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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珠算课

 江南达者 2018-08-26

此为自家《涉笔成趣》中的一篇闲文,写成有些时候了,原想趁昨中元节发帖,也算是一份念想。不料昨日却不在电脑上,故尔今日补发——

吾人一生,从不善用算盘这种传统之计算工具,却又与之有缘;甚而至于可以说:咱从小便是吃着从算盘里扒拉来的饭长大。这是因为,自记事起,父亲被迫远离家庭了,咱兄妹三人,皆由母亲独自养大,而母亲的职业是会计,那个时代的会计,又都是手不离算盘的。母亲使用起算盘来,那份熟练的劲头,可也真是叫幼小的我,感觉得出神入化,或至少也是感觉得眼花缭乱。当然,大概这也是因为人小,少见多怪所致。不过有一种印象,在此心真的是极端的深刻。那便是:当时每逢因事从母亲所属的那个办公室窗下走过,里边那每每响成一片的哔哩啪啦的算盘声,可以说是都有着一种让人觉着凛然生敬的效果,特别是那办公室本身——重庆某大学财务科——恰处于高坎之处,又是在一间古旧的飞檐式房屋里,所以那片声音,简直就象是从云天上传来的一般……母亲在这办公室的人群内,算盘,可也真算是拨打得格外响当当的。这可倒不是指她很会算计别人哦!母亲为人正直且是自律,尤因当时受父亲所谓“问题”的牵连,自保尚且不迭,则哪还会去算计别人,所以压根儿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故尔这儿所说的“会打算盘”,倒还真个仅是指其本义:算盘技艺之精熟了。而这一点,却也不是可由得自吹的。母亲一辈子在这财务科工作,打从民国末期起,其后历经凡了解本朝历史的人皆能历数出的那几乎已是数不胜数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及文化运动,因而身边好些同事,都如走马灯似的更换,她本人却从未被逐出这儿过一步。尤其是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好些个同科室的人,不是因为这便是因为那,都被下放出去了,但母亲却唯因业务上特别顶得起事干,故尔在单位里端若磐石。又,文革中,尽管身负的政治压力果称“山大”,她也都照样稳稳地待在这办公室里,虽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紧把细捏的。连那时年纪还小的我,都已记得:在那“文攻武卫”中,战火纷飞的情况下,每月发工资时,母亲都要随着荷枪实弹人员跟押之车,去银行领回为数不菲的现金,与同事们一道,小心翼翼地将其点数好,然后不容出一点儿差错地再将其分发到全校数以千计的人员手里。母亲经常慨叹,说是历朝历代,就数这代别人掌管现金的人,做事最是马虎不得,而且,还也是一辈子都脱不开干系的。最后这一点,我是甚有体会。直到母亲退休多年之后,我有时抽空回去看望她,都不止一次地碰见过,她原单位有人,还因故来她这儿,询问一下陈年旧账的事。而母亲自己,也是认真地保留着一大卷账单,随时准备别人来核对的。咳,看来,她在世之时,还真一直都是这重庆某大学的一本活账簿呀!以上所说,毕竟只能算是可表明母亲的整个业务水平,也包括其职业道德什么的了,还不能直接就说明她“算盘打得好”。但另有一事,却多少能够从旁证明,她在本单位,确实要算“算盘打得好”的。是这样:那好象都是我在那某大附小读三四年级时候的事了,一次,学校说,我们新开的珠算课,因这小学部没专门的老师,要从大学部那边派请一位来兼兼课。结果,一回家就听母亲提起,这原来要请的,就正是她。这事让我感觉得既有意思,又……怎么说呢,准确地说,应该是感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吧。记得当时我问母亲,说到时我倒是还该叫你妈妈呢,或是得叫老师啊?当时母亲笑了,说是一般哪用得着叫啊,实在需要叫时,那也就只有叫老师吧。我想想也是,最好的,就是打打马虎眼,在课堂上切莫要出头说话呗。于是乎如此这般,真到母亲来给我们上珠算课的那一天,我们母子俩也真只是飞快地交换过一个彼此会心的眼色,然后就纯粹只是象课堂上一般师生应有的样子,并无特别的交道了。我也暗暗怀着浓烈的兴趣,关注着母亲的举止言行。我觉得母亲一如素常般,平稳,坦然,言语有序,凡说事都说到点子上,而口气却是既柔和又不容置疑的。回家后,我也曾问她,说是从没当过这老师的人,咋走上讲台,就会当啊?母亲却满象个平辈儿的人一样,快乐且也不失兴奋地对我笑道:“哪有不紧张的哦!我心头一直都‘怦怦怦’的呢。还不都是因为说的是自己最熟悉的事,说着说着,就把别的,都忘记了!”咳,遥远的往事,现今回想起来,虽说平淡,却是多么的亲切,而且也真是有趣。另外我还感觉甚是有意思的一点,却是这个:当时,我在身为母亲的老师,或者说身为老师的母亲的传授与点拨下,倒是也对那算盘,略知了一点儿皮毛;可随后哩,因为日常生活中没用到它,却很快就将它还交给这老师和母亲了!而且,最是令我感到不解的一点:自己从小这么熟悉母亲的算盘,并吃着由它扒拉来的饭长大,怎么就对它缺乏一种本能的兴奋感或颖悟精神,因而一生一世对它都终是个门外汉;相反,对诸如文学、写作这类源于我父亲的喜好,尽管自己在整个成长阶段(四、五岁至二十六七岁),都没直接受到过一星半点的影响——因为那整整二十二年内,不光是没见过父亲,还整个地就处于一种被强制或半强制性的“得淡忘他”的心理状态——而为何这一切,竟都会自然发源、成长并恒久地占据着我的心性乃至成为毕生的习惯呢?唔,怪了,真个是怪。看来呀,这就正是俗话所说的“随”与“不随”,或干脆不如就象川渝土话所说的“朝”与“不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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