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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县城里来个日本古董商(新编方域故事)

 淮上风 2018-09-20
​                                            
    日本鬼子占领了寿县城那年,跟来个日本古董商,坐在寿县城里高价收购古墓里出土的青铜、瓦罐之类的古董。
    一时间,乡下的二流子、财迷心窍的人盗挖古墓都快疯了。正儿八经的老百姓从来不干这种事,传统上认为损阴德、折寿并妨害子孙们的前程。
    家父生前曾跟我聊过,他有个族里刚平四服的二哥----我应该叫他“二大爷”的,幼年丧父,是他母亲也就是我的“五奶”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由于五奶从小就溺爱骄纵他,事事顺着他的性子来,所以二大爷长大后吃喝嫖赌不务正业,长年累月不住家在外面瞎混。五奶自己护短不说,还不许别人说二大爷的不好,谁要是在五奶面前说起二大爷的不是来,她立马跟人家翻脸。后来亲戚邻居们也就懒得在五奶跟前提二大爷的事了。
    鬼子占领寿县城的那年冬天,二大爷一反常态,来家住下不走了。白天满坡满岭地探寻、挖掘起古墓来。家父那时才十来岁,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稀奇。
    据家父说,二大爷还真邪乎。田野上探寻古墓,一探一个准,回回不挖空。有人问他拜的谁为师?他说探挖古墓这碗饭分南北两大派,他师承北方蒙古派,再往下他就不说了。即便说了,我也不能写出来,以防今天的小青年学坏。
    二大爷的古董一卖到钱了,就在城里日夜地逍遥挥霍,等到手中的钱所剩无几时,便从县城里或捎带点熟鸡、熟肉、或“大救驾”点心来家孝敬五奶,他骗我五奶说:在外面做买卖,有钱了。我五奶信以为真,逢人就夸:“俺家小骡子(二大爷的乳名)出息了!在城里做起大买卖来啦!······”众邻舍听了,都勉强地敷衍着笑笑而已。
    讲说已是来年的暮春时节。这天,二大爷估错了时间,起得太早了。那时候农村人家没有钟表,全靠看星星、月亮,听鸡叫估摸时间。他略微漱洗一下,便扛起一个大布口袋,走出家门,大步流星地往寿县城里赶。布口袋里装着两个青铜鼎和一个青铜匜,衣兜里揣着五枚金质的“鬼脸钱”,这钱因其形状像傩舞戏中的“鬼脸”面具而得名。世面上青铜质的鬼脸钱多见,而金质鬼脸钱以前闻所未闻,“物以稀为贵”,二大爷凭经验判断,此钱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快到了东津渡,离寿县城东门“宾阳楼”不到四华里,鸡才叫头遍。二大爷知道出来早了,待开城门时还得一个时辰,二大爷便坐在路边歇息,抻手掐了两颗将要泛黄的麦穗,用两掌心挼搓几下,轻轻吹去皮,把麦粒一下填进嘴里咀嚼着。二大爷身旁这片麦地,两千多年前是楚国国都遗址,是楚考烈王的都城。
    田埂上过来一位青年女子问二大爷:“是卖古董的吧?”“啊。”二大爷猛抬头瞧见这位楚楚动人的小女子傻呆了,大张着嘴巴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残月下,那女子一米七左右,仪态绰约,服饰感觉既不时尚也不古老,穿戴在她身上很得体。一种天然的熏香令二大爷有点晕。残月下,但见她冲二大爷微微一笑,榴齿含香道:“我家楚夫人也在大量收购古董,价格比日本出得高。请跟我来,如何?”“货卖要家,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不妨跟她走一趟,多联系几个买家也没什么不好的。”二大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鬼使神差般地跟在女子的身后向麦地深处走去。
    走出麦田,再穿过一片灌木林,迈上一座小土坡,坡下现出一座庄园,青堂瓦舍,三进三出。二大爷眨巴眨巴眼,心里犯了嘀咕:“这条路我年复一年不知走了多少趟,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儿还有一座庄园啊。遇鬼了?······不对啊,鸡都叫过了,小鬼怎敢现身!······是人是鬼不管他,既来之则安之。”常在江湖上混的人胆子都比较大,二大爷也不例外,况且二大爷还练就一手好拳脚。
    二大爷一直随女子走进后院屋子的中堂上,屋子虽不见松炬灯烛却很亮堂,二大爷此刻有些恍恍惚惚、似梦非梦般的感觉。堂上面坐着一个人,隔着帷幔看不清楚。青年女子在旁介绍道:“这就是我家楚夫人。”二大爷按江湖规矩,迈前一步行了个见面礼。只听楚夫人开门见山道:“你手里的古董打算卖多少钱?”二大爷蹲下身从布口袋里掏出两鼎一匜摆放好,故意多报了一些虚头:“拿到城里去,二百大洋【银元】不成问题。夫人若买,可以便宜些。”说着,瞟了一眼青年女子。那年头,一块大洋能买五十斤一袋的美国产白面粉。
    “还少三鼎。也罢,你们这些小伎俩我也见多了。今天这两鼎我出二百五十块大洋买下。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把那三鼎交给蔡姑,我给你三百六十块大洋。”楚夫人庄穆典雅的语调里透出一股不容推却的魔力来。
      名叫蔡姑的那个青年女子向二大爷嫣然地点点头,二大爷一霎时酥痒得心花怒放,
大喜过望道:“夫人如此豪爽大方,我也不能不丈夫,寒舍里确实还有三鼎,与这两鼎同处一墓。夫人堂前,在下岂敢爽约?成交!”
    "且慢。须答应我两个条件才是。”
    “夫人请讲。”
    楚夫人温和的语调里透出一股严厉,让人不寒而栗:“拿了我这些银元回家,或置买田地,或做个小本生意,再也不要干挖坟掘墓这些伤风败俗的缺德事了,这是一。其二:广泛告知那些掘坟破棺、盗卖古董的乱臣贼子们,立即思悔改过、罢手不干。已有的古董,无论大件小件不准外卖,一律拿到这儿卖给蔡姑,或者你收上来卖给蔡姑也可。〃夫人抬手指指青年女子:“价格绝对比日本商人高。以前的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明确对他们说,敢有继续怙恶不悛、一意孤行者必遭血灾!务使人人都知道,想靠地下的东西是永远发不了财的,而且迟早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你想好了再回答我。若拿了我的银两,稍有一点不按我的要求去做,你会血毙的。”楚夫人安详的话语里不乏有一股威猛咄人的气势。
    二大爷不加思索地满口应承了下来。
    楚夫人命蔡姑从帷帐里捧出一盘二百五十块白花花银元送到二大爷面前,二大爷一把接过来数也没数,一股脑儿地全 放进布口袋里,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像地连连称谢不已。
   大家知道,凡是又嫖又赌又抽的人,除了坑蒙拐骗外,从来都没有信用可讲。 二大爷揣着瞒下的五枚金质鬼脸钱没有直接回家,踅身进了城,把银元连布口袋一块儿寄存在客栈里,去了日本古董店,试着卖给日商一枚鬼脸钱。二大爷主要是吃不准它的价格,有投石问路的意思,所以留了个心眼,没有全部拿出来。日商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手拿放大镜把这枚金质鬼脸钱翻来覆去查看了好几遍后,连声称赞:“要西!要西!”张口就开了一百块大洋的价,并满脸堆笑地对二大爷说:“徐桑,我们朋友大大地好!你的精品大大地有!我的银元大大地给!你的明白?”……
      二大爷出了日本古董店,经过铁匠铺时,向铁匠师傅借把小锤,把一枚金币锤吧锤吧,送到钱庄也兑换出一百块大洋来。二大爷这个气啊!把日商好一个骂!按理,加上文物值,一枚金质古董要比等量的黄金本身贵出好多倍才对。
    骂累了,气也消了,二大爷下馆子填饱了肚皮,正打算进赌场时,眼珠子滴溜一转,返身又悄悄地来到了刚才见楚夫人的地方,看见青堂瓦舍依然存在,便放下了心:“嗯,不知又是哪个王八蛋发了国难财,在这儿盖这么好的房子!呸,奶奶个熊!”说着,便大步流星赶进寿县城,进赌场、逛窑子,醉生梦死般地逍遥快活起来。
      第二天,二大爷如约把那三个青铜鼎卖给了蔡姑的同时,拿出这三枚金质鬼脸钱请蔡姑打打价。蔡姑接过手看看,说道:“应该是五枚才对,怎么少两枚呢?”二大爷回答说:“实不相瞒,本来确实是五枚,前一阵子因急用钱花,用锤把两枚砸成金块拿到钱庄兑换银元使了。”蔡姑一声叹惋:“唉!可惜了!每枚一百二十块大洋吧。若五枚俱全的话,价钱翻十几番呢!”二大爷试探着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祈蔡姑垂示,您怎么知道是五枚?而不是七枚、九枚呢?”蔡姑轻启朱唇,话语简练道:“跟鼎同是一理,天子九,君侯五。”……
    二大爷通过比较,感觉楚夫人这儿出价最高。于是耍了个“小聪明”,他没把楚夫人交代他的话向村民传达,而是让它烂在了肚里。他坐在家里也开始大量收购起古董来,当起了“二道贩子”。收购价格与日商基本持平。他借了地理之便,乡下人跑趟城不容易,费时费工费力,平日里是不愿进城的。再加上怕见日本人,于是,乡间古物纷纷流进了二大爷的囊中。他再转手倒卖给楚夫人,从中赚差价。
    他花钱如流水,俗话说:“窑子赌场无底洞,金山银山填不够。”我五奶家里依然是空空如也。
    日本商人多精明,眼见门庭冷落车马稀,能不起疑心?能不查找原因?
    转眼收割麦子的大忙季节到了。二大爷连续三天不见踪影。别人都在忙着抢收抢种,而五奶却急得团团转,托人去城里也没找着。
    这天晌午,有个村民对正在田里收割麦子的二奶说:“今天上午,有三个捆扎的麻袋包从淮河上游漂到平家滩,被人捞起打开一看,竟是三具尸体,每具尸体上各有一刺刀捅痕。您派人看看去?”五奶慌忙托族里人去看,不幸有具尸体竟是二大爷。有人肯定地说:这是日本人干的。这里的日本兵专喜欢用这种方式杀人:半夜时分,把人活活捆在麻袋包里拉到淮河边,不多不少,每人一刺刀后,不问死活扔进淮河完事。
    又听人们纷纷议论说:这几天,曾见大群的日、伪军兵在古寿城遗址附近的麦田、灌木冈坡等处反复进出,像在搜寻什么,折腾了好几天才撤离。
       二大爷葬后的第一个“五七”祭日罢,五奶可能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托家父给她打了一陶罐烧酒,买了一盒“洋火”(火柴。那时火柴头随便在什么地方一擦就燃。)。不知什么时候她用烧酒就着一盒火柴头吞进肚里欲自杀。等第二天中午被人发现时,五奶已滚在床下快咽气了。人们忙把她抬到老中医那儿抢救。
       与此同时,寿县城里,日本商人装了满满四大箱古董精品,带两名日本兵和一翻译护送着,准备乘巡逻艇顺淮河下到蚌埠,再乘火车回国。
       此刻晴空万里,一丝风儿也没有,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淮河大平原。


        当巡逻艇驶到平家滩时,水面上逆流漂来一叶小舟,舟中坐着一农家打扮的老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日商忙令翻译向老妇喊话:“躲开躲开!撞上你就没命了!”老妇一点反应没有,小舟仍旧朝着巡逻艇溯水漂来。嘴里念叨的话语翻译也听清了,似乎是“还我儿命!还我儿命!” 翻译向日商分析说:“可能是她儿子淹死在淮河里,脑子受到刺激变成精神病了。击毙她?撞艇不说,碰坏古董损失可就大了。”日本商人从一日本兵的手里端起一把三八大盖,随口咕哝了一句日语:“好久没打枪了,枪法有些生疏了。”只见他一拉枪栓,抬手冲迎面的老妇人就是一枪,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枪响,淮河水面上骤然旋绞起一股巨大的水龙柱来直冲云霄,直径有二十多米,上下两段河床被旋得水干现底。巨型水柱持续了一分钟,才“轰然”坍塌,蹾得淮河大坝、附近村庄都跟着颤动起来。附近人家的庭院里、田野上洒满了鱼鳖虾蟹。日商、日兵、日艇、老妇人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又归于风平浪静,什么事没发生似的。
       正当沿岸人家人心惶惶,不知又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头顶时,离此十里之外的五奶突然坐了起来,欢天喜地道:“好了!好了!东洋人在平家滩把儿还给我了!”人们被她冷不防地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抚慰她时,又见她紧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向人们喊道:“楚夫人发话了!不能再挖老上人的坟墓了!不能再买卖古董了!子孙后代要遭血灾的!”说完,一头栽倒病床上,彻底咽了气。
      大热天的,尸体不宜久放。人们为赶紧入殓五奶下葬而在纷纷地忙碌着。
      话说平家滩这边也同样忙坏了日本人和汉奸,他们撒网似的在水里、陆地上昼夜不停地搜索、寻找,还动用了飞机,据说还从伪满洲国大连调来了两名水鬼【潜水员】,瞎折腾了十几天,一无所获。日人日艇和古董,人间蒸发似的永远消失在千里淮河大平原上。
       当人们把这两件事串起来思考时,感觉太神乎了。普遍认为是那些不肖子孙惹怒了祖先,祖先特意显灵来惩戒、教育他们的。于是这股盗掘古墓邪风一夜之间便消停了下来。那些手中有古董的人家也不敢出卖了,都把古董当做神一样地供奉在家里的先人牌牌中。
      虽说后来有读过大书的人对这件事另有看法:一说这件事是在巧合的地点、巧合的时间、巧遇上了龙卷风,因为淮河在过去的夏天里经常刮龙卷风。也有大学生分析说可能是地球物理学和声波震动学的原理造成的,枪声恰巧引发了地震地陷,人和东西全被陷沒到地底下了。根据是淮南地下有丰富煤矿,清朝时曾塌陷出几个大湖泊,史上都有记载的。何况世界上有不少地方一喊话地下就冒泉水或者天上就下雨等奇怪现象也为数不少。至于那些灵异说法,是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被人为地艺术加工了。而民间百姓并不认同这些说法,他们坚信不疑是祖宗生气了,是特意来惩戒那些不肖子孙们的。有人还专门为这事编了一出“花鼓灯”被民间艺人广泛传唱着。记得开头是这么唱的:
       “花鼓一打咚咚咚,
         骂一声东洋商人你孬熊。
         你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跨洋侵中国,
          占据寿县耍无赖,
         一味地把俺们先祖的古董拐。……”
本故事纯属虚构。目前还没发现金质鬼脸钱。
古书旧刊(淮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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