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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泉诗话》卷第五
记诗三 赠 答
一 嘉庆癸酉，夏邑汪梦岩师时为济阳令，以秋闱揭晓之日，携子弟入省垣观榜，即于榜棚下相遇。亲诣榜所，看余兄弟联名，甚喜，并阅同榜以“星”名者数人，口占一律见贻：“昆季命名比列星，同登桂籍艳双丁。斗奎煜烁联斜汉，昌曲光辉接大荧。德气今番宜聚会，郎官上应有英灵。诸君姓字高悬处，一榜如观甘氏经。”师讳汝弼，乙丑庶常。
二 癸酉冬间，淄川翟苍岩先生涛闻余兄弟秋捷，贺诗四绝，挂屏现在，不具录。翟有诗集，先君子为序之，留赠先君子以汉白石神君碑，以诗代柬，词曰：“人生在世如土木，鹿鹿几年能追逐？世间不朽者金石，古人铭勒留遗迹。湖陵博雅寄园子，行笥累累香墨纸。耽奇好古穷冥搜，要与金石同千秋。自古物必聚所好，神呵鬼护若相告。遐迩购求无不到，繄吾久藏神君碑。一见恍然如故知，胡不投赠复奚为？感君好古心，触我望古愿。摩挲碑版共低回，上下古今歘相见。吾欲挂名《金石录》，高歌一曲白石烂。”
三 桃源袁蠡庄先生洁罢金乡令，过单父相见。袁画蒲桃,题句赠余先君子云：“有子皆成盖世才，相逢使我笑颜开。秋风结实殊堪埃，十斛明珠叶底来。”
四 甲戌，先兄伯府寓居京邸候补誊录。冬杪南旋，友人张丰小南送诗一首：“丈夫具有四方志，南北东西任所至。四海名流须广交，来此京师首善地。君来京师未半载，苦劝君归亦何意？男儿立身先德行，一乡岂必无善类？男儿显身富诗书，蓬门岂必无腹笥？鸡肋功名不足数，那堪岁月久需次。况君家学渊源深，君复词坛独树帜。青云有路须直登，底是歧途受滞累。今当岁暮年之余，遥知慈亲倚门闾。慈亲念我我不归，君归慈亲意何如？”又无棣王本鲁《饯别》一律：“古棠名地足名家，累世神交各一涯。已见文章惊海右，又闻声价满京华。燕云漠漠人多旧，岱影迢迢路未赊。转瞬三年偕计至，春风阆苑有新花。”
五 丙子冬日，先兄养疴邹南别业。滕邑宗兄爱泉元本寄《冬夜见怀》一首：“念我多愁夜，怀君久病身。形离魂易聚，室远语难亲。富贵浮云幻，文章性命真。相期惟淡泊，养志与安神。”
六 丁丑春，余抱孔怀之痛，辄复偕计北上，途中友人孟伯青毓鹤赠一律：“接地风云发兴新，金台千里入征轮。朅来燕赵悲歌处，逢此嵚崎历落人。寸草春晖怨游子，芳园桃李痛天伦。与君别有伤心事，相对昴藏泪满巾。”是年下第，南旋济州，道中分手，伯青送别一律：“白日忽西斜，垂杨乱暮鸦。与君同下第，送我独还家。旅客知交少，征人道路赊。相期在明岁，分手莫长嗟。”伯青，单人，先君子门下士，丙子乡魁。
七 己卯岁，余在燕台过夏。有诸城瞽者倪五在中能诗，平仄悉谐。余诲之古体，偶诵左思《咏史》八首一遍，渠过耳辄记，一字无讹，诚异才也。鲍觉生赠句云：“有目我不足，无目君有余。”诚先得我心。渠效作古体，自联句始出语惊人，拙句相参益彰，其美耳。《秋夜联句》云：“剪烛话旅夜，列坐缚竹橙。倪沽酒浇离思，感秋动诗兴。翼拍案纵高歌，联音相与应。倪三杯面微酡，一字思决胜。翼风雨随笔挥，星斗向人定。倪坐看水在盂，困忘尘生甑。翼古来豪杰流，终身穷达听。倪吉金不跃冶，明珠静照乘。翼至宝由内朗，方行无曲径。倪学慕麟独角，习戒凫续胫。翼飞潜原别类，名实要相称。倪寸心自洒濯，万类悉包孕。翼古今同天地，宵画一睡醒。倪雕虫羞扬班，镌鼎志耿邓。翼书漫此生读，功愁昔贤胜。倪达人贵陆沉，所遇靡径庭。翼我亦履正道，时犹惮险蹬。倪不睹地广轮，安知天纬经？翼大火耿西流，明河淡延亘。翼凉露换衿衣，众籁寂清磬。倪放怀舒垒块，得句嗤饾饤。翼新意殊陈言，开卷晤确证。破闷窃览庄，佯愚愿学宁。倪怀刺字欲灭，砺剑光犹莹。翼终岁饶拓落，命途任蹭蹬。倪风尘苦奔驰，拙讷谢巧佞，悬匏燕树苍，黏黐鸟几靘。翼曲高和人稀，灯落半窗暝。自笑腹己枵，何耻瓶之罄。倪光景勿虚掷，嘉言堪持赠。翼”右联句廿六韵，倪初联十字俱仄，已为险绝。及押“醒”字，余大称赏，倪笑曰：“恐仍在包孕中。”余押“经”字联初成，倪曰：“此当是仆语。”余谢曰：“不免学步。”乃复为“大火”句以起之。倪押“暝”字，颇自负，一同院生揶揄曰：“是有鬼气。”倪曰：“强君和，不肯，安得不云尔邪？”偶阅一过，孤馆无聊之况，如在眼前。又《七夕联句》若干韵，不备录。
八 己卯秋，附运舟南旋，舟滞不行。青县岸上遇钱唐周莲渠赓，抵掌数语，知同为附舟之客，是后吟赏，颇不孤矣。九日，莲渠见质二绝：“敢云朋旧遍长安，始信风尘物色难。笑我相非天下士，如何未作布衣看？”“碧落云飞风色秋，苍茫烟点指齐州。蓬莱仙阁非难到，萸菊期君插满头。”又简余，索和二首：“西风无迹鬓边苍，兄弟茱萸各佩囊。墟里孤烟斜雁鹊，半冈落日下牛羊。题红有叶虚佳句，衣白何人进满觞？记得吴山临大观，几曾负却此重阳？”“心惊落木暮苍苍，负米奚从请处囊？但听金台曾市骏，不知人世有亡羊。河干此日悲秋客，堂上何时介寿觞。醉插黄花君莫笑，百年可得几重阳？”《月下见怀》一绝：“问君泛泛意如何，身近中流得月多。此去结邻秋水国，且将归梦寄渔歌。”又见赠四绝句：“天涯赢得与君期，同走尘氛此一时。指日春风催祖逖，我偏输却凤凰池。”“如君倜傥亦风流，声价龙门本旧游。未必鲈鱼容恋久，只须稍整钓璜钩。”“曾共烟波不共舟，西风斜照每回头。如何咫尺神仙侣，奈此盈盈水一洲？”“我岂逃名未得名，年来惭愧问苍生。于今颇识瀛洲客，听唱传胪第一声。”和余奉赠元韵二绝：“难留昨日岂非欤，中路胡为念里闾？它若蒙君三迳约，长纶可借钓鳌鱼。”“道经贺监古南城，为语巾车且莫行。应有絷维贤令尹，大呼浮白寿先生。”《过分水闸怀别》一绝：“分水行将各分手，邛须不赋赋归舟。此时咫尺两难见，他日白云何处秋？”《济上寄别》二首：“果是天涯若比邻，帆樯去住共前津。还乡作伴几忘客，弹铗无车大有人。太傅经纶曾对策，伏波功绩许传薪。相期莫为离群感，风笛何心昨夜频？”“任城此去正秋多，惆怅伊人欲渡河。红叶只传游子泪，青山不解白驹歌。悠悠事业劳劳梦，落落车尘渺渺波。同是倚闾相望久，扬名负米两如何？”再赋《赠行》一律：“萧萧落木残，人事感凭栏。晤久良非偶，知深则益难。黄金争客老，岐路此行单。相见岂言晚，何时共羽翰？”复赠《旋里》一绝：“湖东百里子云居，料得门盈问字车。金玉有情如念远，好凭秋雁几行书。”莲渠见赠诗前后十六首，备录于右。此外尚有《客途述怀》寄余一首：“落落尘衣峭峭寒，客归无复梦长安。迷津有岸谁相觉，仙侣同舟我独难。性爱诗篇多误学，味真苜宿劝加餐。何时买得青山卧，不向侯门剑一弹。”又《挂剑台》索和一首：“不堪把剑复归来，落木萧萧杂草莱。敝屣已曾轻国土，故人空抱倚天才。癸庚何处呼将伯，戊己山名悲风起幕台。我外伊谁寻往迹，未言心事古今哀。”挂剑台在寿张县之张秋镇南，有碑。余和作亦当吴札事咏之，心不谓然也。及旋里，谒之家大人，乃知地近东平，当是汉章帝于东平宪王陵前赐剑处也。事具《后汉书·东平王苍传》，附志于此，俟告莲渠共正其讹。又有《咏棉花》句：“笑我衫青甘韦布，看他头白为苍生。”“韦”字无仄声，定稿时必有以易之。
九 道光纪元，岁入辛巳中春，邹邑茂才杜小陵清平设帐于单父王明府幕中。暇时从余先君子游，因留小酌，次日寄余五古一篇：“济上距邾城，相去不百里。未识荆州面，徒倾白也耳。新春莅单父，投刺接芳轨。萍梗薄交游，义气敦桑梓。几次呈芜言，垂赠珠累累。春风满琴堂，公门判桃李同阅试卷。半月话连床，高歌净块垒。夕风唱骊歌，执手意披靡。相诩千载业，我闻悲翻喜。持身贵立名，论交重知己。小人甘如饴，君子淡于水。盈盈一片心，相思何能弭？盛燕敞华堂，羞膳极丰美。对君引一觞，童冠惊相视。讵只浇离愁，兼以涤俗滓。我本燕市徒，癖性糟邱里。十千不辞贫，一斗醉欲死。况蒙君高情，开怀宜如此。夜归官斋静，冷风撼窗纸。一念动人来，万感从中起。历碌悲歧途，萧条惭拙技。欲眠不成眠，辗转心如毁。六载困风尘，徒作游荡子。感极复长啸，抑郁生笔底。吟成数百字，呈以定可否？”秋日，复寄一律：“相思无计慰相逢，落拓风尘老旧容。离别三秋空积恨，平安两字忆怜侬。文章事业贫犹壮，诗酒情怀淡亦浓。愿把新愁重剗尽，弹棋一局接芳踪。”苦热，寄余一首：“雨歇蝉鸣树，嘒嘒振人耳。有客卧北窗，清簟凉于水。”和余《重午》元韵一首：“年年当令节，开筵寿华堂。此日同欢庆，吾身独异乡。梦劳新蝶粉，酒纵旧鹅黄。一醉风尘里，谁怜阮籍狂？”癸未秋，自邹寄余一律：“莫愁前路无知己，斯语由来未易逢。横笛声中总惆怅，鸣琴台畔旧仪容。萱堂日暮白云冷，桂苑风高翠萼封。忆到遭逢心欲醉，可能高卧似元龙。”甲申冬日，自京邸寄余一律：“曾将落拓笑扬雄，作赋长安岁已终。酒用驱愁多益善，诗从无意得来工。文章憎命杜京兆，交谊关心马扶风。两地相思经几度，最难遣是月明中。”丁亥秋，又答余二律：“谁寄天南时样笺，吟来字字觉缠绵。争知妙句传千里，枨触离愁忽六年。汛水浮萍期再聚，过时明月不常圆。一樽沉醉西风里，云树苍茫起暮烟。”“卅年身世两悠悠，悔作风尘汗漫游。花月已醒词客梦，湖山莫解旅人愁。绿杨村野家家雨，红叶林峦处处幽。何日绎云重握手，与君携酒一登楼。”戊子春，又寄二绝：“风雨他乡思悄然，传书恰值落花天。感君多少缠绵意，时样南笺谱不全。”“年年花事愁春晚，处处乡思妒月明。文字因缘尘世少，平生知己马长卿。”“长”读平声，从乡音也。
一〇 辛巳秋，家爱泉兄寄余《客中感怀》一律：“日日空斋竟若何，客怀寂寞客愁多。思亲从倚阶前步，忆旧裵回月下歌。梦断乡关魂聚散，忧生衷曲意蹉跎。看来世事何当定，应惜年华转眼过。”壬午夏访余，见木笔重开，戏赠一绝：“春官试罢小莲开，六月庭前雨过才。只为诗人多好咏，隔窗日日写题来。”又《咏梅》寄赠二绝：“梅花开水上，风暖水还融。香送流波外，影摇素月中。”“咏花人小立，斜照影悠悠。好句初成后，清香带月流。”癸未暮春，同王大钝夫唁余于邹南别业，钝夫云：“翼客冬居母忧受吊日，渠见一髯奴，出入指挥若旧纪纲者，然物色之，顿失所在，疑不能明也。因口占一绝：陶家门外来双鹤，郭氏庐前挂束刍。自古贤人多孝感，于今又见有髯奴。”爱泉曾和余《七夕》元韵四首，余原稿因少作，亦未存。
一一 辛巳冬日，沈阳王仙李蕙滋赠七古长篇云：“我昔历下停征鞭，南老崧人称君贤。道是湖陵一奇士，此语依稀十余年。去年庭趋鲤，再听单父弦。学斋谒前辈，雪花满车前。绛帐重逢马夫子，也是湖陵旧家世。我疑与君瓜葛深，欲询起居恐造次。忽然司阍者，贸贸投君刺。我闻喜且惊，倒屐出门心怦怦。譬如陈蕃榻上来徐稚，又如鸣鹤云闲遇士龙。始知文字因缘结前生，不然凫山西、辽水东，云树隔绝千万重。十年相思不相见，何意此地忽相逢？春光生海域，花气含清旭。旗亭攀折柳条烟，行李匆匆别君去。东归医无闾，北上黄金台。暑雨淫淫霁不开，客馆凄凄忆邹枚。苍然秋色从西来，千里乘槎一笑回。归来花树都依旧，篱菊灿烂锦成堆。诗一箧、酒一杯，从此剪烛相追陪。小窗雪夜角文艺，健笔一枝凌云起。本原经术参子史，于文坛中建一垒。偶然戏作雕虫技，亦复使人难摹拟。运气静无痕，征典如出已。岂效夫已氏拘拘？规韩规苏规欧阳，学孟学王学杜李。有时兴发论古今，不袭陈言自入理。劝我莫学元微之，轻薄态相非所宜。爱我不喜陶元亮，窃取浮名惭东篱。闻君言、把君手，愿将斯言作诗千首，贮之囊中悬之座右。驰书远问南崧叟，如我辈语良是否？”壬午，仙李秋捷开喜筵，行令传花，余每得花，即席仙李成二绝见赠：“从来酒国政纷纭，惟有传花令最新。今日渔阳翻别调，也应挝鼓让诗人。”“随手都拈宝贵花，筵前笑语听喧哗。不知满座司香客，可数郎君第一耶？”
一二 癸未秋，仙李在济州寄四绝句：“金兰岂易得良朋，冷暖交情殊可憎。为我殷勤规过失，除君之外更谁曾？”“琴堂雪静夜沉沉，相对倾谈兴不禁。说到遭逢最难处，才人识见圣贤心。”“弟兄同是著书才，第一荆枝恨早摧。一事为君更惆怅，石麒麟未受生来。”“与君小别动经年，聚等浮云散等烟。为问琴台风雪夜，几时能更对床眠？”又一绝云：“一朝不见便相思，三载交情尔我知。今日湖山隔百里，但凭秋雁寄新诗。”《登太白楼次韵见怀》一律：“相伴谪仙侣，重来续旧游。留题曾几辈，佳会此千秋。醉眼观尘世，狂歌倚酒楼。诗成怀马异，别绪正悠悠。”丙戌，仙李成进士。秋归，在曹郡寄其《露坐见怀》一律：“中庭露坐自吟哦，风月今霄奈我何？花露明于珠样小，树风凉似雨声多。玉绳当座情难绾，银汉亘天秋有波。不为离怀亦生感，故人又是隔严阿。”又叠前韵见答一律：“邮传佳句屡吟哦，奈此秋深未见何。九日花开客过少，霜前风送雁声多。枫林半落秋将晚，潦水平添远不波。谁驾溪舟采芳杜，美人惆怅阻中阿。”又用余赠李十二韵戏为香奁体，见寄一律：“当时衫袖舞专长，百琲明珠系锦囊。一自琵琶轻出塞，几番绮罗倦熏香。绣裙再著知无分，牙板全抛自不妨。却被教歌邻女笑，新声久未按伊凉。”仙李弟典醇呈余二绝：“从来海右多名士，谁似先生著作才？何幸春风悬绛帐，彭宣曾许听经来。”“铁网珊瑚珍自藏，几回盥露读琳琅。新诗愧我无佳句，也被搜罗入锦囊。”典醇榜名树滋，字小屏。
一三 乙酉夏日，杜小鹤清和自济上寄一律：“有弟曾订金石盟，阿兄无分识长卿。阻人百里乡关路，倾耳十年著作名。不信前因难一面，何时小聚话三生？书来知到山阴去，孤负乘舟访戴情。”小鹤乃小陵胞兄也。余去年由兖过邹相访，不遇，故其诗及之。丙戌，小鹤次韵见赠二律：“故我犹今我，思君幸遇君。野鸥难入队，天骥久空群。雅兴同邀月，豪情欲赠云。相怜无限意，两地愿平分。”“吐凤才何愧，探骊句最真。金针欣度我，青眼怕逢人。著作谁争富，清寒已惯贫。十年倾心久，知己漫疑新。”是秋，小鹤赴曹幕，留别一律：“十载倾心切，经年聚首难。别君无限意，对酒不成欢。踪迹客如旧，光阴秋已寒。相逢虽有日，未去且盘桓。”又集东坡句见赠二绝：“野鹤昴藏未是仙，起占云汉更茫然。诗无定律君应将，乞与佳名到处传。”“紫李黄瓜村路香，白云深处是吾乡。只疑归梦西南去，社雨寒灯乐未央。”又用余赠诗元韵见酬二首：“才华如许岁方长，脱颖终看锥处囊。未止宏文推手笔，还将妙句吐心香。功名有分迟何碍，道义论交淡不妨。好把此心相印证，任他人世有炎凉。”“同是离家愁绪侵，新诗重读费沉吟。不才何幸逢青眼，有弟曾经托素心。冀北人归期岁晚，曹南客路正秋深。年来赢得别离苦，到处魂销缘水琴。”又次王仙李韵见怀一律：“佳句连篇耐细哦，南楼回首意如何？无端离绪胸中绕，不断秋声客里多。落叶因风抛碎锦，流云如水卷层波。年华珍重勤摩励，挂壁知君有太阿。”
一四 丙戌，海阳李字山绍闻用余寄杜小鹤韵见赠二首：“宏文高典册，淹雅孰如君？静者心多妙，飘然思不群。熏香追屈宋，入座有机云。八斗才华富，狂来我欲分。”“不少苔岑托，伊谁道义真？喜逢青眼客，况是白眉人。读史三余足，工诗一例贫。吟笺还赠我，手盥露华新。”初夏，余自济旋里，字山集放翁句送别二绝：“百花过尽绿阴成，昼漏迢迢暑气清。商略此时须痛饮，问君何处用虚名？”“兀傲胡床酒半醒，窗明香岫碧云横。幽人听尽芭蕉雨，更把新凉送客行。”又寄效义山体一律：“瑶台隐约记仙踪，石上三生一笑逢。什袭天衣熏豆蔻，一奁香镜兆芙蓉。开轩暖入双双燕，读书欣看六六峰。欲驾彩鸾谒牛女，输他犊鼻向临邛。”余在济州幕中，集义山句赠李杜二明经，附注于此，以志一时结契之胜云。“前阁雨帘愁不卷，白日当天三月半。青云器业我全疏，朱槿花娇晚相伴。自缘烟水恋平台，不赋渊明归去来。府中从事杜与李，碧沼红莲倾倒开。”“古者世称大手笔，求之流辈岂易得？报章重叠杳难分，浣花笺纸桃花色。真珠密字芙蓉篇，水精如意玉连环。相逢一笑怜疏放，吾徒礼分当周旋。”“路逢邹枚不暇揖，回看屈宋由年辈。有个仙人拍我肩，直遣麻姑与搔背。相如未是真消渴，柔肠早被秋眸割。李杜操持事略齐，一口红霞夜深嚼。”
一五 山阴张亦梅炘次韵见赠并呈李、杜二首：“何来龙凤虎，此地得三君。旷世欣同聚，高才总绝群。词源三峡水，诗思万重云。笑我狂殊甚，骚坛席欲分。”“落拓嗟时命，疏狂容性真。最怜相见日，同是异乡人。惊世非无策，工诗不惜贫。况逢良友聚，相赏正维新。”亦梅草书颇工，时新婚携入郡幕，余口占一绝云：“判尾工夫妨画眉，名传草圣郡人知。等闲莫怪纷纷牒，只爱君家笔势奇。”亦梅答云：“浪迹天涯染俗尘，张颠那许是前身？莲花幕里判文牍，却喜揄扬有郡人。”秋日，亦梅赴曹留别五古一首：“春日逢君来，秋日别君去。客行无定所，岁月成虚度。清晨理破箧，见君赠我句。努力希前修，环读悚然惧。惟此区区心，未忘他山助。愿言献所钦，时复惠尺素。”
一六 是年，济上画师为余写小照。杜小鹤题二律：“良朋聚本难，十载叹缘悭。交喜三生契，愁从一晤删。问天几搔首，入画忽开颜。应爱峄山路，桃花满故关。”“谓我形犹鹤，多君契若云。诗情醇入古，客况苦同分。异地春方暮，官斋酒正醺。披图相视笑，举世任纷纭。”张亦梅题五古一首：“达士任旷夷，狂客每倨傲。先生卓荦人，胸怀尤高妙。读书万卷余，义理窥蕴奥。欣然得于心，粲然呈于貌。顾我抗尘容，相见惭浮躁。披图为君题，不觉心倾倒。规君既无语，颂君似阿好。环顾尘世间，莫若相与笑。”李字山题七古一首：“我昔来任城，君名已在耳。仙李为我言，吾党无君比。上溯姚姒下元明，刚日读经（录？）日史。森森万象罗心胸，高文典册一何绮？诗宗文选得权舆，何论三山与七子？我欲负笈纵之游，鸿爪羁留行复止。今春遥从东海来，不期而遇先倒屣。每拟嵚崎历落姿，乃是温温尔雅士。始知文人自有真，茹古涵今应如是。服君雅量何深沉，兴到激宫亦嚼徵。解经端不让丁鸿，问字先能辨亥豕。有时摇笔摹钟鼎，古意苍茫书在纸。从今骚坛有主盟，且喜室迩人亦迩。君才自涌万斛泉，我如杓饮江海水。偶然三日不相见，诗筒忙杀两纲纪。欲向画图印证之，知是形似是神似。题诗未足仿佛君，留取左方待仙李。”仁和钱容川溶集渔洋句题二绝：“花气扑帘春昼晴，科头箕踞一先生。新诗乐府知多少，红杏尚书枉擅名。”“薛北滕南屡问津，思君流水是天真。仅教乞与丹青手，夹岸山容索笑新。”皖江胡听泉煜题《沁园春》二阕：“化境天开，仙源顿辟，豪兴偏奢。羡班张制作，蓬瀛标格；先生琼树，时倚蒹椴。秾矣溪边，嫣然渡口，恰映风流绛帐纱。才名著，真绣囊摛藻，绮梦餐花。 骚人韵致堪夸，看白眼高歌对艳葩。想凌云裁就，有奇自赏；无言一笑，夕照初斜。如画雄姿，题桥壮志，奕奕精神接汉家。征佳兆，定春官夺锦，独占（芳？）华。”秋日，王仙李题四绝句：“绎云携入画中来，一片灵光吹不开。谁识此中渴睡汉，生成原是著书才。”“读尽周秦两汉书，却嫌腹笥尚空虚。图中更比腹中窄，难贮牙签富五车。”“瘦骨稜稜异昔时，自矜颔下有微髭。须防拈断难重画，莫更狂吟八字诗。”“七载交深德不孤，为儒为吏忽分途。文章经济曾相勖，牢记鬓眉守故吾。”济上孙小言同年题二绝句：“谬将附骥向人夸，回首秋风阅岁华。还乞同沾三月雨，一时齐看上林花。”“放浪形骸识故吾，科头谁敢笑狂奴？知君掩却庐山面，别有深情寄画图。”小言弟少沂题二绝：“丰神全不肖清癯，画里描摹有是夫。要试乌纱新式样，故将火色上头颅。”“得意花开及第红，琼林指日醉春风。多君青眼频相顾，江上芙蓉那许同？”附余自题一首：“非吏非农，非僧非道。乃童其心，而耆其貌。平居略与翰墨为缘，诗书那有独得之妙？知汝临事每多糊涂，奈何见人辄欲戏笑？抑岂圭角尚有未磨，胡乃火色仍复外耀？世堪共证，时用自照，真吾顾若是邪？犹恐此中，未能尽肖。”
一七 丁亥春，仙李寄其天津途次怀余及小鹤一律：“旅馆灯初上，怀人酒一尊。愁多丰市客，瘦极少陵孙。远道轻离别，知交重弟昆。计程应忆我，今夜宿津门。”秋日，又寄《见怀》一律：“木落西风发，城高北斗悬。露浓犹昨夜，云散是何年？鸿雁秋来少，关河望欲穿。不堪相对思，笛里晚凉天。”
一八 是年夏，在济南郡幕分校试卷，仙李偶成一律呈诸同人，一时和者二十八人，稿悉存仙李处，兹录仙李元唱暨诸友次韵寄余者。元唱云：“绿艾风吹翰墨香，夜窗静对费平章。兰膏有焰初摇影，莲漏无声未是长。辛苦初心期莫负，模糊老眼易生光。漫矜涂抹施红勒，知否倒绷笑阿娘？”余和韵云：“几度浓熏司马香，又从王后校文章。齐竽听去犹多滥，山木量来若个长。五色云迷花弄影，一帘风静烛摇光。等闲绣线都抛却，学步争惭新嫁娘同事多仙李同年进士。”王英斋发越和元韵寄余云：“薰风初度浴兰香，试院分来锦绣章。几曲帘波槐阴静，半窗竹影漏声长。龙泉漫拟逢欧冶，鱼目仍虞混夜光。欲得文心工组织，买丝合绣紫云娘。”余依韵答之云：“藉甚声名百斛香，欣从莲幕睹鸿章。如披云雾青天见，好度炎蒸夏日长。此处瞻韩增气色，何时借寇挹辉光？来朝相约明湖上，莫访花溪黄四娘。”又袁桂亭风清和韵寄余云：“卷满案头锦字香，奇奇怪怪尽文章。何来乌雨连天暗，倏又清辉特地长。嫫母妆修终献丑，西施唐突亦无光。若非诗圣工题品，恐负当年舞剑娘。”余依韵答云：“羁身兰室不闻香，欲访名材对豫章。此事推袁人共许，今朝御李我何长？青云路近花生笔，白雪歌成剑有光。好与明湖添韵事，新词争付采莲娘。”又曹兰崖年丈鹤鸣和韵见赠云：“兰谱通来旧有香，逢君早赋鹿鸣章。勋名且莫论新息，游览何妨继子长？漫诩词华施后进，更推德谊笃前光。联床共话情无极，窗外凭喧络纬娘。”余依韵奉答云：“久挹芝兰气味香，今番稷下读瑶章。雄心未许风尘老，白眼凭看日月长。远望鲍山增璧色，俯临泺水辨珠光。莲花池畔清樽满，好是歌成付越娘曹自滇西携一姬来。”又李字山和韵赠余云：“花笺重叠墨浮香，安敢临风阙报章？我笑披云迷五色，君能作史备三长。饶他膺鼎希真赏，自有骊珠照夜光。绣出法华经几卷，细针密缕敌眉娘。”余和答云：“卷帘兀坐漫焚香，忽聆元音奏大章。筝笛耳清人宛在，芝兰气化兴尤长。寄怀锦瑟才原富，接迹沧溟志益光。何日鹊湖同泛酒，新诗听唱彩衣娘。”余复叠前韵寄二杜云：“鹊山湖畔酒初香，飞下燕云睹锦章。感事凭车同志少，怀人姜被寸心长。悬知太乙星精照，已见少微夜有光。此处红莲开正好，秋来谁赋杜秋娘？”杜小鹤次韵见答云：“好句吟哦齿亦香，明湖烟月费平章。清谈时共王夷甫，绛帐谁开马季长？相贵从君征火色，肤清愧我少精光。秋来惟觉怀人切，倚酒愁听乐世娘。”杜小陵次韵见答云：“盥手新分薇露香，忻从云外诵瑶章。怀人最易秋风早，涉世何如荣问长？意外功名惭薄宦，眼前诗句发奇光。湖山多少风流客，可信真珠似窈娘。”仙李弟朴庵和答云：“满屋浓熏佳士香，齐竿声里费平章。帘旌半下官斋肃，烛剪轻移夜漏长。自有苦心精鉴藻，凭将巨眼辨珠光。金针学绣随诸姊，应笑阿侬未嫁娘。”右诸家和“娘”字韵诗，余曾备录一箑，自历下旋里，孟雨山同年广均见之，次韵寄余云：“雅箑摇来韵语香，分标名字集云章。济南度绣金针巧，海右量材玉尺长。马帐风流宜入画，龙门声价倍生光。续貂不惯霓裳舞，善教犹凭十二娘。”余复和答云：“归兴偶探花竹香，主人石室对金章。停鞭呼酒缘家近，索箑观诗耐夜长。繁响正虞嘲历齿，佳篇猥自斗夷光。相如已是倦游客，许遇知音窈窕娘。”雨山别号金石花竹主人。余和“娘”字韵诗前后七首，拙集删去，犹觉弃之可惜，聊复备录于此耳。
一九 戊子秋,仙李寄余《风雨怀人图》二律：“无风无雨夜凄清，对此图犹别感生。况复秋风悲瑟瑟 ，那堪夜雨听声声。思凭旅雁传新字，愁对沙鸥溯旧盟。可忆当时频聚首，几番把酒话天晴。”“更番酒醉夜深深，梦醒蕉窗月又沉。未免有情谁遣此，无多好友易关心。公真雅意高终古，我幸清芬接自今。却恐秋残容易别，趁无风雨会相寻。”又言近欲为百韵诗见赠，尚未脱稿，其大略曰：“鸿文光典策，乐府著新篇。并世交如漆，千秋笔似椽。推袁宜此日，御李忆当年。相遇黄河岸，倾谈渌水边。仙桥偕鹭立，旅店识鸢肩。下榻来稚子，论诗重乐天。梅花香径里，菊影酒杯前。倒峡词原富，裁云墨尚鲜。绿图收十二，宝笈列三千原注:大著有《国策补遗》及列侯、滕、邾等世家。目有人伦鉴，胸藏金石编。奇书探正解，僻典索真诠。沐雨情相洽，吟风句并联。甘随书画舫，乐附孝廉船。青眼劳翁叔，虚声许仲宣。别来频改岁，自顾愧先鞭。莫假黄金馆，谁开玳瑁筵？梦魂惊磊落，离思觉缠绵。爽气凉飔动，清晖皓月圆。风流里绛帐，矍铄忆文渊。敢寄巴人曲，遥通蜀地笺。瑶章夸艺圃，斗柄仰星躔。暂着东山屐，频听白雪弦。心期同贺若，手笔埒燕然。岂只吾家宝，鸡林远共传。”右诗殷殷酬拟乐府之意。乐府者，余拟述翰屏先生德政者也。先是，任单县，多异政。值太母诞辰，绅士祝釐，各体具备，惟少乐府，仙李意以相属。及后荐莅济郡，又值庆日，余客幕中，谬拟数首，文繁不具列。仅记《设都正》一首：“大野之南，黄河之北，自古多盗贼。搜剔难尽得君来，设都正，敬礼如宾客。用其人，治其邑。以众正，正盗贼。无所匿。”又《免米车》一首：“嗟兹单民，何苦不苦？输米租苦。出米车，出米车，亦何苦不苦？出米车苦。报米车，报米车，残民膏脂饱吏胥。公洞烛之曰：‘自今日免米车。’”
二〇 冬日，仙李又寄其《旅馆不寐》一律：“旅馆不成寐，孤灯逼晓寒。鼠跳梁影黑，马嚼豆声干。门隙风侵入，窗棂月照残。群鸡鸣不已，聒耳睡应难。”渠作近多游戏之句。《咏蠹鱼》二首，录一：“未必含英更咀华，也从翰墨觅生涯。胸中那有经纶贮，眼底旋看字画差。滥嗜残编只糊口，不嫌奇句太聱牙。从今检点书生橐，会买芸香置五车。”诗皆未能属和。仙李新分仪曹，频催偕计，余答一绝代柬：“果然仙李属春官，犹忆芙蓉江上寒。明岁相逢何处好，杏花消息到长安。”
二一 己丑孟夏，燕台旅邸同张六亨父、许一印林夜酌联句：“风尘十载羁关河张，郭隗台畔吾徒多马。张镫醉倒金叵罗许，方寸五岳高嵯峨张。放怀古今慷慨歌马，易水送客风扬波许。易京跃马云横戈张，娄桑大树交枝柯马。豆粥麦饭哀滹沱许，英雄监子同消磨张。富贵乃如春梦婆马，高车驷马相系磨许。金印斗大毋敢诃张，羔羊退食矜委蛇许。彼哉吾岂知其他张，只今首夏犹清和马。莲寺莫鼓收灵鼉许，（？）回云汉明星娥马。茫茫百感奈尔何张，分笺索句书擘窠许。纵横笔陈惊鹳鹅马，快意激昂如起瘥张。良朋嘉会关切磋马，幸无俯仰嘲媕婀张。手抚腰剑三摩挲许，出门一笑醉颜酡马。
二二 是年冬，余生子。家联斗兄贺诗云：“丹桂原有根，修德惟罔觉。绳武称济美，乔荫后起卓。天诞育英才，峥嵘露头角。悬弧符梦熊，时惟十月朔。喜逢三戌聚，斗魁星明晫。官贵坐元堂，早发理自确。共说雏风生，和鸣应鸑鷟。佳气盈庭阶，喜筵设华幄。欣忭进芜词，伫见传家学。”三戌，谓戌月、戌日、戌时也。联斗精于星命，特言及之。杜小鹤贺诗云：“闻说石麟降，君看鬓已星。喜真良友遍，神果泰山灵原注：早春东泉偕计北上，过东岳登顶祈子。弧矢新丰志，箕裘绛帐经。他年展骥足，跨灶语堪凭。”满舒亭贺启有句云：“四十之华年已至，半千之才子初生。珍异西川，降从东岳。”
二三 庚寅，余馆邹东北昌平乡，杜小鹤寄余《望昌平》一首：“连朝风雨恶，索居愁无俚。出门望昌平，天寒暮烟紫。忽见归鸟翔，眷言怀之子。之子在东方，门前纷桃李。尼山亘其北，灵秀古无比。拔地屹独尊，余峰皆环峙。宣圣此发祥，今古隆庙祀。明德日月昭，闻者易兴起。况君志道切，居此良可喜。勉图千秋业，高山近仰止。”又和余《登尼山》一律，稿偶遗失。冬日解馆，余有《留别同学》四绝，及门三刘生各有和赠，摘录于此。方儒句云：“坐入春风倏一年，今朝相送意缠绵。师勤功半殊堪忆，不待吟诗早黯然。”“迟钝不材入艺林，解疑辨惑费精心。相从只恨无多日，山斗文章寤寐钦。”芳桂句云：“鲁源乡是旧昌平用余原句，仰止高山素有情。感荷殷勤期远到，他年何以赴前程？”芳荣句云：“规矩端严气象和，循循善诱益人多。一年得坐春风里，雪点洪炉愧若何？”“朋辈牵衣心正悲，仆夫立马雪风吹。分明不是花飞絮，散入昌间管别离。”
二四 庚寅春，余过邹，董书门招杜小鹤同饮。座间，余偶裁取成句戏语小鹤云：“何以解忧惟有杜。”渠思有以对，而未得也。书门曰：“云胡不喜既见君。”一座称妙。余到鲁原，居停主人刘凤山别驾，每乘暇出俊语索对，亦有足记者。夏日，玉簪花初开，渠云：“玉簪花花簪玉润。”余对曰：“书带草草带书香。”又一日，漫论前明诗人李东阳气最胜，渠云：“‘李东阳气盛’亦当有对。”余曰：“柳下惠风和。”渠即增字，求对曰：“‘先生柳下惠风和’七字甚妙。”余戏曰：“正合以‘多子李东阳气盛’对之。”相与大笑。因忆馆济上时，及门龚生学作偶语，方读《左氏传》，余即出句云：“立德、功、言三不朽。”生甚难之，乞代对。余诲以用《葩经》作柱、参以《论语》，当得一对，生寻思少顷，恍然得之曰：“蔽风、雅、颂一无邪。”翌日，以语李字山，字山因称旧闻：“塾师出句：‘乡党一篇无子曰。’高足对云：‘乾坤二卦有文言。’”两联可以相埒。余曰：“‘乡党篇中无子曰’，当更思一对：‘庶人章末有诗云。’”相与一笑。《孝经》五孝，惟《庶人》章无诗辞，或传海外本有之，乃“书尔”、“于茅”二句也，用以趁句极可工。古人偶句如“《管子》‘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杨升庵用“佛语‘影以重影’影之外复有影”对，妙。孙贡南云：“曾见一联，以‘孔曰如之何如之何’，对‘佛云不可说不可说’。”亦用彼法也。余顷在济州胡听泉座上，有于公子号也愚。听泉出句云：“柴也愚，回也不愚，也愚也不愚。”强余对之，余曰：“说无法，实无有法，无法无有法。”须臾，听泉复促余对，余曰：“已用方外语对讫。”听泉复述一遍，因笑曰：“不意腐儒今亦逃禅。”胡、刘两句均未能对。漫记以俟好事之客共参之。
二五 辛卯冬大雪后，余用苏诗“尖、叉”韵作六首，一时和者十数人，小鹤处萃为一编，欲寄余。既而传观不可复得，惟记董生毓芬押“尖”字云：“聚作小山看更好，中庭卓立一峰尖。”小鹤押“尖”字云：“一样梅花香处立，今朝分外觉风尖。”葛镜海年丈和四首，录二：“霏来玉屑绝尘纤，色相原空问楞严。扑面人谁吟柳絮，烹茶味好试姜盐。船头月黑迷蓑影，驴背风高压帽檐。为唤雪儿歌白雪，夜深冷透凤鞋尖。”“千林漠漠冻栖鸦，僵卧袁安高挂车。为换青山留白骨，偏教老树著新花。何人插斧归樵径，有客寻梅问酒家。我亦剡溪思访戴，苍茫不辨路三叉。”
二六 壬辰夏日，同董癯仙之邹，访佛岭、铁山等处石刻，杜小鹤寄二律索和，稿留董处。记二句：“两袖苔痕香古篆，一鞭山影逐归樵。”
二七 癸巳春，赴都，寓王仪曹仙李处，同寓无锡嵇春原文骏《咏白丁香》一绝索和：“琢就玲珑玉一丛，难将奇妙问东风。何当更洒胭脂雨，染出枝头万点红。”余和韵二首，载小集中。仙李和云：“珠帘碎影一丛丛，恰与梨花颜色同。却被折花人看见，杏花阑入几枝糽。”乃弟小屏亦和，惟记押“红”字云：“等闲一样看花眼，何分深白与浅红？”渠是年登第。
二八 夏日旋里，经过平原界，道旁有“东方先生故里”碑，邑中有太守颜公祠，车中漫以回文分咏两贤：“乐最君无度，惊来问姓名。朔方一面当，人可是真卿。”抵里后，家爱泉索观近作，即以充赋。缪蒙叹赏，且云：“回文自昔有之，分咏素所未闻。”未能答和，为书唐诗数句以见意：“吾家令弟才不羁，五言破的人共推。兴来逸气如涛涌，千里长江归海时。”东川李颀句也，愧无以当之。
二九 余旧交皖人胡煜听泉，巳年邹人董慎泉更号听泉，余戏为杂言赠两听君一首：“胡听泉、董听泉，俱入东泉金兰簿。一时顿有两听泉，东泉自笑徒涓涓。既不能（？）千里一曲之大川，又不能为百仞不测之深渊。徒能岩间作细响，非金石丝竹管弦。猥劳好事者，倾耳想沦涟。问君何事结斯缘，彼此不约而同然。一飞皖江下水船，一乘沂泗太乙莲。或左挹袖、右拍肩，吾今何所避逃焉？胡听泉听东泉，董听泉听东泉。”右诗，胡君爱其句法奇特，因裁佛语作对云：“非金石丝竹管弦，无口耳鼻舌身意。”工对迥出意外。董君寄答一首：“听泉听泉不相识，一住皖江一邾国。异地同名亦前缘，尔我结交马东泉。我交东泉今六载，混混茫茫如观海。海浪不比泉泠泠，我欲听之不胜听。”
三〇 董听泉和余《贵殊山》韵见寄一律：“东鲁名山是绎山，薄游满贮锦囊还。我因诗思终朝苦，君到家乡几日闲。好友西窗连夜梦，孤峰北郭隔城攀。对门空有寒流水，自愧难随怀素班。”又次韵见答一律：“细咏长吟寐不皇，新诗列阵自堂堂。孝廉船泊蓬瀛近，文选楼开凫绎傍。秋日怀人情入画，兰言赠我纸生香。骚坛一代君为主，结社无心效洛阳。”时余馆董朴园方伯家，有重修《邹志》之役，故听泉及之。听泉令弟书门自言梦句甚多，漫记数联：“撑肠文字徒增懒，入耳笙歌只唤愁。”又：“客梦萦妻子，乡音识故人。”“无瑕青玉案，有节碧琅玕。”皆奇。
三一 秋日，董园倡和颇多。朴翁《峄山诗》和者十数家，稿俱留。董园犹记原倡云：“山形叠叠如堆卵，石色苍苍似染蓝。”它不能尽悉也。中秋玩月，倡和诸作，余俱未存稿。（？）记同学诸子，作楫有句云：“九重高处思千里，三五盈时又一年。”向葵有句云：“寰宇净堪称玉宇，竹林佳处是琼林。”皆和余韵。
三二 是冬，董梓亭司勋次韵答余二首：“吟坛树帜策诗勋，贻我佳篇兰麝芬。岂有刘蕡终下第，须知韩愈总能文。孤标特立谁知己，邑乘重修独赖君。转瞬观光来上国，会看太史定书云。”“曹司十载讵垂勋，奉职聊传世德芬。信有冰壶堪励志，惭无藻鉴漫衡文。每怀兰臭论交友，忽报梅开长忆君。弟子幸叨亲绛帐，会须努力际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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