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与劳作—— 此地是如此的不同。在别处,你去看,去想:想是其后的事——而在这里,它们几乎如一,几乎为一。 院子里,所有的夏日之花,大丽菊,高高的剑兰,长排长排的天竺葵向着薄雾,呼喊着它们红色的反驳。这让我难过。它唤起荒凉的记忆,让人茫然。 有时候我梦想买下像这样的一间满满的厨窗,然后坐在后面,与一只狗一起,坐上二十年。晚上,里屋有光,前屋一切暗暗的,我们仨一起在后屋坐着, 吃东西;我曾留意过的,透过黑暗的房间,从街上望过去,盛大,庄重,永远都像最后的晚餐。 所有的真实都站在他这边:在他的浓密的夹层蓝中,在他的红,他的没有暗影的绿,以及他的酒瓶那透红的黑中。 他所有的物都那么粗朴:苹果,是可以煮食的苹果,;酒瓶,是可以放在旧外套圆鼓鼓口袋里的那种。 如梵高那样,他即从这样的凡物中造出他的“神圣”;他迫令它们,迫令它们美,去意指整个世界,全部的喜悦,所有的荣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说服它们完成了他所想要的。他坐在花园里,像一条狗。 自昨日起,不再一味的大雨滂沱。风吹着。变幻着。偶尔的,有挥霍狂喜的一刻。 我在赞美此地熔融秋日之明亮的时候,你正在归家的路上穿过另一个秋日,你的秋日是画在水杉上,而我的在锦缎上。 这一个秋日穿过我们,另一个亦然;我们被深深的置于一切变幻的底部,我们是最无常的,我们急急的四处走,要去领会一切,而(因为我们无法彻底领会)便将无穷化简为心行,以免于被它毁灭的恐惧。 这种种红,种种蓝的问心无愧,它们的简朴,教导你;如果你站在它们中间,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就会感觉它们好像在为你做些什么。你也会—— 一次比一次更清晰一点的——注意到,超越爱是多么必要;当然,你所创作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你所爱的。 而淡色的轻敷,有一种珐琅的玫红,一种幽秘的蓝色,仿佛来自最最珍贵的细密画,但正如他画作中所一贯的,非常的原始。会想到玫瑰;标本集子里的那种,在这里,干燥的处理最终意外的平添了一种别样的花姿。 昨日雨一直下,一直下,不停息,现在,再一次开始。抬头直望出去,你会想:是要下雪了吧。昨夜我被月光惊醒,在一排排书上面的一个角落里,并非朗照,只是一光点,覆了墙上的一处,如碎银片。整个房间四面八方,满满的都是冷夜;它躺在床上,你可以说它还在衣柜下,在五斗橱下,在挤挤挨挨的物件中间,全在黄铜吊灯那里,那灯看着真冷。但清晨明亮。东风作前线,发现这城是这样广阔,便浩浩荡荡的侵了进来。天上,水润的云被风吹着,逐着,成云朵的群岛,群岛麋集,灰色的,如一种水鸟的胸羽或颈羽,是冰冷海洋里的,极其凄微而几不可见的一点蓝,让人狂喜。 屋檐上,向上,向上,旗子不断的伸向高空,舒展着,鼓动着,像要飞了:向上,向上。 但现在依旧在落雨,落雨:喧嚣吵闹,声嘶力竭,像在乡下,其间再无其他声音。修道院花园的墙壁转角处生满苔藓,星星点点,绿的发亮,是之前所从不曾见过的。再见 …… 在这奉献之后,便起了神圣,开始是那些微物:这简单之物的一种爱,这爱忍耐,不夸耀,临于万物,不依傍,不彰显,默默无语。真正的劳作,无数的委派,所有一切,皆唯有在这忍耐之后开启。凡尚不能至此境地的在天堂里也许能看到圣母玛利亚,以及一些圣徒,小先知,扫罗王,勇士查理——:但对于葛饰北斋与列奥纳多,李太白与维庸,凡尔哈伦,罗丹,塞尚一流——更别提上帝,哪怕在那里,天堂里,他所知晓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所有的滔滔不绝都是误解。洞见只会在作品内部。 艺术作品总是一个人险象环生中的结果,是身体力行走遍所有路途,至于山穷水尽,再无可更进一步的结果。 他只是再现自身,以一种谦逊的客观,以一种干净利落,实事求是的趣味——如一只狗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另一只狗。 我们全部要做的就是在着,但要热忱,要简单,要像大地那样,顺从于季节,光,黑暗,宇宙的一切。
《安东尼的肖像》,塞尚,1902 一张大幅肖像,一个男人坐着,铅黑色背景,一重重的黑色。 他的脸,以及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肤色一路都被强化成 橘色—— 激烈而斩钉截铁的摆在那里。 《有水果的静物》,夏尔丹 ......总的来说,夏尔丹是个中转;他的水果不再心怀一场晚宴, 它们散落在餐桌上,不在乎吃起来甜美与否。而塞尚这里, 它们完全不再是可食性的,它们变成真真切切的物,在它们 坚定的异质性中牢不可摧...... 《花朵人间:有关柬埔寨舞蹈的素描》,罗丹,1906 ......是怎样的一双手:知道如何睡眠的佛手,在一切已经逝去之后,心平气和的放着, 手指并连,在膝盖边上休止了数个世纪,手掌朝上,要么就是在腕部陡然翻起,唤起 无尽的静默。这些手醒来:想象。这些手指伸展,张开,如星芒,或者蜷曲了,搭着 彼此,如同耶利哥玫瑰;这些手指欢喜,欣悦,亦或惊惧,在长臂的尽头展现着: 它们自己起舞。而整个躯体被用来保持最外层的舞蹈平衡:在空中,在它自身的气息 里,在黄金一般的东方神韵里…… 《盛开的树木》 ,梵高,1887 ……他过着落魄的生活,日日夜夜。但在他的画里(《盛开的树木》), 贫穷也变得堂皇:从内里发着光辉。而他就是这样看待一切:作为一个 穷人;可以拿他的《公园》(park)来比对。同样表达的如此安静, 简洁,似乎是画给穷人的,让他们好理解;没有耽溺于林间的华丽; 仿佛那样做就有了偏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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