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署联中能否「有我」

名胜古迹联的创作，大致可分两种情况。一是以悬挂实用为目的的题署联，二是以写景抒情为宗旨的游记联。前者主要以名胜古迹的周边景致及历史背景为切入点，适当生发，尽量隐藏作者的个人意见，以期让更多的游客认同接受。后者则触景生情，直抒胸臆，对景物人文进行月旦臧否，甚至可以借题发挥，将自己的人生境遇融入其中，宣泄与游历无关的悲愤或欣悦之情。

其实既然是对联创作，每一位作者的学养不一，视角不同，联作中必然或多或少地含有个人感悟，只不过题署联不如游记联那么明显恣睢。然而，我们写实用性的题署联，能否以第一人称来写，联中有我呢？笔者翻阅吴恭亨的《对联话》（岳麓书社版），在四卷题署作品中，除去“吾乡”“我辈”“我佛”等泛指以及代神祇立言的庙宇联和直接引用古人的集句联之外，以我入联的有四十多副。

其中有以主人口吻而作者，如

洪秀全题天王府联：

先主本仁慈，恨兹污吏贪官，断送六七王统绪；

藐躬实惭德，望尔谋臣战将，重新十八省山川。

曾国藩题两江督署厅事联：

虽豪杰难免过差，愿诸君谠论忠言，常攻吾短；

凡堂属略同师弟，使僚友行修明立，方尽我心。

张心量自题健园联：

天行健在自强，能移山，能填海；

吾筑园虽不大，可树木，可莳花。

更多的是以过客的身份而写的，比如

张之洞题旌阳来鹤楼联：

鹤去我方来，使我登临增感慨；

我来鹤又去，放鹤招隐倍苍茫。

严禹农九天阁联云：

问一时猛士文人，谁向中流牢立脚；

聚百里残山剩水，我来绝顶更昂头。

王万泰题金山寺至游堂联：

胜地南徐山北固；

大江东去我西来。

何绍基题成都苏公读书台联：

江上此台高，问坡颍已还，千载读书人几个；

蜀中游迹遍，看嘉峨并秀，扁舟载酒我重来。

范当世题观津书院联：

自来学校以书院辅之，如今比屋东西，稍有欢颜在风雨；

吾为父兄望子弟成耳，此后一官南北，还将老眼看云霄。

吴清卿题扬州史可法祠堂联：

何处吊公坟，看十里平山，空余蔓草；

到来怜我晚，只二分明月，曾照梅花。

左宗棠题洞庭王庙联：

迢遥长路三千，我原过客；

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

王子实题莫愁湖联：

恨我晚来游，只落得万柄枯荷，一湖秋水；

问谁能不朽，除非是六朝儿女，百战英雄。

如果说这些楹联中的我还比较宽泛，可以让绝大多数人设身代入的话，下面几副则特指性就比较强了。

岳百川题安庆大观亭联：

东流江海汇，揽此地一亭风月，休忘却几辈乡贤，百战馀生，鹅鹳千军雄剑泪；

南宋古今悲，拼吾家两字精忠，难撑起中原孱局，九州大错，龙鼍万派怒潮声。

孔祥霖题施南问月台联：

地留问月台，去谪仙一千四百载；

时有观风使，为孔子七十五代孙。

李观澜题蓟县龙泉园联：

似桃源不是桃源，志在逃名，怕屡有渔郎过访；

近盘谷并非盘谷，愿为大隐，愧说与李愿同宗。

以上三联紧扣自家姓氏，外姓人恐无同感。另有切合作者籍贯者，他乡人也是冒认不得。如

俞樾题九曲桥亭联：

记故乡亦有仙潭，看一样湖光，添得石桥长九曲；

至此地宜邀明月，问谁家秋思，吹残玉笛到三更。

另外还有一些虽然没有直接使用第一人称，但全联纯乎自我感怀，如

刘葆良题澄衷学堂联：

昔以孤幼旅寓申江，自伤老大无成，有类夜行须炳烛；

今为童蒙特开讲舍，所望髫年志学，一般努力惜分阴。

吴恭亨也有题大庸观瀑楼联：

瀑从何来，人言较冀盘山、越天台、赣匡庐，其倒海翻江尤诡；

楼不在大，我愿携晋庾亮、宋谢朓、唐崔灏，为赋诗载酒之游。

另外书中还记录了不少佚名联，如

京口某酒楼联：

谁为翔渚灵妃，倒三尺金樽，杯底邀来焦岭月；

我是倚楼旧主，仗一枝铁笛，袖中吹起大江潮。

滇池之西山上石洞联：

只合任他顽，谁又来凿开浑沌；

既然如此怪，我亦欲粉碎虚空。

岳阳楼联：

我每一醉岳阳，见眼底风波，无时不作；

人皆欲吞云梦，问胸中块垒，何日能消。

荆州关帝庙：

荆州形胜即中原，得之则进取易，失之则退守难，天意苍茫，莫怪公犹立马；

壮武大名垂宇庙，生不为曹氏臣，死不为孙家妾，人心维系，遂令我欲登龙。

张曜祠堂联：

公有功兮历山高，我欲琅琊刻石，徂徕摩崖，橥百战空群之伟绩；

灵其来兮靡笄下，谁持肥县碧桃，乐陵丹枣，歈九歌传舞以迎神。

近年征联大行其道，参赛联家为迎合主办方意图，所撰名胜古迹联唯恐不切，于是作茧自缚，偏见日深，认为题署的创作不能有我，以我入联即非正格。然而有识之士从来不会自设藩篱，故步自封，仅中国楹联论坛就有许多以我入联的作品，比如

刘太品题游永安桃源洞联：

此乃陶元亮记中之境，看灵秀溪山，入洞皆为寻胜客；

我从鲁仲连乡里而来，对沧桑城郭，问津欲作避秦人。

金锐题平山堂联：

骑鹤竹西游，簟席清谈，我来呼第五泉香，平分唐宋；

裁诗花下卧，山堂绮宴，谁与酿初三月色，对饮欧苏。

朱荣军题黄鹤楼联：

负一肩尘累来游，愿骑鹤仙人，将我化随意白云，无情芳草；

唯千载沧波如故，笑惊鸿过客，空自咏帆遥碧水，笛落梅花。

李强题蓬莱阁联：

我踏丹崖仙境而来，逐妙谛凌空，万里清传飞动意；

谁携霞友云朋而去，剩奇情满地，一时只见海深蓝。

刘松山题胡雪岩故居联：

廿载繁华，日隐月藏，寻踪迹我原过客；

一时显赫，烟消云散，问楼台谁是主人。

曾清严题鹳雀楼：

襟星月而披风雨，控秦晋而凌覆载，华夏立雄威，且矫矫西行，我欲登楼追落日；

借诗文以傲古今，铭盛衰以鉴春秋，山川生壮慨，问滔滔东去，谁曾击柱俯长河。

潘洪斌题君山联：

问孤屿千年谁属，吏耶？仙耶？倚楼瞰一点青凝，我亦思掷笔朗吟，御风飞过；

笑浮生万相皆空，祠矣，墓矣，携酒伴群峰幽憩，或可遇牧羊龙女，鼓瑟湘灵。

由此可知，以我入联并非古人、名家的专利。文无定法，楹联创作应随心应手，希望广大联家不要被征联的文风束缚了创作的思路，蒙蔽了鉴赏的眼光。

本文作者：中山书隐（潘洪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