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子传|吴越旧王孙(上)

公元978年，卞梁城中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而被后人最为熟知的便是南唐后主被太宗皇帝赐了毒酒暴毙。

说起来这大宋的皇帝从太祖到太宗都是一言不合就爱赐酒啥的，至于你喝了是死是活就看皇帝心情好不好听，可见当时的酒桌文化也是十分复杂和丰富多彩的。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刚满一岁的钱惟演跟随父亲吴越王钱俶降宋进京。据说，吴越王在进京前祭别钱镠陵庙，痛苦流涕：

'刑、儿不孝，不能守祭祀，又不能死社穆。'

关于钱镠大家应该是有印象的，他就是那位给夫人写信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吴越王，吴越真是个盛产风流人物的地方，而钱家更是代代出英才，近代著名的就有钱镠第33代孙钱其琛、钱穆，第34代孙钱伟长。另外钱学森、钱三强、钱钟书、钱正英等也皆是吴越钱氏后人。

再回到历史上来看，李煜的死让同时作为降主的吴越王饱受惊吓，然而宋太宗赵光义并没有赐酒给他，相反封了将他们一家子都封赏了一遍，就连蹒跚学步的钱惟演都封了右屯卫将军。

虽然逃过一劫的钱俶并不敢大意，毕竟有太宗那样的皇帝觑眼盯着你，想活命就要小心翼翼才是。

童年的钱惟演就是生活在这种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的氛围，以致他长大后都对皇室充满了夸张的奉承迎合。

这样的日子虽然战战兢兢却也算平安无事，可惜只持续了十年。公元988年，刚被封为“邓王”钱俶六十岁寿辰到来，太宗皇帝遣使祝贺，不知他是不是突然心情不好，再次发挥爱赐酒的喜好，于是，当夜钱俶暴毙。

父亲的去世，让年仅十岁的钱惟演意识到今后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让自己在京城中立足，值得庆幸的是，等他长大时，太宗皇帝已经去世。

很快，长大后的钱惟演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个朝廷里，像他这样的武职人员(此时，他的职位是右神武军将军)是不受重视的，这使得他内心的安全感极度匮乏，仿佛得不到皇帝的喜爱就会随时丢掉性命似的。

公元998年，事情出现了转机。新皇真宗封钱惟演为太仆少卿，这个职位主要是安排国有大礼时，安排皇帝妃子们的辇辂、属车，兼戒有司教阅象马，至少让他感觉到了希望，如果能离皇家越来越近，他的安全感就越多。

说到宋真宗，忍不住要多分析几句。关于他的政绩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以“檀渊之盟”为界限，在此之前的宋真宗宛如儒雅少年，谦恭纳谏，即使李太后差点发动政变，在吕端的帮助下顺利登基后，他依然善待孝敬李太后，在宰相的认命上也表现出了任人唯贤的态度，先是吕端，接着是任用李沆等人，都是一时贤相，李沆更是被王夫之称赞为“宋一代柱石之臣”。所以这个时期的宋真宗勤政节俭，算得上是个明君。然而随着辽军进攻，这一切如同镜花水月碎了一地，面对强大的辽军，宋真宗充满了畏惧感，而这种畏惧感竟使得他在战事有利于宋的时候就急忙同意了辽太后提出的和谈，甚至不惜年年纳供于辽，这就是有名的“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签订后，宋真宗原以为这是一桩值得自豪的功业，很得意了一阵子。不料有一天，大臣王钦若却对他说：“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盟，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了！”王钦若的话，本来是要贬低寇准的，但却同时给爱虚荣的他泼了一盆冷水，从此怏怏不乐。

话题转回到正题上来——

钱惟演的刻意逢迎恰恰弥补了宋真宗的虚荣心，但他的重用却遭到了以寇准为首的高层反对，至于为啥反对除了不喜欢钱惟演的拍马屁精神，还有就是朝廷中早就存在的排挤“江外人”的传统，在这些高层眼中江南的几个小国都是不抵抗就投降来的，没有什么气节可言，甚至在晏殊这位名动天下的“神童”认命问题都因为他是“江外人”而遭到了寇准等人的反对。

“檀渊之盟”后的宋真宗因为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便逐渐开始疏远寇准等人，受王钦若蛊惑搞起了天书封祀等大型皇家活动，一时间举国争言祥瑞的。而钱惟演献上精心编撰的《咸平圣政录》一书，可谓舌灿如花将宋真宗那颗本就虚荣的心捧得高高的。于是，钱惟演的官运开始亨通，先任尚书司封郎中、知制诰，又迁任给事中、知审官院。

值得一提的是在1005年，钱惟演参与纂修《册府元龟》，这次馆阁编撰可谓是高手云集，他们在这里每天翻阅大量的珍贵文史资料，也算得偿所愿，钱惟演本就是一等一的诗人，此刻竟忘却了朝堂上的纷纷扰扰，与杨亿、刘筠等人结为至交好友，期间酬唱诗文多达千篇。这些作品最后由杨亿汇辑成《西昆酬唱集》2卷，所谓宋初一大诗派“西昆体”由此而来。

以后的日子里，钱惟演结识了一个人，是他父亲吴越旧部的儿子，叫做丁谓。丁谓早年为官还算不错，颇有政绩，又有极好的文学素养，文追韩柳，诗似子美，这让同样才高八斗的钱惟演顿时深觉有无数的共同话题，在追捧皇帝的道路上两个人更是惺惺相惜。朝中以寇准为首的正直人士最是讨厌他们这一套，丁谓随着权利的增大，渐渐走上了排挤贤能的不归之路，而后来成为他姻亲的钱惟演在构陷寇准的事情也出了不少力。

说到钱惟演的政治敏感度，还要提一提另一件事情，虽然称不上大事倒也可以讲讲。1015年的钱惟演已经获得了翰林学士的头衔，偏偏这个时候荣王赵元俨家里失火，受这次大火牵连的国库和崇文院还有秘阁都损失巨大。宋真宗气愤之余下令严查，失火原因竟是荣王府的一名婢女盗取王府金器怕被发现便选择了烧毁一切(默默地想起各类博物馆的火灾现场)，这件事到此与钱惟演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真宗的两道旨意：　

　　真宗大怒，下了四道命令：第一，处决凶犯；第二，赵元俨由荣王降为端王；第三，从中央到地方一律不得再用金子装饰房屋、服饰；第四，副宰相丁谓任皇家建设小组组长，负责修建毁坏的设施。

让作为保持高度政治警惕性的老钱毅然决然地做出一个决定：搬出自己的居住的礼贤馆，因为这所宅子是太宗赐给的，里面不但雕梁画柱还镶金戴玉。钱惟演的主动请求换来了真宗的大加赞赏，很快给他另外赐了房子，并更加信任他。

就这样，钱惟演和丁谓各自开始了美好生活，估计对于其他人的眼光他们是不在意的。

可惜，没多久，宋真宗驾崩。

仁宗即位。

寇准道：丁谓、钱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辅少主。

然而，当时的情况是仁宗年幼，太后刘娥垂帘，而钱惟演将妹妹嫁给了刘太后的哥哥，自然就成了刘太后的得力助手。

丁谓罗织罪名给寇准，将宋真宗之死归到他身上，于是刘太后将寇准贬出了京城，丁谓为相。

当然，老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很快意识到做这些事情迟早会遭报应的，就又开始疏远丁谓，而刘太后也发现自己孤儿寡母竟然被丁谓有架空权力的趋势，这还了得，结合前朝柴家母子可不就是被太祖皇帝给抢了皇位，想到这里刘太后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做出选择，将丁谓罢相，贬为崖州（今海南省三亚市）司户参军，连他的四个儿子、三个弟弟全部被降黜。

钱惟演看着丁谓被贬，心中除了丝丝惆怅，还多了几分对宰相之位的觊觎，可惜刘太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任命老臣冯拯为相，而冯拯十分看不上钱惟演的做派，听说他在走关系想说服刘太后时，便以钱惟演是太后亲家为由提出抗议，而刘太后顾及脸面就同意了冯拯的意见。

“钱惟演营入相，拯以太后姻家力言之，遂出惟演河阳。”

一生谨慎想永保富贵的钱惟演为了让自己早点回到京城，又开始他擅长的与皇家搞亲戚关系。

1025年，钱惟演的长子钱暧娶了郭皇后的妹妹，次子钱晦娶了仁宗的表妹郴氏，小女儿钱珊嫁给仁宗的堂兄赵允迪。至此，除了倒台的丁谓之外，钱惟演又结了五门姻亲。

但这次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让他成为京城权要们的笑柄，大家都很鄙视他，已经独当一面的刘太后和不喜欢裹皇后的仁宗都懒得理会他。

1029年，钱惟演被调往四川任武胜军节度使。

这下钱惟演有点坐不住了，他只好又上书请求将自己调到洛阳那边去，理由是父亲的陵墓在洛阳，刘太后和仁宗同意了他的请求。

1030年冬，钱惟演来到洛阳。没想到的是，此时的钱惟演反而因为远离了权力中心，加上自知封相无望反而过得更加舒心惬意起来。

他并不知道的是，未来大宋的几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也将在这里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