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醉读诗词：“与尔同消万古愁”

文/驭风

 

《将进酒》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少年驭风读高中的时候，一不留神被“小偷”了。

那天，物理老师家中有事，就串了几堂课，上午的数学连上四节。中间做课间操，驭风临时闹肚子就没去操场手舞足蹈。雷霆万钧之后，驭风施施然回到教室，基本无话。最后一节测验，大家都玩命的“肯登攀”之际，数学老师发现放在手提包里的钱少了若干。经过大呼小叫的调研，确认只有驭风有作案时间。 

那时候，少年驭风已经初步树立了自己的人生观，对于贼是很不屑的，曾有：“偷东西多掉价啊，还不如去抢有点爷们劲！”的少年豪言。但当时的情形真是百口莫辩，且“无作案时间的现场”不宜举证。更重要的是，尽管驭风也一贯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终因个人原因未能被团组织接纳，是班里唯一的团外民主人士，因此，所有怀疑的目光都聚焦在驭风身上。

少年驭风是谁啊？强自镇定，跟没偷过一样，在异样的目光中与有意的谈话、诱劝、恐吓声里该闹肚子闹肚子，一点都没有青春期那过于敏感的躁动，非常“蛋“定。

唉，毕竟年少啊，肾上腺激素老是噌噌的，没过一周，驭风就由“蛋”定到“蛋”疼，于是开始犯浑，就跟真偷过一样，爱咋咋地。 

几个月后，“贼”清晨于数学老师家中再次作案被当场抓住，经严刑拷打后坦白交代，一系列案情终于大白。虽然也昭雪了，但驭风还是气的直蹦高。终于忍将不住，在放学后，将数学老师的儿子海扁一顿：这个小王八蛋，居然儿子偷老子，还他娘的牵累人品优秀的少年驭风为他顶了几个月的缸！

结果，少年驭风又被记过一次。 

被“小偷”的日子不好过啊，正派少男少女都自觉地和驭风拉开了距离，没拉开距离的只有5个哥们。在春天的一个周日，六少年骑车到运河边上踏青，塑料布铺开，摆上香肠、罐头、煮鸡蛋、花生米等，以及佐餐葡萄酒，聊发少年豪情。两杯下肚，不胜酒力的“小鸡”率先讲述历史上蒙冤而死的袁崇焕的悲惨故事。又因青春期的惯性，欣赏了“十香词”，后又联系到貌美的萧观音也是被冤死的。唏嘘之后，“二蛋”继续发挥，他努力地站直身子，捡一根树枝别在腰间以为长剑，昂首河边，做李白状，伴随着两个趔趄一个后跌倒完成《将进酒》的诗朗诵，把少年驭风感动的“酒酣胸胆尚开张”，悲壮的吐了。

 

一直以为，李白不该是诗仙应是酒仙，他的诗被称作“诗豪”比较合适。读李白的诗，未喝亦已醺然，诗中的酒气胆气与男人的豪情，立马让心里宽敞豁亮起来。而且，必须要迎风敞怀，放声高诵方有其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天水东去，至海不还，朝暮之间，青丝成雪。在浩渺的天地之间，在无穷尽的光阴面前，生命何其短暂。“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一世，最快意的事莫过于置酒会友，把酒语欢。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烦也好，忧也好，在朋友面前，借酒兴做一次痛快淋漓的宣泄，即使是感伤，也做那男人式的大开大合，绝不唧唧歪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曲线，是命运的轨迹，命不可改变，运，却可顺势而为。因此，浪漫主义的乐观者雪莱在凛冽的西风中告诉人们：“要是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对于不顺的人生，对于由生至死的人生，对于没有打赏的人生，乐观主义有命的悲感，却没有运势的悲观。而经过艰难的攀爬，从命运的谷底到巅峰，是人生难得的得意之时。人生得意，当纵情欢乐，这是不羁与狂放的诗人性格，行乐岂能无酒？有酒，又岂能不醉？当然，有城府的人，擅长喜怒不行于色，即使得意，也得矜持，憋的蛋疼也得装着，这都是做政客的好苗子，驭风做不来，李白做不来，好像阿扁做的不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对于前句，驭风无比坚定的相信，早晚有一天驭风会有用的，为此，驭风为此句击节了好几十年，至今痴心未改。对于后者，驭风一直持怀疑态度，这么多年“祸祸”出去的钱，啥时“还复来”呢？想必这是李白的个人体会。想当初，那也是“贵妃磨墨，力士脱靴”的狂主，素有斗酒诗百篇的毛病，估摸粉丝不少，随便一喝，就能换得大笔的酒资。哎呀呀，驭风啥时也能有帮子风丝给打打赏呢？这是很浪漫很美好的遐想，驭风家大丫头却断定：你也就有一帮酒疯子！

也说的是，人家李白斗酒诗百篇，驭风斗酒，得洗胃了。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痛快啊！爽！这才是喝酒的样子。驭风喝酒就烦那唧唧歪歪的小家子气，说干杯那就仰脖子倒，绝不整那剩一口留杯底的毬事。有人灌来者不拒，没人灌自己灌自己绝不含糊。口袋里装有银两，那肯定要整治席面，酒水若干，绝不“鱼乎？肉乎？花生米乎？一瓶乎？两瓶乎？”

为此，驭风常被大丫头痛斥。现在小丫头也长大了，虽未痛斥，但亦有微词也，驭风很他娘的伤感乎！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比这更猛的是：人逢知己，且酒逢对手。大呼小叫中，高潮不断。李白在嵩山与岑勋做客好友丹丘生家，登高纵酒，不亦快哉！想那畅饮的情景，定是酒兴聊兴正浓，李白以箸击盘放歌道：弟兄们，端杯子整啊，一定要喝美喽。你们喝着，听我给大家来几嗓子助助酒兴。

本胖子非常有同感，“酒大”必须放歌，酒气才能出来。想那是驭风37年，与众友聚于赣地，一日欢宴，驭风酒气冲脑，于席间放歌臧天朔的“朋友”，正声嘶力竭，忽有人与驭风并肩齐声高唱。歌毕，落座把酒，相聊甚欢。时余，邻桌人找，此酒友方知醉眼迷离错认酒桌，而驭风亦未察也!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主人为何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对于喝酒的人来说，在哪里喝不重要，吃什么下酒菜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喝，更重要的是既然喝了就得尽兴，万不可中间掉链子。

那还是驭风二十六年，友归京，三五人于小院石桌石凳当席，佐以豆豉，萝卜，辣椒，时蔬等，“却话巴山夜雨时”。从早十点到晚六点，驭风家大丫头亲数驭风一人三十七瓶啤酒。旋，赶赴另一酒会，又喝二锅头半斤啤酒若干，囊中大空，醉呼过瘾而归。时光荏苒，老友已有几位升仙，不胜唏嘘。

李白当时50多岁，被赐金放还八载，空有雄心壮志无缘施展，遂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之愤懑怨怼，在报以对陈留王曹植的深深同情之时，发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但愿长醉不愿醒”的牢骚与懈怠。然“李白式”的伤感，绝不是自怜自哀的消沉呻吟，即使能从字里行间感到他内心的沉重，但随即就会被“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迈冲的一干二净，兼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高度自信，你只能跟着他一杯一杯的醉将下去，醉倒在通篇的大气磅礴之中。

 

酒仙也是人，也有高了高的时候。在最后，李白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做客友家，虽然还记得是主人说钱不多了，但却没整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然反客为主，气使颐指高呼“孩子，过来，把那五花马和裘大衣拿去换酒来也！”，尽显酒仙本色，驭风读至此，拍案而起，也放浪形骸不拘形迹的高呼：大丫头，小丫头，衣服明天再买，且去打酒来。

门外，大丫头对小丫头窃窃私语：你爸又高了，速取陈醋一碗送去。

 

“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此篇足以当之。人生于世，沉浮其间，苦行愁旅，不足一谈。且将进酒，不醉不还，男儿本色，惺惺瞻观。

 

酒，喝的是心情。在很多年前的运河边上，少年驭风已将《将进酒》中李白的心情喝进骨子里。在驭风50年，小醉重读此诗，竟有聊发少年狂之冲动，说不得，须大醉方能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