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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佛系+道系人生的坚定奉行者，早在一个月前我本已婉拒了几位老朋友针对《延禧攻略》服饰写文的提议，一来是影视作品怎么穿、穿成啥样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二来对这种“与我何干”的东西何必非要拿出一种锱铢必较的气势来？可是，最近却被这样的东西包围了： 于是，似乎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在汉语语境中，“考证”的基本解释应该是“考查验证”、“用实物或资料论证说明”；“考究”则是“指通过严谨的考证或者查询，表现出来的重视与讲究。”显然，严谨是这两个词的基本灵魂。窃以为，严谨之于对历史服饰的探究，最基本的问题是要注意以下这三个方面：场合、时间与身份。 眼花缭乱的“混搭风” 所谓场合原则就是人物在进行不同活动时需要穿着对应礼仪等级的服饰，并保证这种服饰的统一性。以清代贵族女性为例，服饰种类按照等级的高低依次为朝服、吉服、常服和便服，严格来讲是不应混合穿戴的。 朝服是礼制等级最高、造价最为昂贵的一种套装，目前被大肆炒作的缂丝、妆花、片金等古代纺织技艺主要是用于朝服和吉服的制作之中。一套完整的朝服一般包括凤冠、朝服袍、朝服裙、朝服褂和作为配饰存在的金约、领约、朝珠、彩帨等组成部分，不仅缺一不可，而且对颜色、材质及式样都有详尽的要求。不过朝服的穿戴场合非常有限，如元旦朝贺、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等，上身效果大概是这样的： 清代女式朝服像 吉服是礼制等级仅次于朝服的礼服，因色彩鲜明而得名“花衣”，组成包括吉服冠（钿子）、吉服褂、吉服袍和朝珠几种。出于发型与服饰相配套的礼制要求，佩戴凤冠时所穿必然为吉服。 根据成书于乾隆年间的《皇朝礼器图式》的记载，吉服褂的式样为圆领、对襟、裾后开、袖口平直略宽，色用石青，八团（四团或两团）龙纹（团花纹），并根据有无“八宝立水”图样而分为“有水”和“无水”两种；吉服袍的基本式样为圆领、大襟、右衽，袖由袖身、中接袖、接袖及马蹄形袖端组成，左右两开裾，八团龙纹（团花纹），同样也有“有水”和“无水”两种。就皇后的服色而言，吉服袍色用明黄、领袖俱石青色。 清代女式吉服袍与吉服褂 女式吉服袍在色彩与纹饰的种类上明显较男装显示出更加多元化的倾向，除常见的石青、黄、蓝、绛等颜色外，还常见雪灰、藕荷、孔雀绿等色，不过，吉服褂还是以石青色或蓝色为主。纹饰除了等级较低的夔龙纹、夔凤纹、喜相逢纹和用于庆寿时的“团龙寿纹”、“灵仙祝寿”、“海屋添筹”外，还多见用于四季时令的五彩花卉等图样。参照皇帝吉服的穿戴习惯，吉服一般用于节日庆典、筵宴、寿典、礼佛拜斗等。 与先前的清宫剧有所不同，《延禧攻略》里吉服的出镜率高得“喜人”，比如： 团花纹，很好。可是，穿吉服为何不戴凤钿而是花钿？吉服纹饰为何用了同治年间常见的三蓝色？应该在穿朝服时佩戴的领约加在吉服褂上是几个意思？（存世清代人物画像中也有两组女性在穿戴吉服时佩戴领约、三条朝珠的式样，但此种搭配方式是否违制有待探讨。） 凤钿、团花纹外褂，很好。可是，吉服褂为何是铁锈色的？立领是几个意思？好好的对襟纽襻为什么要做成现代圆扣的造型？ 常服是介于礼服和便服之间的一种服饰，穿用场合并不很多，比如丧仪期间等。与吉服类似，常服包括钿子、常服褂与常服袍，其中常服褂的款式可以参见吉服褂，但“色用青”，常服袍“无定色”，袍褂的纹饰“用龙凤翟鸟之属”、“不备彩”，即素织或织暗花纹。比如： 问题是，好好的素绣常服袍外面为何要与吉服褂搞混搭风呢？事实上，我们见到的清代女性常服形象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清代女性常服像 你可能注意到了左侧画像上的领子，很面熟是不是？这是极其具有汉式风格的领口设计，目前为止，个人仅在清代汉式服饰和满洲女性的常服褂上见过这种设计（但不是说所有的常服褂都是方领），所以，类似于这样的形象就比较令人困惑了： 便服大概是清代所有服饰中种类最多的一类，也是穿用频率最高的一类。仅就乾隆年间而言，女式便服主要可以分为袍和衬衣。它们的基本式样都是圆领、大襟、右衽、窄袖、左右两开裾的直身袍服，区别在于袍是有马蹄袖的，而衬衣没有，是平袖端。 并且，袍是真正意义的日常服饰，可以单独穿用，而衬衣其实是内衣，是穿在吉服袍或常服袍、便袍等有开裾的袍服里面，起到一种遮蔽隐私的作用的贴身服饰，比如纯妃身上这件被高度还原的“乾隆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 当然，这种没有马蹄袖的衬衣在清代后期渐渐由实用型向审美型转化，出现舒袖和挽袖两种款式，既可以外罩单穿，不过，这毕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涉及到“三原则”的第二个——时间性原则。 自得其乐的“穿越风” 所谓时间性原则，就是要注意服饰在不同历史时期风格、款式的变化，不能以固态的视角推论动态的历史演进过程。 仅就清代的宫廷女装而言，道光时期就是一个不可无视的时间点。这一时期，便袍的马蹄袖变成了平袖端，并且袖口日益加宽，具有标识性的领巾开始出现，旗人女性服饰的整体风格发生了改变。与此同时，在袍服外套穿马甲或马褂的穿法也日益流行起来，甚至成为一种半礼服性质的装束。言下之意，道光以前的女式袍服都是有马蹄袖的，又宽又长的领巾还没有出现，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与马甲或马褂等短款外衣配套穿用。 自从人们将马蹄袖的“束缚”从便袍上去掉，好像打开了一道审美改革的洪流——喇叭袖开始大量出现。喇叭袖包括“大挽袖”和“套花袖”两种。 “大挽袖”的袖筒一般尺余宽，长度长出手面半尺左右，袖里的下半截精心绣制有各式花卉，花色与袖面迥然相异，穿时将袖子挽起与袍身形成鲜明对比，以显其别致和美观。 “套花袖”则是在袖口处再接出一层或几层不同颜色的假衣袖。假袖口用料考究、装饰华丽，以镶多为美，颇有层次感。有时衣服上还有接袖和箭袖，整只袖子被分为数段，每一段的图案风格、色彩和面料截然不同。 什么叫“大挽袖”？喜塔腊·尔晴这个就是：
什么叫“套花袖”？嬛嬛就是这个：
虽然细究起来，大挽袖出现的时代可能要比套花袖早它个三、四十年，可同是把它们用在乾隆年间去谈论“在细节上高度还原”，还是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嫌。 这种自得其乐的穿越风还体现在一些被人津津乐道的“细节”上，比如装饰纹样中的“云头”、“珍珠衫”、巨型钿子和发型设计。就发型而言，清代的旗头经历了“辫发盘髻”、“盘发包头”、“一字头”、“两把头”、“架子头”到“大拉翅”的变化过程，其中在乾隆前期这个时间点上对应的应该是“一字头”，即头发向上梳于头顶，缠包头，呈长横髻状，发髻与髻坐呈T字形结构的一种发型。
清代人物画像中的一字头——《允禧训经图》局部 与之前的辫发盘髻、圆髻相比，一字头的发髻不再附着于头顶，发髻开始大过髻座本身，这种变化可以被看做是清代满洲女性发式的一次根本改变，也是日后发式向更高、更大方向发展的造型基础，但也只是基础而已，燕尾式的架子头是出现于嘉庆时代的发式，而类似于“元宝头”、“平三套”之类则完全是汉式发型，至少在乾隆年间还是难入宫门的。 于礼不合的“莫兰迪”色系 服饰的身份性原则主要体现在人的身份可以通过服饰的颜色、材质、饰品等细节加以体现上。这一点在男性服饰中反映得更加淋漓尽致，而在此需要说的主要是服饰的颜色。之前人们对历史题材电视剧在视觉上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高饱和度”、“晃瞎眼”，而《延禧攻略》则一反常态地走了一条“莫兰迪”之路，这也成为很多国风爱好者为此剧点赞之处。 可是，是的，凡事都怕个“可是”。可是这种“高级灰”却在某种程度上将大众对清代宫廷服饰的色调引入另一个误区。 先来回答一个问题：什么颜色是明清时代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颜色？ 是的，答案是明黄色。
光绪明黄色绸绣三蓝百蝶纹夹衬衣 花样太乱看不大清么？我们换一身纯粹的黄褂子来瞧瞧：
明黄色江山万代暗花绸貂皮褂 那么，妃嫔在礼服上比较常用的是什么颜色呢？答案是“香色”，不过这个香色的范围有点儿宽，色差也比较大，比如：
香色袍服四种 至于这种应该被称为古铜色或土黄色或香色的色调，如果用在妃嫔身上是如法的，可是还给皇帝、皇后穿，就有纡尊降贵之嫌了，并不值得赞叹。
也许你会说，莫兰迪色系主要用在便服里的，皇帝皇后也不是只能穿明黄色的衣服。皇帝和皇后的常服当然不都是明黄色的，可也并不常见灰色系风格。翻阅乾隆二十一年的《穿戴档》，乾隆皇帝在整个夏天只穿了四种颜色的衣服（不同材质）：蓝色、酱色、驼色和米色（葛本色），直观感受大概是这样的：
乾隆皇帝形象 而存世的清代中期后宫服饰（妃嫔及皇子、皇孙福晋等的吉服袍或便服袍）则大都呈现出这样的颜色：
袍服六件 至于宫女群体到底应该穿什么样子的服饰，首先，宫女无论品级高低，在服饰的款式上都会符合最基本的式样原则：圆领、大襟、右衽、窄袖、左右两开裾。其次，宫女的服饰按律由内务府统一“赏给”，换言之，清代宫女穿的是由大内统一提供的“工作服”，每次四套，“底长、衬衣、外衣、背心算一套”，“四时更新”。再次，宫女在服饰上一般不会用很鲜艳的颜色，一般只有在正月可以穿红色，平时春夏穿绿色系，浅绿、淡绿、深绿、老绿不一而论，秋冬两季穿紫褐色系。
《道光帝喜溢秋庭图轴》中宫女的形象，服饰为深绿色 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我必须再次声明：我不是来吐槽的，因为没必要对影视剧的服饰道具苛求过甚。我只是实在无法忍受某些人和炒作团队拿着自己想象出来的、似是而非的服饰道具来高喊：“这就是历史！” 历史很脆弱，她经不起折腾；历史很内向，很少有人能听得到她辩白的声音。因此，请高抬贵手放过她吧，不要用你自己的想象来强奸历史，不要拿冰清玉洁的历史做商业捞金的噱头，不要把民众仅有的一点儿历史常识引入深渊，不要，不要……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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