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铭鉴 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在《新青年》上刊出后，主编陈独秀收到了钱玄同的一封信。钱在信中对文学革命大表赞成：“胡适之先生文学刍议，极为佩服。其斥骈文不通之句，及主张白话体文学说，最精辟。……”钱玄同是章太炎的高足，他能如此高调地为白话文学喝彩，实出陈独秀意料。陈立即给钱复信：
“以先生之声韵训诂大家，而提倡通俗的新文学，何忧全国之不景从耶？可为文学界浮一大白。”
请注意信中用的“浮一大白”。它可以说是前辈文化人的常用语，一有什么令人开怀的事情，便会情不自禁地来一句“浮一大白”。这是一种修养，一种古书里浸淫出来的修养。在今天的年轻人中间，似已见不到这种用法，甚至压根儿不知道这种用法。碰到“浮一大白”，也许只能以白眼视之。
何谓“浮一大白”？且先听我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出自汉代刘向的《说苑》。魏文侯请大夫一起喝酒。他让一个叫公乘不仁的人主持酒会。会上定下规矩：凡是喝酒不满爵者，“浮以大白”。爵是一种容量较大的饮酒器。后来魏文侯自己犯规，公乘不仁二话不说，立即“举白浮君”。“浮一大白”便出之于此。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浮”，一个是“白”。“浮”的意思是罚，“白”的意思是杯。“浮以大白”，就是用大杯罚酒。“举白浮君”，就是举起杯子处罚君主。它开始是指罚人喝酒，可能因为喝酒是件开心的事情，后来经过演变，也可以指满杯痛饮。
上述意思不难理解，但其中有个问题挥之不去：“浮”作为动词，指漂在水面上，与处罚有何干系？“白”作为形容词，指一种颜色，与杯盘有何瓜葛？为了找个说法，我从正史查到笔记，从古代字书查到现代词典，“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小尔雅》：“浮，罚也。谓罚爵也。”《篇海类编》：“浮，谓满爵罚之也。”高诱注《淮南子》：“浮，犹罚也。”陆德明《经典释文》：“浮，罚也。”……说来有点泄气，古人只有结论，没有分析，文字也大同小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君子求诸己。在求知欲的驱动下面，有人作出了自己的解释：“浮”音近于“罚”，“白”音近于“杯”，“浮一大白”，其实说的就是“罚一大杯”。这样说话显得舌头有点僵硬，口齿有点不清，正是一种“微醺”的状态，可收到绘声绘色的效果。它和今天的网语“偶稀饭”“童鞋们”之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以此营造醉酒的氛围，享受醉酒的乐趣。可见，古人也有“萌萌哒”的一面。
终于有了一种比较能够“自圆其说”的说法，让我们也来浮一大白。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17年第1期。我刊邮发代号4-641,欢迎至各地邮局订阅。也可拨打我社邮购部电话021-60878392订购。或在淘宝网搜索“咬文嚼字”选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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