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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回复「书林斋」可查看文章集锦） 看到网上有朋友说，在牛郎织女这个故事里，牛郎在河边看到下凡洗澡的织女，于是偷走了织女的衣服，织女因为没有衣服回到天上，最后嫁给了牛郎。从这个角度看，牛郎织女的故事活脱脱是一个古代版拐卖妇女，属于性骚扰，没有任何值得宣传的东西，从而对此大加鞭挞。 在对牛郎织女的故事进行痛斥时，不妨追本溯源，看看这个故事是怎么来的。 牛郎织女准确说是民间故事。民间故事自然是口耳相传的，本身没有特定的文本流传。刘锡诚先生就曾对此进行过研究，并发现建国前流传于全国各地有26个不同版本的牛郎织女故事，每个故事都略相似但都有差别，这一点本身就是牛郎织女作为民间记忆的证明。与此同时也证明了，牛郎织女在流传中必然出现过很多的版本，在历史长河中不同版本的牛郎织女最终形成了今天看到的这一通俗版本。 很多朋友都会举出《诗经》里这句话：「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在这里，牵牛星和织女星已经是天上的两颗星，这是我们今日看到的牛郎织女故事的最后结局，但也是目前可以查到的最早源头。 等到了东汉时期，就出现了崔寔《四民月令》中「七月七日，河鼓织女二星神当会」的字样，再往后便是那首耳熟能详的《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时，牵牛星和织女星已经被人格化并且爱情化了，但这个故事还没完全成型，它的起点还没有出现。 在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简《日书》里，有这么两句记载：「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 《日书》是判断吉凶的，在这里出现了牵牛和织女的故事，并且提到牵牛和织女之间多次闹离婚，目的是告诉人们这几天结婚不吉利，但另一方面却给我们留下了有效的历史素材。郑先兴老师在《汉画牛郎织女神话的原型分析》里利用这则素材，构建了这样一个故事：织女来自尚未开化的西部边疆部落（西王母），因为向往中原地区的生活条件，这才逃了出来，但部落因为劳动力的缺失，必须要找回织女，而牛郎却始终追回未果，但最终每年得以相见一次，这是每年走婚一次的翻版。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其实是西王母的走婚制与中原地区的夫妻婚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的演化。——不能说这个说法正确或错误，但确实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建构，在郑老师的原文里有着更多的推理过程。 但牛郎偷织女衣服的这个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其实仔细想想，这个故事可不只有在牛郎织女里出现过，《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西游记》里孙悟空偷走蜘蛛精衣服等等，这些民间故事里都有类似的成分，这些故事的模型叫做「天鹅处女型」。天鹅处女讲述的是天上仙子下凡和地上男子相爱成婚的故事，不止在中国，全世界各地都能找到，可见这个故事的流传之广。 有关天鹅处女型，最早出自晋干宝的《搜神记》：「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既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能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由此我们可以断定，这个故事最迟在晋代已经成型了，事实上这个版本仍然可以值得玩味的地方。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人鸟通婚，而这恰恰和上古时期的部落制度息息相关。「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誉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是殷人的祖先，这是玄鸟生商的传说。无独有偶，满族的起源也来自小仙女吞食了金鸟的小红果。在民间记忆流传中，吞食和性交是可以转换的，也就是说这些故事都意味着，部落女性和鸟进行性交，诞下了整个部落的祖先，这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变的标志，同时也反映了族外群婚的习俗，另一方面还包含着鸟图腾崇拜。 等这个故事再进行演变后，就成了《田昆仑》，这时故事的主体已经有女性转变成了男性，而后与上述牵牛星、织女星等故事进行糅合，这才形成了今日我们看到的牛郎织女故事原本。 从上面的表述中能够看到，牛郎织女故事的演变过程中，本身就蕴含着各种各样社会的变迁，它本身不是一个单独的、单调的爱情故事，它的背后是历史真实。因此贸然对牛郎织女故事进行道德性建构，认为这是在宣传男女不平等，是无根之源。 但其实对牛郎织女故事进行建构，早有人干过了。上面说过，建国前的牛郎织女故事足足有二十多个，建国后为了统一，糅合成了同一个版本，在那个版本里，王母娘娘的统治阶级，牛郎和织女分别是地上和天上的劳动人民，因此这个故事就具备了新的生命。 因此我们看到，对民间记忆的再建构，是对当下的一种反馈，本身是好的。如果要进行新的牛郎织女故事改编，可以加上这种意识，但对于已经成型了的故事，则大可不必鞭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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