来之则安之。 一行人坐上面包车,一路翻山越岭,三小时后,抵达高山。 正值午饭时间。“先吃饭再去工厂。”厂长决定。 “先去工厂看吧。”李工说,“看完再吃,来得及。” 到工厂,一下车,李工径直走进车间,等在工厂的老吴和小林急忙迎上前。“炉子的设计图纸在吗?请拿来给我看看。”小林示意手下递上了图纸。 李工看了看图纸,再看看风箱面板、风嘴排列,“打开鼓风机”, 她说。 李工察看的时候,车间里除了鼓风机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工人都下班了。围在李工身边的一群汉子,虽然和我一样抱着疑惑的心,但仍怀着真菩萨降临的希望。大家看着李工,默不作声。 李工看着,听着,不停地用笔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关了吧。”她说,“如果要改变电炉丝,厂里有没有现货?” “有。”我回答,“还有很多备用的电炉丝,在仓库里。” “这个风箱要拆下来,风嘴要重新布置,有困难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容置疑地,完全不是一个弱女子的模样。 “没有困难,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那好,我们现在去吃饭,吃完饭再来做。” 次品问题迎难而解 饭后也没休息,直接回到车间。此时工人已经上班。从仓库取来电炉丝,李工蹲在地上,一边示范着如何绕,绕多少圈,一边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工说,将电炉丝分三层解决了电炉温度不均的问题,却无法解决风箱面太大的问题。风机浪费了很多风,另一方面,风压又上不去。因此,我建议你把旁边的都堵上。风嘴组装得也有问题,几千个风嘴都要拆下来。这个工作量很大,不过,抓紧时间,两天应该够了。按照她的要求,当天下午我们就组织员工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地改造,第二天天一亮,李工再到工厂时,应改的都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改好了。设备静静地躺在那儿,工人们站在机器旁边无声地等候着。 “咦,有什么问题吗?”走进车间,李工一愣。 “李工”,我迎上前,“设备都已经改造好了,只等您来验收。”我指指等在机器旁的工人们,“他们在等您验收后开始试产。” 李工加快了脚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夜,这里的工人就完成了上海工人需要花两天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她有点儿狐疑:这样赶的工,能做得好? 俯下身,套上手套,她认真地检查每一个线圈。 “OK,开机试试吧。”李工满意地摘下手套。 推上电闸,接上电源,摁下开关,电炉预热几小时后开始生产。 上片、下片、钢化……不一会儿,钢化好的玻璃送到检验台,“合格!”检验员高声喊道。 看见一片片合格的玻璃,和工人疲惫而又幸福的笑脸,李工感动了:这是她以前从未遇见过的一群人。虚心学习,努力工作,充满热忱。有这样一群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李工后来对我说。 (未完待续) 从一名社办采购员蜕变成一个企业的掌舵者,曹德旺将迎来人生一重大选择。 编者的话:1978—2018,改革与开放,这四个字已整整激荡了中国四十年。 从意识形态到经济体制,从大政方针到民生百态,从机关到乡野,从城市到农村,从工厂到平台,从群体到个体,从宏观到微末,从东到西,从上到下,从物质到心灵……中国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决心,在摸索前进中迸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一路风雨兼程,一路澎湃前行。 改革开放是一盘大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路数,有的如马,脚踏八方;有的如炮,隔山打牛;有的如車,纵横捭阖,无论是谁都必须走下去。与无数先行者一样,在东南一隅的曹德旺,于1976年开始向未知的荒原挺进,从一名采购员起步,承包乡镇小厂,到联合中外股东成立合资公司,股改、上市,再到“走出去”、布局全球……经过四十年的探索与实践,如今福耀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玻璃解决方案供应商,产品得到宾利、奔驰、宝马、奥迪、通用、丰田、大众、福特、克莱斯勒等全球顶级汽车制造企业及主要汽车厂商的认证和选用。棋盘上的福耀不是車马炮,仅是一卒,清晰自己的使命,认定自己的角色,心无旁骛,日日精进。就像曹德旺所言:“入戏者,依愿也;入角者,靠信也。” 一期一会四十年,无数风流度春秋。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我们以曹德旺所著《心若菩提》为蓝本,重拾福耀过往的涓滴故事,希冀汇聚于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经济发展的洪流之中,予后来者以力量,予未来以方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