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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特刊/李冠云:释奠礼升为大祀后迄今需要面对的问题】

 秦岭之尖 2018-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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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春官·大司乐》云:“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㲈》、《大夏》、《大濩》、《大武》。”郑注:“黄帝之乐曰云门、曰大卷,黄帝能成名万物,以明民共财,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大咸,咸池,尧乐也。尧能禅均刑法以仪民,言其德无所不施。大㲈,舜乐也。言其德能绍尧之道也。大夏,禹乐也。禹治水传土,言其德能大中国也。大濩,汤乐也。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言其德能使天下得其所也。大武,武王乐也。武王伐纣以除其害,言其德能成武功。”周代所存上古五种乐舞,加上周代所制定的《大武》,合此六种乐舞,都是舞与乐相合,被后世称之为“六代乐舞”、或“六代之乐”。此“六代乐舞”中,《云门》、《大卷》、《大咸》、《大㲈》、《大夏》所代表的各个时代,都是由禅让而治天下,称为“文舞”;《大濩》和《大武》则是歌颂以武力而安天下的有道君主商汤和周武,属于“武舞”。文舞象征文事以表德,武舞象征武事而表功,文武二舞,象征文治武功二方略。六代之乐,遂成为后世华夏礼乐的正统仪典,深深地影响和左右着后世中国历代宫廷雅乐的制作和发展,亦对孔庙雅乐有着殊为深刻的影响。


由于春秋末季诸侯征战以及郑卫之声的冲击,宗周文明礼崩乐坏。而到了春秋末期,六代之乐已所存无几,及至秦荡灭遗文,“秦始皇平天下,六代庙乐唯《韶》、《武》存焉。”《文献通考·卷一百二十八》“乐考一”释奠乐舞直接受《大㲈》和《大武》之影响,换言之,六代之乐所仅存的《韶》、《武》,本来就是释奠乐舞的蓝本而已。



释奠佾舞,主旨表现是谦逊礼让,立德立容。释奠佾舞应《韶》、《武》之节,故亦有文舞、武舞之别:武舞亦名“干舞”,舞时执朱干玉戚;文舞亦名“羽舞”、“籥舞”,舞时执夏翟苇籥。故《礼记集说》云:“干舞者,武舞之别名。籥舞者,文舞之别名。文舞又谓之羽舞。”“干舞”之舞者手持干戈,主表武功,发扬蹈厉以示其勇;“羽舞”之舞生,手持籥翟,主昭文德,谦恭揖让以著其仁。《诗·邶风·简兮》云:“左手执籥,右手秉翟。”《礼记·文王世子》又曰: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籥。郑注:干,盾也。戈,句孑戟也。干戈,万舞,象武也。用动作之时学之。羽籥,籥舞,象文也。用安静之时学之。《通典·卷五十三》“吉礼十二”《宋史·乐志》亦云:“文舞九成,终于垂衣拱手,无为而治;武舞九成,终于偃武修文,投戈讲艺。每成进退疾徐,抑扬顾揖,皆各象方今之勋烈。文武八佾,左执籥,右秉翟。盖籥为声之中,翟为文之华,秉中声而昌文德。武舞八佾,执干戈而进,以金鼓为节。”《宋史·卷八十二》“乐四”


文、武二舞既传承异代,其区别也是显然不同的。舞生舞蹈时候的姿容谓之“舞容”,文舞展示的是谦恭揖让的文德之容,武舞展示的则是蹈厉勇猛之势。就文献来看,历史上文舞武舞并非同时起舞,而是先后有其次序。先秦时候,诸侯国两君相见之礼是先武舞,后文舞。《礼记·仲尼燕居》云:“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下管《象》《武》,《夏》序兴。”《祭统》又云:“及入舞,君执干戚就舞位,君为东上,冕而揔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是故天子之祭也,与天下乐之;诸侯之祭也,与竟内乐之。冕而揔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此与竟内乐之之义也。”而在后世,在使用文武二舞时至于何舞在先何舞在后,并没有一定之论,历代的安排也不一样。《旧唐书·音乐志》云:“依古义,先儒相传,国家以揖让得天下,则先奏文舞。若以征伐得天下,则先奏武舞。”宋人陈旸主持编撰的《乐书》也持同样的观点:“古者帝王之于天下,入则揖逊,出则征诛,其义一也。然以文得之者必先乎文,以武得之者必先乎武。尧舜得天下以文者也,故先文舞;汤武得天下以武者也,故先武舞。各适其时故也。礼以时为大,乐亦如之。”然而其兄陈祥道却别立一解,认为“武舞常在先,文舞常在后”,其理由是“盖曰威众而平难,文以附众而守成,平难常在先,守成常在后。”在后世的礼仪实践中,隋唐宋元各朝宫廷乐舞基本都是文舞在先武舞在后,明清两代则是武舞先于文舞。而对于孔庙祀典,《文庙礼乐考》则云:“宋元以前有文、武舞,干戈为武舞,羽翟为文舞。迎神用武舞,送神用文舞。明洪武中以文庙之祭以崇文德,专用文舞。今因之。”(《文庙礼乐考·乐部》“舞佾”)就历史来看,释奠礼唐代曾文武二舞并设,初献以文舞,亚、终献以武舞;宋代的释奠礼情况,其礼书中亦有明言用二舞者,但实际上却率多取消武舞,仅用文舞,以象谦逊揖让之仪;元、明、清三代,均以文舞(明代中期曾升孔庙祀典为大祀,则二舞皆备);清末升释奠为大祀,又增加武舞。民国时期的释奠佾舞情况,各地不一,有文、武二舞并设者,亦有仅用文舞者。今所见者,基本均为文舞。

佾舞,也作舞佾,这是有着严格等制的舞队组合形式,所谓“佾”,其本意即“,《礼记·祭统》云:夫大尝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乐也。郑注:佾犹列也。”《左传·隐公五年》云:“公问羽数于众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谷粱传·隐五年》亦云:“舞《夏》,天子八佾,诸公六佾,诸侯四佾。”至春秋时期,“礼崩乐坏”,鲁国大夫季桓子以八佾为舞,孔子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僭越行为,故《论语·八佾》云:“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何晏《集解》曰:“佾,列也。天子八佾,诸侯六,卿大夫四,士二。八人为列,八八六十四人。鲁以周公,故受王者礼乐,有八佾之舞。季桓子僭,于其家庙舞之。故孔子讥之。”佾舞由舞者执羽干而舞,以八人为一列,一列即一佾,此乃“佾”之本意。八列即八佾,故八八六十四人,此天子之等级;同理,六佾,即六列,六八四十八人,这是诸侯之等级;四佾就是四列,四八三十二人,这是大夫之等级;二佾,两列,二八一十六人,此乃士之等级。关于释奠佾舞人数,宋人邢昺《论语注疏》说:“云‘天子八佾,诸侯六,大夫四,士二’者,隐五年《左传》文也。云‘八人为列,八八六十四人’者,杜预、何休说如此。其诸侯用六者,六六三十六人。大夫四,四四十六人。士二,二二四人。服虔以用六为六八四十八人,大夫四为四八三十二人,士二为二八十六人。今以舞势宜方,行列既减,即每行人数亦宜减,故同何、杜之说。”(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论语注疏·卷三》“八佾第三”)《左传》杜预注和《公羊传》何休注皆说诸侯六佾六六三十六人,大夫四佾四四一十六人,士二佾二二为四人。邢《疏》则又引服虔《左传解谊》之说,诸侯用六,为六八四十八人,大夫四,为四八三十二人,士二,为二八一十六人。今人有据此而所谓“小六佾、小八佾”说者,实误矣,四十八人者乃服虔之说,前引邢疏已详,此不赘引。



后世释奠用舞,肇始于刘宋,逮及隋唐,相沿为制,而作为释奠礼佾舞人数,又直接和孔子祀典的等级密不可分。唐代释奠孔子为中祀级别,宋初亦如之,宋高宗绍兴十年诏京师释奠文宣王为大祀,其舞亦必升为八佾当属可知。据《明史》所载,明洪武“四年,礼部奏定仪物。改初制笾豆之八为十,笾用竹。其簠簋登铏及豆初用木者,悉易以瓷。牲易以熟。乐生六十人,舞生四十八人,引舞二人,凡一百一十人。”(《明史·志第二十六》“礼四、至圣先师孔子庙祀”)《阙里文献考》又记载洪武十四年赐阙里“羽、籥各四十八”,此皆为中祀六佾等级。明成化十二年升为八佾,再至嘉靖九年,仍复作中祀六佾。清代释奠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六佾,至清德宗光绪三十二年(1906)再定释奠以大祀,而用八佾之舞。民国继承清末制度,亦定孔子祀典为大祀制度。


民初,袁世凯曾令徐世昌等人制定祭孔典制和乐舞,并改制祭服。民初的孔庙祀典新制,雅乐方面是使用的清高宗乾隆八年颁行的国学乐舞,新作各直省乐章;佾舞方面则并采明清两代佾舞姿容改进武舞和文舞。1968年2月,台湾成立祭孔礼乐工作委员会,着手对孔庙祀典进行改进。委员会广参古籍,斟酌时宜,历经多次研讨,数易其稿,改进方案崇隆庄敬殊无逊于古制,而繁简损益执善守中之处则每有过之。是次改进,佾舞方面以《南雍志》为蓝本,即明代南京国子监释奠礼的文舞图谱,师法周人之传统,遵从《礼记·内则》“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之说,以小学生来充当舞生,但囿于台北孔庙场地所限,采用了六佾舞的编制。


虽然清末和民初都定孔庙祀典为大祀,但就实际情况来看,后来文、武二舞并用的情况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广泛遵守(湖南浏阳文庙等处则有文、武二舞并用的记录),这显与大祀不符。礼制,其重要之一就在于传承和延续,自1944年中国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后一部礼典《中华民国礼制》制定完毕以来,尚未有降孔子祀典为中祀的记录,准此,则今之孔子祀典于礼制非是,颇值得重视之。


与此相关的还有释奠礼祭品的问题,中祀笾豆各十、大祀则十二,其两笾豆所盛放者主要区别即增加笾,糗饵、粉餈;豆,酏食、糁食。《周礼》、《礼记》虽有释奠、释菜之名,但其仪难徵其详,唐《开元礼》仿《仪礼·馈食》篇节文而为之详,遂有后世释奠之仪。同时,大、中、小三等祀典划分之别虽古已有之,但自唐代方逐渐定型,并为后世所沿袭。孔子祀典在唐代为中祀等级,“仲春仲秋上丁,释奠于太学。孔宣父为先圣,颜子为先师。(凡九十五座。先圣、先师笾豆各十,簠簋各二,鉶俎各三。)……凡用笾豆各十(笾减糗食、粉,豆减酏食、糁食。)用笾豆各八(笾又减白饼、黑饼,豆减脾析菹、豚胉。)”(《通典·卷一百六》“开元礼纂类一 序例上”)《新唐书·卷一十二》“礼乐二”亦云:“中祀之笾无糗饵、粉餈,豆无酏食、糁食。”



《周礼·天官·笾人》职:“掌四笾之实。朝事之笾,其实麷、蕡、白、黑、形盐、膴、鲍鱼、鱐。馈食之笾,其实枣、栗、桃、䕩、榛实。加笾之实,凌、芡、栗、脯。羞笾之实,糗饵、粉餈。凡祭祀,共其笾荐羞之实。”《醢人》“掌四豆之实。朝事之豆,其实韭菹、醓醢、昌本、麋臡,菁菹、鹿臡、茆菹、麇臡;馈食之豆,其实葵菹、蠃醢、脾析、蜱醢、蜃、蚳醢、豚拍、鱼醢;加豆之实,芹菹、兔醢、深蒲、醓醢、箈菹、雁醢、笋菹、鱼醢;羞豆之食,酏食、糁食。凡祭祀,共荐羞之豆实。”这其中,朝事之笾豆宗庙之祭荐血腥时用之,馈食之笾豆荐熟食者用之,加笾、加豆为亚献所加,羞笾、羞豆即所谓房中之羞,羞于主人酬尸时者也。释奠礼既升为大祀,则需增加羞笾、羞豆之实。


  要之,释奠礼既已升格为大祀,然今之释奠仅以文舞、列以六佾,且笾豆各十,则明显非是。时下恢复礼乐者众,此问题尚待有志于礼者探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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