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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不如王安石、晏殊、曾巩那么大名鼎鼎，虽然他一生布衣从未入仕，但是他毕竟贵为江西诗派二十五法嗣之一，身后六十年即被祠于郡学，抚州人不该忘了他。与王安石、晏殊、曾巩高居庙堂、社稷股肱不同，他不遇于时，远在江湖，一生都行走在临川的街头巷里。他就是谢逸。 谢逸出生于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彼时的北宋已经国力空虚，而谢逸家也一如这个国家一样贫弱。不久，他的父亲又去世了。'余少贱而多难'、'余弱龄之多艰'，童年的苦难在谢逸的心灵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对人生是悲观的，'人生一月间，开口笑几日'。因为长期生活窘迫，他总是压抑自己，'岂耳目之敢役'，他时刻警示自己没有安逸享乐的资本。 所幸童年的苦难并没有压垮谢逸，他修身养性、品行高洁，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他自信地唱着：'豫章栋梁材，托身南山阿'。他自视甚高又心直口快，'平生憎俗人，未语则先呕'，'我见俗子避百舍，一钱不直灌夫骂'。他渴望建功立业，'安得快哉风，吹我垂天翼。不假蜚霞佩，置身在君侧'，这是每一个读书人内心都会涌动的春潮。处在崇文尚儒的宋朝，谢逸自然要去科场一试身手，毕竟一举成名不是梦想，而是可以照进现实的那一缕阳光。晏殊、王安石、曾巩这些前辈乡贤无不是因科举登堂入室，成就一番事业。可惜命运并没有垂青这位寒门才子，他三次科考三次落第。于是他依然穷困潦倒，'家贫惟饭豆，肉贵但羹黎。假贷烦邻里，经营愧老妻'。好在生活的窘迫没有给他造成多少精神上的困扰，倒是夫妻、父子之间的相濡以沫，让他在凄苦失意的人生中得到些许慰藉和温暖。'白发无端种种生，每逢佳节只心惊。老妻稚子知人意，但把菖蒲酒细倾。' 有家人的理解体谅，加上'富贵于我浮云轻'的淡泊，生活上的困窘倒是可以轻轻放下了。但精神上'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却不是轻易能安放得下的。他'望鸿鹄之高举兮，凌赤霄之逸翅'。然而却怀才不遇，有志难伸。他开始焦虑时光流逝、年华老去，'悲床下之蟋蟀兮，又鸣蜩之嘒嘒。何羲和之不我留兮，驰日车而迅逝'。但是除了偶尔借酒浇愁，'樽中有酒不得醉，忆着三闾屈大夫'；也只能无奈地认命，'豫章当自宽，人生类如此，才难圣所叹'。尽管认命，但是他绝不苟且。对于流俗，他毫不妥协，'慎勿狥流俗'，'流俗纷纷何足却，尔曹百辈吾能着'。他敢于挑战成规俗见。乡人陈极'割肝疗父'，人皆赞为孝子，他斥为'愚孝'。'金石台分宰相出，文昌堰合状元生'，他却说金石台'本是人间无用物，岂应丞相等闲分'。对于操守，他誓不动摇。他劝朋友'修德敢怠荒'、'不为势利怵'，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一生操履峻洁。他诗名在外，节行更是在外。地方守令朱彦举荐他，他本能地倔强地拒绝了。 也许是随着年华的老去，心中那份强烈的入世与担当意识在消退，'故栽修竹共岁寒，不与繁花斗荣谢'。他最终皈依陶渊明，走向田园。'吾庐亦足乐，陶令真吾师'，'吾徒性真率，可追阮与嵇。安能触世网，瓮底藏醯鸡'。他甚至想过隐居，'何当见四老，授我隐居术'。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何时江海去，蓑笠伴舂锄'，'岁月书千古，功名酒一觞。尘缨如可濯，携女泛沧浪'。然而恬然自得的表象下面，其实是内心的翻波涌浪。'芰荷香里文章静，苹藻汀边职事清。若使渊明知此味，折腰五斗可忘情'。他还在憧憬着入仕与节操兼得的理想人生，他的皈依更多的是仕途无门的被迫无奈，只能心向往之，魂牵梦绕。'薄有田园百不忧，诗书自乐更无求。形容风月三千首，笑傲林泉四十秋。岂意骑鲸寻李白，真成梦蝶化庄周，谁能倒激西江水，洗我胸中万斛愁。'他高卧田园，却心系科场，胸中的郁结从来没有真正解开，直到临死前，他还匆匆地赶了一次科考，结果当然还是失败。他诗宗杜甫，词承花间，外号'蝴蝶'，却没有翩翩起舞，而是拖着沉重的翅膀，略显悲情地度过了一生，而这一生，就像他的诗文一样，韵短而味长。 谢逸不仅应约为狄明远重修拟岘台作记，而且有三首拟岘台诗流传于世。 重修拟岘台记[1] 谢 逸 王右军之书、谢康乐之诗[2]，皆妙绝天下。此两人者，尝为内史。岂山川之胜实有以发抒其秀丽之气耶？不然，何以行笔之妙，造语之工如此哉！拟岘台，盖临川溪山胜处也。嘉祐中，太守、司门裴公作台于城隅，以其形势拟乎岘山，故名之曰拟岘台。 汝水如带[3]，萦乎其前，灵谷诸峰[4]，争奇竞秀于檐楯之外[5]。想见右军、康乐昔与文人胜士赋诗饮酒，雍容谈笑于溪山之间，其风流余韵，有足观者矣。余每登斯台，必周览溪山，傍徨不忍去[6]。求右军、康乐赋诗饮酒之处，而图籍莫考，父老无能言者，可胜惜哉！ 中奉大夫狄公再守是邦[7]，因其旧基，葺而新之，爽垲轮奂[8]，倍于往日。每佳时令节，必携宾从僚佐，置酒高会其上，悠然遐想，友羊叔子于数百年之上也。 昔叔子尝登岘山，慨然叹息，谓邹湛曰：'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9]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盖叔子当伐吴之际，悼岁月之易失，愤功烈之未成，故登山临水，慷慨激昂，以见其志。岂感物悲伤作儿女态耶？当是之时，有能吐其辞气，以激叔子之志，相与发愤戮力，共成伐吴之功，岂忧后世之无传哉？奈何邹湛小子，计不出此，乃进溢美之辞，以求容悦。安知叔子之叹，在彼不在此也。一台之作固不足为公重，愿公登临之际，想见右军、康乐之风流而无忘叔子之叹，则他日功名与天壤相敝可也。岂止与此山相传而已哉！若乃区区湛辈，固逸之所不忍为也。政和元年三月十五日记[10]。 【注释】 [1]选自《弘治抚州府志》卷二。 [2]王右军，即王羲之(303—361年)，东晋书法家，字逸少，号澹斋，汉族，原籍山东琅琊（今山东临沂），后迁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写下《兰亭集序》，晚年隐居会稽下辖剡县金庭，中国东晋书法家，有书圣之称。历任秘书郎、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人称'王右军'、'王会稽'。王羲之任江州刺史时(345-347年)，曾置宅于临川郡城东高坡，名曰'新城'(今抚州市临川区三小内)，宅内挖有生活用井和练习书法用的洗墨池。 谢康乐，即谢灵运（385－433年），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原为陈郡谢氏士族。东晋名将谢玄之孙，小名'客'，人称谢客。又以袭封康乐公，称谢康公、谢康乐。著名山水诗人，主要创作活动在刘宋时代，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主要成就在于山水诗。由灵运始，山水诗乃成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流派。谢灵运在南朝宋时曾任临川内史。 [3]汝水，又称旴江，抚河一支，发源于江西省抚州市广昌县血木岭，流经广昌、南丰、南城、金溪、临川，与临水汇合而成抚河。 [4]灵谷，指抚州城东的灵谷峰。灵谷峰属武夷山余脉,座落在金溪、临川、东乡三县交界处的临川区湖南乡坪山村委会境内，距抚州市东30里，海拔320.6米，以其山峻景秀而名扬天下。 [5]楯：栏杆。 [6]傍徨，即彷徨。 [7]狄公，即狄明远，北宋元符、政和年间两度任抚州郡守。《弘治抚州府志》卷十七记载：狄明远，元符元年，以左朝议大夫知抚州，为政清明，字民有方，郡人祠之，谢竹友记之。 [8]轮奂：形容屋宇高大众多。 [9]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生年不详，约卒于晋武帝元康末年。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通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史书郎，深为羊祜所器重。太康中，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元康末至少府。 [10]政和，为宋徽宗年号。政和元年为1111年。 【浅析】 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抚州太守狄明远重修拟岘台，乡贤谢逸作记。文章起笔不俗，从抚州深厚的人文历史背景中捻出王羲之、谢灵运，阐述山川之胜对文化名流、文学艺术精品产生的影响。紧接着简要交代拟岘台重修过程。文章的重点在羊祜的一'叹'和邹湛的一'答'，引发了对人生如何才能不湮没无闻的诘问，表达了渴望建功立业的入世精神。 观拟岘台分韵得桃六言[1] 董奉山中种杏[2]，元都观里栽桃[3]。 清旷孰如此地，登临况是吾曹[4]。 城下一江水碧[5]，江边百尺台高[6]。 倦蝶舞酣花坞[7]，惊鸥飞掠鱼舠[8]。 客子自来如燕，世事相黏若蚝[9]。 何当有酒径醉，凉州不博葡萄[7]。 【注释】 [1]选自《弘治抚州府志》卷二。 [2]董奉（220—280年），字君异，侯官（今福建长乐）人。少时治医学，医术高明，与南阳张机、谯郡华佗齐名，并称'建安三神医'。董氏医德高尚，对所治愈病人只要求在其住宅周围种植杏树，以示报答。日久郁然成林，董氏每于杏熟时于树下作一草仓，如欲得杏者，可用谷易之。董奉以所得之谷赈济贫穷，后世以'杏林春暖'、'誉满杏林'称誉医德高尚的医学家。 [3]元都观，即玄都观，避讳所改。典故出自刘禹锡的《元和十一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禹锡后来还写了《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元都观，这里用来代指官场。这句诗则指在官场追逐名利。 [4]吾曹：我辈、我们。 [5]江，指旴江、汝水，发源于江西省抚州市广昌县血木岭，流经广昌、南丰、南城、金溪、临川，与临水汇合而成抚河。汝水从拟岘台下经过，故而说'城下一江水碧'。 [6]台，指拟岘台。拟岘台在汝水之滨，故称'江边百尺台高'。 [7]坞，指四面高而中间凹下，种植花木的地方。这句是写蝴蝶绕着花儿尽情地飞来飞去。酣这里指酣畅、痛快。 [8]舠（dāo）：小船。这句是写惊飞的鸿雁掠过小渔船。 [9]蚝（háo），即牡蛎，粘性很大。 [10]凉州，古地名，即甘肃省西北部的武威。此句典出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博，讨取。这句是说，面对此景，应当有酒即醉，不需要去讨取那凉州的葡萄美酒。言下是说无意功名。 【浅析】 这是一首六言排律，通过对拟岘台风光的描写，抓住台下蝴蝶飞舞、飞鸟和渔船自由往来的生动画面，表达了诗人淡泊名利，追求闲适生活的人生态度。 拟岘台[1] 耿耿抱孤韵[2]，寂寂扃柴扉[3]。 束书卧环堵[4]，交游车马稀。 风流佳公子，妙龄秉天机[5]。 邀予步层台，目送孤鸿飞[6]。 山影漾清派[7]，翠色侵人衣。 渔浦晚烟暝[8]，霁雰蒙夕晖[9]。 静言思叔子[10]，怅然澹忘归。 坐有庖丁手[11]，奏刀心术微。 万象含笔端，缣素聊一挥[12]。 古来胜达士，歘如朝露晞[13]。 吾人各勉力，毋为邹湛讥[14]。 【注释】 [1]选自《弘治抚州府志》卷二。 [2]耿耿，忠贞貌。抱孤韵，是说抱守自己的气节，不与众同。 [3]扃，这里指上闩，关门。 [4]环堵：四周环着每面一方丈的土墙。代指狭小、简陋的居室。 [5]妙龄，指青春年少。天机：天赋。 [6]孤鸿：孤单的鸿雁。阮籍《咏怀诗》之一：'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 [7]派，四库全书本《溪堂集》作'渚'。派，河流的分支。 [8]渔浦：江河边打鱼的出入口处。烟暝：黄昏的烟雾。 [9]夕晖：夕阳的光辉。 [10]言，句中助词，无意。叔子，即羊祜。羊祜，字叔子。 [11]坐，因为。庖丁，厨师。比喻经过反复实践，掌握了事物的客观规律，做事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典故出自《庄子·庖丁解牛》。 [12]缣素：细绢，可供书画。 [13]歘（xū）：快速，这里形容时间短暂。晞：干，干燥。 [14]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生年不详，约卒于晋武帝元康末年。少以才学知名，深为羊祜所器重。太康中，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元康末至少府。此句所指是，邹湛随羊祜镇守襄阳，羊祜与僚属闲游岘山时，深有感触地对邹湛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伤悲。'邹湛对羊祜说：'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望令闻，必与此山俱传。' 【浅析】 这是一首五言古风。诗歌前四句叙述自己闭门刻苦攻读，很少与外界交往。紧接着说应朋友之邀一起登临拟岘台，欣赏到拟岘台傍晚时分旖旎的风光，不禁由拟岘台而想起了羊祜，以至于忘了天色已晚应该回家。诗歌最后表达了一种人生短暂、只争朝夕、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拟岘台[1] 取友遍四海，江夏真无双[2]。 怜我守幽独，闭门卧北窗。 折简呼胜士，炊黍羞羊腔[3]。 相邀出蓬荜[4]，登高临大江[5]。 江山拟岘首[6]，清绝冠此邦。 岂惟慕叔子[7]，耆旧皆敦庞[8]。 蛰龙卧诸葛[9]，雏凤伏老庞[10]。 寂寞千载后，斯人可心降。 愿言各努力，勿立憍慢幢[11]。 【注释】 [1]选自《溪堂集》卷二。 [2]'取友遍四海，江夏真无双'是赞誉羊祜。 [3]羊腔，指羊的肋肉。韩愈《病中赠张十八》：'雌声吐款要，酒壶缀羊腔。' 陆游《秋日郊居》：'两翁儿女旧论姻，酒担羊腔喜色新。' [4]蓬荜（péng bì），编蓬草、荆竹为门，形容穷苦人家。 [5]临：对着。大江，这里指汝水，又称旴江，抚河一支，发源于江西省抚州市广昌县血木岭，流经广昌、南丰、南城、金溪、临川，与临水汇合而成抚河。 [6]岘首，即岘山。在今湖北襄阳市，位于襄城区西南一公里处。因晋代贤臣羊祜常登此山，故名声甚隆，有'堕泪碑'等人文典故。 [7]叔子，即羊祜。羊祜，字叔子。 [8]敦庞：敦厚朴实。 [9]诸葛，指诸葛亮，人称卧龙。 [10]老庞，指庞统，人称凤雏。 [11]憍，古同'骄'。憍慢，自高凌物的心态。 【浅析】 这是一首五言古风。闭门刻苦攻读，很少与外界交往的诗人应朋友之邀一起登临拟岘台。诗人表示，自己不仅仅仰慕羊祜，抚州也有很多敦厚朴实的乡贤值得自己学习。诗歌最后表达了要努力进取、奋发有为的人生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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