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谷子撰
民国的于省吾利用青铜器的铭文,又提出新注。其《老子新证》云:旧多读“勤”如字,洪颐烜读“用之不勤”之“勤”为“仅”,训为弱少。用之弱少,不辞甚矣。“勤”应读作“觐”,金文“勤”“觐”并作“堇”。《宗周钟》“王肇遹省文、武堇强土”,《齐陈曼盙》“肇堇经德”,《帅佳鼎》“念王母堇”,“堇”并应读作“勤”。《颂鼎》“反入堇章”,《女》“女堇于王”,《卣》“先以夷于堇”,“堇”并应读作“觐”。《诗·韩奕》:“韩侯入觐。”左僖二十八年传:“出入三觐。”觐,见也。用之不觐,言用之不见也。上言“绵绵若存”,言其绵绵微妙,似存而非存,正与用之不见之义相因,犹三十五章言“视之不足见”也。(《燕京学报》1936年20期)此义,朱谦之《老子校释》从之。 此时,高亨闭门读书,梳理古籍,比堪诸子,更探出一种既新又老的训释。高亨曰:勤,尽也。《淮南子·原道训》:“旋县而不可究,纤微而不可勤。”高《注》曰“勤,尽也。”此勤有尽义之证,《原道篇》又曰“用之而不勤”谓用之而不尽也。《主术篇》“力勤财匮。”《文子·上仁》“力勤财尽。”《晏子·谏下篇》“百姓之力勤矣”。力勤谓力劳,即谓力尽也。此云“用之不勤”正惟用之而不尽矣。(《重订老子正诂》) “勤”字,上世纪70年代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两本帛书《老子》皆作“堇”,则又引发了学者对“不勤”文义的探讨。 高明《帛书老子校注》赞同高亨的说法,对于省吾看法提出质疑:于说未切本义,既言“若存”即有“存而不见之意”,如王弼注:“欲言存邪,则不见其形”。苏辙亦云:“緜緜,微而不绝。若存,存而不可见”。前句既言若存,后句不得再重不觐,尤言“用之不觐”,亦不辞也。 于省吾曾对早期的作品进行删定,放弃了一些看法。查1940年、1962年二版的《老子新证》已无朱谦之所引内容,对照《燕京学报》1936年20期所刊之文,可知此属放弃的内容。可能已被高亨的观点所折服。 郑良树《老子新论》亦赞成高亨的说法,并补充道:帛书“勤”并作“堇”,与金文“勤”作“堇”相合。三十五章曰:“视不足见,听不足闻,用不可既。”旧训“既”为“尽”,盖是;与本文“用之不勤”相符。 应该说高亨的训诂,与西汉的注解十分吻合。《淮南子·原道训》曰:“穆忞隐闵,纯德独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而字书中有引《古老子》“勤”作“懃”者,敦煌唐抄本、盩厔楼观碑同,楚简中之古文字加心字底亦多见,这说明古本老子“懃”很有可能是来自北齐人盗发项羽妾墓的本子。“懃”、“堇”,皆读为“勤”,其义为“穷尽”。 其实,题为“孚佑上帝全经阐义,八洞仙祖分章合注”《太上道德经解》比高亨还早提出类似的主张,正阳帝君注:绵绵者。微而不绝之谓。玄牝虽至微妙。而端绪恰自络绎不绝曰若存者。不见其存而实有存者在。勤训穷。此其所以用之而无终穷也。(见《道藏辑要》)。此书前柳守元的序,而《道藏辑要》中收有多部经书都题为“柳守元”撰,《金盖心灯·道谱源流图》云:“纯阳帝君弟子有柳真君,名棨,字飞卿,晋代人,至唐朝得度,后封宏教真君”。日本学者森由利亚发现,蒋元庭在《吕祖全书》基础上所编《全书正宗》,将柳棨更名为柳守元。(《清朝全真教的传戒与吕祖扶乩信仰——天仙戒现行本的成立》)据丁福保编(道藏精华录)中(道藏辑要目录)提要:“嘉庆间蒋元庭侍郎编纂(道藏辑要),刻版于京师。”可知,八洞仙祖分章合注,当是嘉庆间的作品。略早于《太上道德经解》题为“纯阳真人释义,牟目源订”的《道德经释义》,亦有近似的说法,其注曰:“勤字莫作'勤苦’上看,此勤是绵绵不绝之意,用之不勤,是无穷无尽之妙。体我之道,乐我之妙,岂不绵绵而用之不穷?”(见《道藏精华》)该书前有牟目源康熙二十九的《跋纯阳真人弁言后》,可知至迟在康熙年间,已有人认为“勤”字当为“穷”之义了。
初记于2015年1月25日晚 修订于2015年4月12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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