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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俗人朱新建

 长乐宫主人 2018-09-11

文/也果 

    朱新建何许人?推及数月前,孤陋寡闻,尚不知晓。某日,翻阅摄影家李百军博客。见文章提及曾赴金陵观画展,与老友朱新建重逢。有文字绍介,亦有图像作证。故友相见,喜悦之情跃然,也慨叹世事沧桑。曾经的茁壮英姿,如今唯将一“老”字抛给端坐着的、衔着烟的画家。光脑壳,烟雾笼罩。瞬间的影像描不出内心的丝寸,倒是文下短短长长的议论,意犹未尽地捅开镜像的沉默。

    再次听闻朱新建已不再陌生。七月,日照雅都美术馆的弘石坐在临沂的酒馆。弘石说,九月去日照吧,雅都举办朱新建画展。自己当时是应承了的。因而接到短信通知,“脂粉俗人朱新建艺术展定于九月十七日周日上午十点于雅都美术馆举办开幕酒会,弘石诚邀您赏光参观”时,自然履约。答,欣然前往。

    原以为此行可以见着朱新建。其实心存此念再次验证一个外行的当然揣测。其时,“脂粉俗人朱新建”注定不能亲临现场。二零一一年九月十七日的海滨城市日照在一场大范围的寒潮的袭击下,气温骤降。烟台路雅都美术馆前铺就的红地毯上落了些雨点,整个上午,扬起来的劲风一直没有止歇的意思。出席“脂粉俗人朱新建”国内巡展的主角是朱新建的太太,也是整个活动的总策划,陆逸。那个着黑丝绒旗袍的娇小的女人,站在大风中发表致辞,表达了“我先生的微恙”,表达了对雅都美术馆的感谢。

    至此,一个连朱新建面都没见着的人,如何也没有谈及他的道理。对于一个并不缺乏他人言说,且即使他人不说自己敢说敢做的一个人,外行又能抖出什么新鲜料?除了层出不穷的画集,朱新建亦著书立说。诸如《大丰谈艺》,《决定快活》,小众菜园子里到处流传着关于朱新建的轶闻。我打算禁口了。外行大都说不到点子,贻笑大方。倘不谈及画艺,旁敲侧击呢,抑或就说说金陵的这么一个人。想来,目前左手持笔作画的朱新建该不计较,不会在意远在琅琊的某人的莽撞。相比绘画,此时的朱新建对个人思想的见解似乎更为认可,尤喜人栖于旁侧声声诵读铿锵文字,享受着人生的一种快活。此时的大丰该暂不念猪头肉了吧。

    海报上的朱新建,侧影,神情黯淡,挂着一丝落寞,眼睛不知瞄向哪儿,神思也不知飘向了何方。这样的一张照片被到处张贴。复制下来的面孔一次次映入围观者的视野,但那束目光倾斜,回避了对视的可能。那是一个怀揣自我意念的人,没打算与人交流。九月的雅都美术馆迎来了朱新建。雅都美术馆的二楼和三楼成了朱新建的巢。占据了雅都美术馆的朱新建不躲不闪地站在自己的画里,守在洁白无瑕的瓷器旁,蹲在雕塑的凳子上,不说话,目光倾斜,瞥向别处,回避了对视的可能。

    一个人,又一个人,成群结队的人涌上美术馆黑亮的金属质地的楼梯。脚下很滑,闪出白色的缝隙,琴键一样攀升下行的阶梯,行走其间需小心扶着栏杆。一个女孩下楼时摔倒了。朱新建是怎么上来的?攀行的人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悬空着的楼梯上,急于摆脱眼下的不适,向往着楼阁的开阔与安全。楼上的朱新建定定的,还是那副模样,兀自将目光投向一侧。络绎不绝的人们在他面前驻足,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被裁剪了的人生段落。然后转身离开。展览就是围观。居于视线中心的朱新建如何也躲不过,那个秃脑门太惹眼,还有积攒了大半生的人生花絮,语录集锦。手握“雅库”第七期的参观者,如果耐心瞅一眼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叫做朱新建的是一个蛮有故事的人。

    来画展的除了捧场的,看热闹的,就是那些有备而来的收藏者。前者沸沸扬扬,一览无余,后者夹杂在沸沸扬扬的人群中,把帽檐儿压得极低,眼睛被遮住了,露出一张张若无其事的脸。朱新建不言不语,燃起又一根烟,身子趁机调整了一下,瞬间恢复了先前的姿态。朱新建的泰然自若让收藏者为之一振。有人直接摘了帽子,拭起了不明度数的镜片,脑袋一律朝前抻了几分。这些寻找朱新建的人,又名追随者,怀着对一个人的虔诚和推崇,像看电影似的品味属于这个男人的传奇。如今,追随者聚集在画家的作品前,一遍遍用目光剥离被宣纸、墨汁、颜料、油画布遮挡着的朱新建,期冀大丰能转过脸来,冲自己最钟情的那幅投来嘉许。这些锲而不舍的追随者推崇画家,赏鉴作品的艺术价值,也明明白白地追问潜在的升值空间。附庸文雅的传承令真的、假的艺术爱好者一时难辨。他们热忱地邀请朱新建的太太,一行人在相中了的画前留影。笑盈盈地将手握于腰间的陆逸与夫婿合影。清一色的男人当中,女人自然娇媚。

    朱新建画里的女人娇媚。朱新建极快地瞄了一眼人群中的女人,寻找着属于自己画里的女人,臆想中的女人。脱胎换骨也褪不去,朱新建随心所欲地描绘着自己眼中的那类女人。最初是淡的水墨,素纸上勾勒玲珑的曲线和媚态,人是藏在心里头的,模样自然不见。渐渐的,面目清晰,脂粉气显现,人有了些微镜头前的谨慎。朱新建希望女人简单。作为物的指向,朱新建画里的女人,柔软,慵懒,闲散,无所事事,一副家居的猫的倦态。朱新建不舍不弃地画着女人,他叫做“美人图”。这个持之以恒的行为只是让他更像男人。一个效仿了真实生活的又一个人版本。朱新建手中的柔毫痴痴缠缠,仿佛那才是身体的一部分,线索般游走的感觉奏响独独属于他的话语。如此,那个拜访朱新建当真四下里找寻猫的年轻人着实稚嫩了。

    朱新建不舍不弃地画着自己的美人图,享受快活。笔墨汇聚纸上,直接剥离了不明不白的暧昧。朱新建的美人是俗气的。朱新建的美人图是俗气的。在一次次审视的目光下,成为自我想象的一场场狂欢或狂欢后的惦念。朱新建自以为是地描绘世间的欢情。这些不明身份的女人属于朱新建的制造,贴上了一致的标签。在一场蓄意挑动的情欲的书写中,朱新建撩开了帷幔,彻底地指认现场,打乱了世俗生活表面的平静。说朱新建大胆,说他画得直白,说他的勇气没有顾忌。归根到底只是一个男性画家敞露个人内心。朱新建被指摘被羡煞的也是剥离的依旧粘稠的那层伪装。技艺最终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当满目浮华皆成想象,朱新建已化身其中,成为彻头彻尾的俗人。俗字,出声读起来免不了流俗,远不如写起来好看。一个吃五谷的人本就是俗人。画美人图的朱新建也是。跟有些人不同的是,他甚至有意大写了那个俗字,偎着谷子的看起来愈来愈像个人形。颓废、无奈乃至悲凉,裹藏着的是解读者的个人信息,仿佛望着一眼泉,断言经年之后水的得失。朱新建绘画的时候该没想那么多。倘被巨大的文化覆盖和肢解,个人的呼号随时随地被湮灭殆尽。毫无疑问,朱新建的美人图持握的是男人的视角,继承和传递着的是男性社会霸持已久的权力和地位,他的无忌和恣意释放,直接触及迅速崛起的独立、自省、坚毅、优越的女性群体,遭遇阵地痛击成为必然。

    画美人图的朱新建也画江湖好汉。朱新建的江湖好汉被他重新起了名,唤作大侠、刀客、英雄、高士。朱新建毫不含糊地命名着他的江湖,不吝搬来世上种种高尚称谓。于是,现了形的江湖好汉蜂拥而至。明明唤作大侠的,看着看着,竟瞅出小来。身形利落,尖嘴猴腮,一脑门子鬼灵精怪,似乎是随了鼓上蚤时迁的型。刀客,自然是刀不离手。拎了刀的刀客必是要备个招式。只见那红脸刀客扎稳脚跟,抬头一声断喝,问道对面来者何人?但愿不是虚张声势,徒长威风。着黄袍的英雄大度沉稳,不动声色,只将手中羽扇挥摇。轻捻髯须的英雄止步凝思,可是怀念曾经的兵戈铁马,胆气英豪。与前者挥洒自如的状态有所不同,朱新建面向高士大师之时,涤荡尘念,潜心追随,示沐手礼。图中人物浑圆挺立,精气十足,眼神灼灼,已参透世间众相。那些叫做戏曲人物的也该划入江湖。只是当人生着了浓墨重彩之后,英雄的举止变得令人生疑,重新演绎的情节令严苛的观众识辨真实与假面。白脸剑客生得俊俏。衣裳上缝着的花与那一刻的脉脉含情注定此君又是世间情种。朱新建漫不经心地画着,吝啬地画着,别有用意地画着,意犹未尽地画着,画着自己对各色江湖男人的偏爱,画着挥之不去的曾经的记忆和想象,画着画着,朱新建也成了好汉,行侠仗义,一呼百应。想来,这样的好汉必是善饮且喜食猪头肉的。

    山水素来让人生出一些眺望。远远的,在层峦叠嶂纷繁呈现的气象中,慨叹自然的伟力,人遁形于山林,已然不见。朱新建的山水则省却背景的渲染,任由笔触的渐次推进,模糊了固有距离,使得远处的事物切近,世界倏忽间变得透彻,明晰,简单而直接。至于大段的留白,则成全了好事者多余的补缀。寄情山水本是寻求人生境界。在于情趣,在于意蕴。仿若琵琶清音,余音袅袅;茶烟升腾,香气犹存;抑或握于手心的那枚罕见可人的灵石。朱新建的山水图,精简为天地人的格局,令消失已久的人物复现。山水之间的路途被定格。房舍、孤舟的数次重逢形成了安定与漂泊之间连续不断的游走。影影绰绰的树或枝干硬朗的树是真实的,自始至终充当着沿途的指向标。路线明确,眼下仿佛拨开了的人生脉络,开阔、简洁,显现着人与自然与生命的平衡。睹朱新建的花鸟图,误觉闯入奇异世界。池中、枝头、树下,一个个影子兀自现身,或独立或结伴。形是逼近了的瞬间。鸟似人,分明也是含情,全都透着一股子神气。当你打量它们的时候,对方回应的是迅速划过的狡黠,紧接着的则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声响。

    朱新建一刻也不停地画。除了偶尔调整一下坐姿。坐在画里的朱新建从容、得意,挥洒着内心的念想与悟道。释放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慰,那条通道暗自连接个人与世界达成的所有密谋。通往人生的自由之境。朱新建自在地于画里画外穿梭。连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才是可信的。对于一个醒来却依旧清醒的梦,什么是真实?至于画什么,画成什么,这始终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朱新建手捧茶壶,眼望漂浮着的茶叶沉降,留下来的是令人咂摸的难忘的味道。朱新建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字,觉得凡事最好的评价都能用它替代了。解释是多余的,仿佛沸腾的终会冷却的水。

    坐在画里的朱新建是踏实的,惬意的。朱新建每天画画、写字。除了吃饭都在画画,连坐在马桶上也在练速写。画前先写字的规矩定了就再没改过。每天,朱新建总是先写上十几张字后,才开始画。正如当年对齐白石的追随。对于书法,朱新建推崇颜真卿。画上题字,犹如眼神,传情达意,镶嵌其中。至于写什么,那是画前功课,自然得做足。无拘无束的读书、交游,感悟体验,笔墨与性情吻合与人生态度趋于一致,画意犹如内心生出的树葱茏、繁茂,充满活力。博采众长是朱新建的习画心得,真正的画家不会放过出现在眼前的任何一幅画作。即使是授徒,朱新建也会当做自我习练的良机,乐在其中。闻听楼上某人持握黄宾虹真迹,朱新建早已按耐不住,以临一张,送一张为代价,央求对方将画暂留家中两日,以便揣摩研习。那几日当是朱新建魂不守舍难以入寐的狂欢日。一麻袋花生和可乐相伴足矣。朱新建亦收藏个人中意的画作,令面前时时立起逾越的标杆。时间最是诡异,催人早生华发,也任由悟性发酵生长。当生活由漂泊转而安定,静守金陵的朱新建笔墨回归传统。中国发明了的线条,在那些没有丝毫渲染的水墨画中,形式是极为讲究的事。朱新建往往是经了铅笔才挥动画笔。准确是作画的基本。墙角成堆的铅笔速写稿本见证了一个绘画者的勤奋。

    画家成了世界上最后一批手工艺人。朱新建不停地画,他觉得自己停不下来,不能停下来。右手不能画了,就会左手画。朱新建打心底里觉得画画实在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人生哲学本意简单,就是要让每个人都想明白了,想明白了才能活得明白。人生根本就是要快活。搁下画笔的朱新建感谢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本事。既然有了本事,这辈子就得施展出来。投身绘画的朱新建全身心地享受着生命的愉悦,浓墨重彩大张旗鼓地宣告个人生命的态度,决定快活,享受快活。倘若自己快活,也能给别人带来快活,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快活。这个九月,就在日照雅都美术馆,一干人马与一场大风共同见证了一场画展。陆逸被突如其来的海风托举,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飘走。没有飘走的陆逸款款坐定,侃侃而谈。大丰的小娘子生着兔牙,眉眼灵动,语速极快。一双操练琵琶的素手,出其不意地舞起了颜色。静立室内的花瓶,花枝招展,暗香浮动。台上紧锣密鼓,烈焰红唇的巾帼英雄整装上阵,骁勇善战,不让须眉。台下的大丰睹得真切,一招一式熟稔于心,拟作戏曲人物,呼之欲出。

                                                      2011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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