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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没有机械制造业的古代，“工匠”这种最为广泛存在的职业并没有太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在“工匠精神”被重新营销的今天，固守着传统手工技艺的艺人们，用手来传递出的温度，和其中对于极致工艺的追求，却越发显得珍贵，特别是在各工艺门类中标志性人物，他们最能代表我们所追求的“工匠精神” 守望与传承——青花大王黄卖九 图文 / 含彰 推开位于景德镇市中心古窑遗址后身幽静处的两扇木门，是一个竹林掩映的小院，石径上的青苔湿滑的，两排古朴的平房横亘两侧，风木泠然。在一边竹林中，黄卖九只穿着背心和作坊的师傅一起在锯竹子，没有仙风道骨，但有一种出世的逍遥作派。 这个仿佛时间静止于上个世纪的小院，是黄卖九自己的天地，黄卖九说，他在这里时，常常在外面把大门落锁，自己从侧面的小门进来，然后把小门反锁，即使想找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就在这里。他这样形容自己：“我的性格很孤僻，很孤独。” 了解黄卖九后，我们能理解，这种孤僻或孤独，更像是一种赤子之心与世事的扦格，是一种尽人事听天命后的遗世独立。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黄卖九 微寒而有志 困厄却无改 1938年，黄卖九出身于一个寒微的陶工家庭，但在文革中，却被阴差阳地错划为“黑五类”，在动荡的社会里“画了十年毛主席像”。谈起这些，黄卖九说他很感恩，所有的挫折对他来说都是“机遇”，这十年，他学会了画油画、画素描、画水彩。对于这些经历他没有一点抱怨，“我现在还在学毛泽东思想”。 承认自己有机遇，这对有所成就的人来说并不容易，黄卖九却很坦然。当年他进入瓷厂，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工人，他喜欢画画，就在墙上画大跃进的宣传画，周末也不休息。有一天，市里一个搞宣传的一个领导看到，就说，小鬼，你礼拜天也不休息。黄卖九说，这是厂子里叫我画的，我得画完。  黄卖九工作室中的线稿 机遇垂青了黄卖九。1959年，景德镇成立“江西省支援西藏陶瓷工作组”，黄卖九作为绘画工人，携手同是画工的新婚妻子，一起奔赴了西藏。在西藏工作一年后，组织决定让黄卖九进入陶院进修，黄卖九说：“这是我人生的转折，我感谢组织，感谢社会，把我的历史从小学三年级一下子改写成大学，直到现在成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西藏三年，拉萨、林芝、羊八井……，留下了他们这一队年轻人的革命青春，“一切听组织的，都有革命热情，再苦都不叫苦，叫苦也没有用，还得说思想不好”。回忆起西藏生活，黄卖九说：“条件还好，就是气候受不了。”景德镇一年的深造后返回西藏，黄卖九学从一个底层工人成为一个专业技术人才，也成为了一个父亲，为了纪念，他为自己在西藏出生的大儿子取名“景藏”。回忆成西藏的经历，黄卖九说，“我很想回西藏去看一看。”  黄卖九工作室一角 西藏项目下马后，“江西省支援西藏陶瓷工作组”解散，黄卖九回到景德镇，进入红星瓷厂。文革中屡遭挫折，黄卖九仍然完成了他的艺术积累。直到工厂恢复正常生产，他一方面进行生产创作，主攻新彩、粉彩，另一方面，他还承担着日用瓷产品的设计工作。在七八十年代，黄卖九多次代表工厂参加广交会，展会上，他需要现场为国外的订货客户出设计图样，基本功扎实的他每次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一笔青花分开世事浓淡 半刀白泥刻出平生起伏 黄卖九自己评价自己有“机遇”，但实际从他最终因之成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两项主要艺术成就——青花分水和半刀泥来看，他个性中倔强、勤奋、细心与专注的是成就他艺术人生的关键。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锡良评价黄卖九说：“他画青花可以说现在景德镇是第一位的，没有那人可以跟他平级了。”  黄卖九演示青花分水技法 “我开始是画釉上的，画新彩，画过来以后，在八十年代初，和王步的儿子王希怀认识了”，黄卖九说：“我这个人很好学，碰到比我本事高的人，我就把自己降下来，慢慢的和王希怀就很熟悉了。”就这样，黄卖九在与王希怀的交往中，开始深入学习青花分水的技法。 王步，公认的继往开来的陶瓷艺术家，他的青花分水技法炉火纯青，开创了新的青花写意风格，被誉为“青花大王”。其子王希怀继承了王步的青花分水技艺，是王氏青花分水的嫡脉。 1982年，王希怀去世，黄卖九说：“听说他去世，我说完了，王步的青花分水要断了。”于是，黄卖九私下里开始专攻青花分水。黄卖九白天上班，晚上自己研究，从青花釉料的调配到技法专研，无一不细究。就这样在几年的时间里，黄卖九已经开创了全新的青花分水写意画风。  黄卖九自制的画笔 在绘画上，黄卖九师法于吴昌硕，吴昌硕的雄强古茂的画风很适合青花分水的艺术表现，而吴昌硕“诗书画印”的艺术修为，也是黄卖九所追求的艺术理想。同时，黄卖九也强调画陶瓷一定要学任伯年，任伯年雅俗共赏。正是苦练技艺和绘画上的博采众长，当黄卖九的青花分水花鸟作品甫一面世，即轰动了陶瓷界，王步的青花分水再传有人。 黄卖九说：“青花分水从历史上来讲，不能断掉，我就一直不停，研究到现在，这也是一分责任。再怎么苦我都要坚持下来。”“我一定要宣传‘青花分水’，不是宣传我自己，我是要宣传王步，宣传这种工艺。这是祖宗的一笔财富，你给他断掉了可惜啊。” “我现在烧青花颜色和别人不一样。沉，浑厚，不浮。并不是用蓝色釉料的就是青花。但我不愿意和别人去分辨这些。有些人说分水好，有人就会说，都是青花，就是工艺不一样。我也不去分辨。不跟人家争，无须争这个，我研究我的。”黄卖九说。 现在，黄卖九的三个子女都在做陶瓷，长子黄景藏传承了“青花分水”的技艺，而在绘画体裁上，主攻人物，这也是在黄卖九这个当代“青花大王”高峰下的一种突破努力。  打线稿 而半刀泥技艺，则是黄卖九综合其它工艺在传统技艺上的一次创新。 在景德镇的名瓷谱系中，影青是重要一支。影青一直有刻花工艺，但是是图案式浮雕式的刻花，没有通透感。七十年代末的一次广交会上看到的双面绣给了黄卖九很多启发和思考，黄卖九在此基础上，通过刀法的变换，制造出了阴阳向背，突出了画面的立体感，配合纤薄的胎体，使作品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玉质感。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玲珑剔透、清新淡雅之美。由他所创造的这项技艺，被其名命为“半刀泥”。 1981年，适逢人民大会堂壁灯装饰选样，由黄卖九创作的十二盏半刀泥壁灯由此进入人民大会堂，从1981年挂至2007年。九十年代初，黄卖九其苦心孤诣创作的大件“半刀泥”孤品“八仙过海”被厂子里廉价卖给日本人，黄卖九伤心难挨，加之“半刀泥”对坯胎制作的各个工艺环节要求都极高，此后他鲜少再创作“半刀泥”了。 2010年，黄卖九的女儿黄眉回景德镇创立“永和宣”品牌，开始专门研究高端釉下茶器及把玩件。除了青花和颜色釉作品外，永和宣另一个高端品类就是由黄卖九为“永和宣”设计的“半刀泥”茶器，守护住青花和半刀泥这两项工艺并传承和推广，也是黄眉克绍箕裘的初心使然。 愤青而常德不离 顽童却自有丘壑 小女儿黄眉对黄卖九的评价是“老愤青一枚，老顽童一个”。《老子》有言：“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也许只有这种顽童一样的赤子之心，能解释黄卖九身上表现出来矛盾之处：对于个人得失，他从不抱怨，但对于关系艺术、传承和景德镇陶瓷的尊严，他却表现出一种倔强。  黄卖九在创作中 有两件事很能反映黄卖九的这个性格：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黄卖九参加市里的政协会议，面对领导对于瓷厂工人情绪大的批评，黄卖九发言，将当时工厂普遍存在的领导的工作作风到生活的腐化、以权谋私等弊端，全盘托出，让与会者连连劝阻：“老黄，你不要乱讲。”“我说我讲的都是实在的问题。第二年我政协委员就没有了。从那以后我就不讲话了，就干自己的事。”黄卖九说。 另一件事是上世纪景德镇古窑址改造，要拆掉古窑房，黄卖九极力向决策人建议，“我说别拆，以后用黄金都建不起来的。他们说，你不懂、你不懂。然后就都拆了。现在又重建，但那个古窑房都已毁掉了”黄卖九说：“说到景德镇的这些事，都要让人流眼泪的”。 黄卖九说自己也是一个老“景漂”，但他却发自内心地在维护景德镇陶瓷的尊严。黄卖九说：“景德镇的陶瓷是可以包容各门类艺术的，你可以来，但不要把景德镇看的很低，说‘不就是画陶瓷么’。我说你要先把工艺搞清楚，不要像画宣纸一样拿过来就画。景德镇陶瓷一千多年的历史，都是人走过来的，都是呕心沥血一点一点积累的起来的，一定要敬畏。你不能固步自赏，要掌握陶瓷的语言。”  青花分水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手眼心结合的陶瓷创作技艺 “陶瓷是一种工艺，离开了工艺就不要讲陶瓷。”黄卖九认为，陶瓷是一个团队协作，每个工序都不能省事，“所以我把陶瓷看成一种神圣的事，作品要经过一千三百四十度的考验，一招烧的不好，前功尽弃，管你是什么画家！”“所以我一个坯拿在手里，要看它美在哪里，我再怎么来装饰它，不是一拿来就画，画面要和器型结合，这个很考验功力的”。 2011年，日本民艺学者盐野米松来中国采访，计划采访中国传统手工艺术家十人结集成书，在景德镇，他最终确定只采访了黄卖九一个人，在黄卖九这里呆了近一周，黄卖九很是过意不去，怕耽误了盐野米松的采访，而盐野米松说，是他打扰了黄卖九。在一个素坯上，盐野米松写下了对黄卖九的感谢：远方的友人，很不容易见到你，这是一种缘分。  盐野米松在这个素坯写下了对黄卖九的情缘 年逾古稀的黄卖九，还在苦思艺术上的创新，他说：“今年四月张仃先生的厦门艺术馆开幕，请我去，我去看了他的作品以后，对我触动很大。我就想我这怎么办，我想变法，我要怎么走，现在还在这里思考，现在好难走了。”“我现在想怎么把水彩反映在陶瓷上。陶瓷可以包容任何艺术，这话我讲出去，我现在要用实际来证明。”创新，对于已经在一项艺术上取得很高成就的人来说，犹如一场蜕变，黄卖九还在探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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