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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宏:全中国最“变态”的复旦教授,花30年研究了这一件事

 赶潮老兵 2018-09-15

有这么一位先生,他用了 30 年,研究一本我们耳熟能详的「大众高冷」读物《史记》。这位先生今年 56 岁,他人生有一半的时间花在了治学研究上。

这位先生,有着不凡的学术出身,他的师父是蒋天枢、章培恒,再往上数是陈寅恪。他是不折不扣的「文三代」,光是躺在师门的荫庇下就能在学术界获得一席之地,但他偏偏选择了一种最苦、最笨、最难的治学方式。

对于他而言,能够坚持 30 年用「最笨」的、「最苦」的方法治学,背后的驱动力,不过是先师蒋天枢去世时留给他的一副字:业精于勤荒于嬉


这位先生叫陈正宏,目前执教于复旦大学古籍研究所。

他所开的《史记》课在复旦可算「远近闻名」。

这堂课上,PPT?讲授?教材?都不存在的。你的面前只有一部《史记》:繁体、竖排、无标点。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你要给这部《史记》加标点:逗号、句号、逗号、句号……

这是一门研究生课,面向全中国古汉语天赋最高的学生。但所有人都在第一节课上露出了这个表情:

这堂《史记》课,成功地让他的研究生铭记:你过去读的《史记》,不是《史记》。

你过去拥有的才学,也不算才学。

33 年前,陈正宏的治学生涯,也是这样开始的。那会儿他年轻、有才华,本科时就通读陈寅恪的著作,并因此保送研究生。

结果在研究生的第一堂课上,他刚走进导师、复旦古籍所所长章培恒先生的家,看到的,就是竖排、繁体、无标点的《史记》,还是线装书。

章培恒是陈正宏的导师,复旦大学中文系杰出教授,先后受教于朱东润教授和蒋天枢教授。

「那个陈正宏,你点一下吧。」章先生的绍兴普通话声音不高,但足以震撼门生。

夏日将尽,蝉鸣与翻书声交织成片。23 岁的陈正宏一边看,一边口头标点,背上汗都出来了。

给古书点标点,就相当于被「空投」到 2200 年前的汉王朝。古汉语仿佛一座座遮天蔽日的崇山,山高路远,即使最有天赋的学生,也要长途跋涉半年,才看到些许微光。

但是再过半年呢?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艰深晦涩的古文字不再是障碍。渐渐的,陈正宏能看懂文中的语意,辨认不同的文风,甚至听到作者的心语与潜台词。

就仿佛能望到,群山之中的风势水脉、路网栈道,看到山中人开山筑路、晨昏作息。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给《史记》点标点」,是章培恒先生从他的老师蒋天枢先生那里,师承而来的独门心法。古籍整理领域卷帙浩繁,也非得用这一套水磨功夫,一个句号一个逗号地点下去,才能把基础打扎实。

陈正宏收藏的各时代《史记》

点完了全本的《史记》,他很幸运,正好碰上已经退休的蒋天枢先生被返聘回复旦,他又成了蒋门弟子。

师生结缘那一年,蒋天枢 86 岁,大陈正宏整整一个甲子,人人都说他偏爱这个最小的弟子。蒋先生的严厉声名在外,陈正宏调皮贪玩,甚至有点「混不吝」,却从来没受过他一句重话。

「还记得先生给我布置的第一个作业,是用竖排繁体的文言文写一篇自传。 我是完全不知轻重,回他说:文言文我写不来的,繁体字不认识,竖排也不会。

先生愣了一下,说:文言文不会,那就白话文吧。繁体字可以去查《新华字典》。竖排好办,你把横的文章竖过来抄一遍就好。

于是我就一边查《新华字典》,一边写这篇自传。我说我祖籍是海宁人,高考考来复旦中文系,是想当一个小说家,追随巴尔扎克的脚步。一直到大三,偶然读到陈寅恪先生的『元白诗笺证稿』,这本书写得和侦探小说一样逻辑严密,又文笔典雅,加上后来选了章培恒先生的古籍整理课,就迷上了古书,专门去图书馆借线装书看……

那时,我每周五去蒋先生家听课,走进楼下门厅,仰头喊一声。先生的头在楼梯口探了一探,看到是我又回去了,再出现时已经唐装整齐,手柱拐杖了。他是很重仪态的,见人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他给我一个人讲《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这不是一般的爱情,这其实是上古部落的联姻。还在我的笔记本上,画河中之洲给我看。那些课我至今还记得。」

蒋天枢,中国古代文学专家,复旦大学资深教授

临近毕业那一天,陈正宏写完论文,山长水远地跑去崇明岛打印。

打字姑娘一边敲着打字机,一边对他说:「你们蒋先生走了。」

陈正宏说:「你怎么知道的?」

「《解放日报》登了。」

几年以后,已经移据澳洲的蒋师母,托回国的家人,带了一样东西给陈正宏,还捎给他一句话:「这是老先生临走前,特地留给你的礼物。」

那礼物是一幅字。陈正宏展开一看,先生给他留下的最后七个字是—— 业精于勤荒于嬉

把业传承下去,这是来自老师的,一份人世间最贵重的嘱托。

蒋天枢去世后,陈正宏曾奉师母之命,整理先生的藏书。他在老师的书柜中,发现了蒋先生为自己老师陈寅恪著书立说时,用不同颜色的毛笔,抄录的大量的资料。

也是直到那时候,陈正宏才意识到,原来陈寅恪是自己的师祖。

陈寅恪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意思是,真的读书人,心志是不受世俗牢笼的影响,所以才能发扬真理。

自那以后,在陈正宏的心里,有一些本质的东西改变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毕业后,陈正宏投身的第一个大任务是编《全明诗》。一编,就是整整十年。

他辗转于全国各地的图书馆,翻阅古书,将资料一张一张地抄录到卡片上。

去东三省找资料的时候,正逢隆冬。大雪没膝的天气里,他涉雪去图书馆,细读那些满是灰尘、好像从没人翻过的明刻本。

一同做这项工程的人受不了,转行去做别的研究,但他把这件事坚持了十年。

陈正宏说,「抄卡片虽然辛苦,但是我发现这是一个静心读书的好机会,于是能够自得其乐,不知不觉干了 10 年。」

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不论外界的褒贬评论,古籍于陈正宏而言,是活着的、值得珍爱的宝贝。而在这么多史籍中,他最爱的,仍是《史记》。

曾经难懂如天书一般的文字,现在已经熟稔于心,古今中外数百个版本,只要看一眼,便能说出它的年代和版本。

但是他读《史记》,又绝不只是为了学术研究,而是把自己当成司马迁去看《史记》。

「司马迁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一个真正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汉武帝那么牛的人,他觉得也不过是我笔下的一个主人公而已。」

「如果能够完整地读一下《史记》,你最终会发现,真的是『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而你在《史记》滋润的阳光中沐浴一过,再度回到有时不免灰暗的现实中,就会变得更有预见性,更有智慧,也更有定力。」

陈正宏在看书治学

三十年倏忽而过。

现在陈正宏也站到了讲台上,面对年轻的学生,他手一指:「《史记》的这一篇,你们去把标点点上。」

三十年前后的复旦,人、事、物全变了。但百年流传的学术精神,仍在此刻传承。


回到最开始的提问,对于陈正宏而言,坚持做一件事的动力莫过于看穿了「业精于勤荒于嬉」的本质。先生说要做点标点,他便去点标点,先生伏案研究,教书育人,他便也沿着先生的路伏案研究、教书育人。

才思敏捷,曾经也是个混不吝的他,从最开始的练习、模仿 到找到自己生命的支点,凭借着这样一股看上去有点傻气的坚持。在古籍研究这个被别人觉得冷门枯燥,学起来苦的领域,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微光。

如果说这个坚持治学 30 年的教书匠还有什么愿望,大约就是希望自己可以跟自己的师父一样,把治学的乐趣传承下去,等到「超越我的人到来」。

「孔子说,有教无类。我想收很多很多学生,在这些人当中,一定会有不止一位,最终超越我们。这是我作为一个老师一生的心愿,被人超越。因为这意味着我把学术传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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