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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雨屏 1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有一只眼瞎了。因为那时穷，没钱装假眼珠做整形手术，所以这只瞎眼就成了个凹陷的疤，看起来很是可怖，这让父亲成了村里出名的丑男。
小时候，我曾经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却没有？”
他告诉我，妈妈在生我时难产去世了。他还告诉我，我长得很像母亲，弯弯的眉毛，双眼皮、大眼睛。的确，父亲那么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我。
为此幼稚的我还取笑父亲说：“爸，你长这样，我妈当年咋会看上了你？真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父亲很爱我，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虽然他每天都早出晚归，不是上农田干活，就是到建筑工地打零工，但是他仍然每天为我结辫子，洗衣服，把我打扮得漂亮又干净，既当爹又当妈。 2 16岁那年，我以596分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当父亲看到那张“中考喜报”，他喜极而泣。那天，他破天荒去街上买了卤肉、凤爪等（我们家之前即便是过年从没这么奢侈过），还买了一瓶高粱酒，为我庆功。那晚，他高兴得喝醉了。
过了几天，一向不常来往的二婶来了。
我当时在卧室，只听到二嫂压低声音想向父亲借五万块钱，她儿子我堂哥订婚，彩礼钱凑不够。
父亲说：“二嫂，我这些年多少是攒了俩钱，但我还得供小雪（我的小名）上学。要不我先借给你五千吧？”
“五千？五千有啥用？自己亲侄子的婚姻大事你这么抠门，你把钱留给1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读书，只怕到时养个白眼狼……等你百年之后抱灵牌的人都没有，还不只有小伟给你当孝子？”
二婶话音未落，只听父亲一声怒吼：“你胡说什么？闭嘴！”
二婶的嘴却像机关枪停不住了，她大声道：“小雪就是你捡来的，你还当个宝！”
“别再胡说！我老了受罪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一向老实巴脚的父亲发了威，赶走了二婶。
我终于听明白了，那么爱我的这个老男人，竟然只是我的养父！
我哭着询问父亲真相，他只好告诉我：“你是被村里一户人家买来的，那家人有个傻儿子，所以想买个女娃儿养大了嫁给他家的傻儿子当老婆，后来那家人开着拖拉机翻到池塘里全死了，你那时候才一岁多，被留在家里才逃过一劫。后来村里人都说你是克星，把那家人都克死了，谁家也不想收养你，我自己是个光棍，看你可怜，就把你当女儿养了……妮儿，爸爸瞒着你这些，是不对。但你放心，爸爸就你这一个女儿，我会像亲生父亲一样待你的。”
突如其来的身世秘密，让我惊得泪如雨下。
我飞奔而出，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在学校呆了一个星期，没和父亲有半点联系。我需要时间来舒缓情绪。
我静下心来回忆父亲对我的好，渐渐地接受了事实。终于，我背着书包回到家，对他说：“爸，你一个人养我很辛苦。我会努力学习的，将来还要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让你老了跟着我享福。”
父亲感动得眼泪吧啦啦往下掉。
3 高中三年，我越发刻苦努力，发愤图强，我心里有个愿望，就是要出人头地。
每当放假回家，父亲总会上街买些肉回来给我做顿好吃的，仿佛我是久未上门的贵客。
我把碗里的肉夹给他，他又夹回来给我，他说：“小雪呀，我听人家都说读书好苦，你多吃点，身体要紧。”
我知道平时他一个人在家，肯定只舍得吃些豆腐青菜。
就在我即将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又得罪了他的亲姐姐——我的大姑。
大姑这些年其实对我们还不错，平时也经常帮父亲做些缝缝补补、拆拆洗洗的活儿。
大姑生了三个儿子，没有闺女，所以对我这个侄女也挺好的。
但是没有人猜得到大姑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她找到我爸，希望把我嫁给她小儿子。可是大姑的小儿子，曾经因为打架进过监狱，出来后也不学好，到处打混，父亲死活都不同意。
为此，父亲和大姑大吵一架，从那以后，大姑也放出话来，说没有这个”瞎了眼”的弟弟。
4 父亲为了我，几乎是众叛亲离。这份爱，让我渐渐忘记曾被拐卖的伤疤。
高三毕业，我考入了一所大城市的师范大学。在我上大学走之前，父亲“逼迫”我到县城里的大商场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
他说：“妮儿啊，在大城市里上大学，得穿体面点，不要让人家笑话咱是穷山沟里出来的。”
看到一向节约的父亲，拿着收银单排队为我买单，我满眼都是泪水。
临行时，父亲唠叨得像个老婆婆，千叮咛万嘱咐。
因为一别就是半年，他实在不放心我，怕我水土不服，怕我生病想家，怕我学习压力大，还怕大城市环境复杂，我出了校门不安全……我知道，真爱一个人，才会变得怕这怕那，变成胆小鬼。
大学四年结束，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和大学时候认识的男友谈婚论嫁了。
男友是个城里男孩。当父亲得知我男友是大城市的，父母都是公务员，他高兴得逢人就夸我命好，找了个好婆家。
5 商量婚期，男友提出要到我们老家来看看。
父亲知道后，有些紧张：“小雪，咱家这破瓦房给你丢人，要不让他去村长家吃饭，村长家楼房气派，再说你和萍萍(村长女儿)是高中同学，又是好姐妹，她爸也是场面人，好帮我招呼亲家。”
我说：“爸，不必了。他要是嫌弃咱家穷，就分手！”
但父亲执意要在村长家接待“贵客”。我对父亲的良苦用心深深地感动，同时又有些愧疚。
父亲特意去买了身新衣服，还去理发店剃了胡子，染黑了头发，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父亲努力想给未来女婿留下一个好印象，但事与愿违。
男友开始以为派头十足的村长是未来的岳父，还挺高兴。
当我做了介绍后，看到我的父亲那只结了疤的瞎眼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变得很冷淡。
第二天早晨，男友要走，我也只有随着他回去。路上，男友说：“你父亲的长相……会不会遗传给孩子啊。”
我怒不可遏地说：“我爸再丑也是我爸！你要是嫌弃，我们就分手吧!”
是的，我不想向未婚夫解释，我的丑父亲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我那么好，就是我的亲父亲！
未婚夫看我提出分手，自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来道歉。
2016年，我们还是结婚了，我当时期待，等结婚后，我慢慢劝他，只要他爱我，他会对我父亲好的。
6 婚后不久，父亲打来电话说想到城里来看我，我高兴极了，我问他怎么想到来城里看我？
父亲吞吞吐吐地问我还记不记得他胳膊上的那块胎记？
我当然记得！父亲胳膊上一块酒杯大小扁平状黑色胎记，我自小就瞧得熟了的。父亲说，前些时村里有人跟他说这个东西可能会癌变，让他还是尽早用激光割了。
几天后，父亲就风尘仆仆地来了，我带着他去了全市最好的皮肤病医院，跟医生确定了治疗方案和手术时间。
从医院回来，我把父亲带回了家。父亲是第一次来我家，显得十分拘谨。不一会儿，老公下班回来了，见到父亲，一脸愕然。
父亲见女婿进门，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老公呆了一下，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来了？坐吧。”他连称呼都没喊！
然后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进房间去了。我在厨房忙着做饭，等我做好出来喊他们吃饭才发现，仍然是我父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老公却躺在卧室的床上玩手机。
我很不高兴，但没有发作，毕竟父亲第一次来，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
晚饭时，老公还是一直没有正面和父亲说过一句话，多数都是我和父亲两人说话，老公偶尔跟我说几句。
吃完饭后，他竟然破天荒地说：“老婆，你陪你爸去坐会儿，我来洗碗。”我十分惊讶，要知道结婚这么久，从来都是我做饭洗碗的。难道今天是为了在我父亲面前表现一下？
可是晚上我到厨房倒水喝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垃圾篓里扔了一只碗和一副筷子。
回到房间我问他怎么回事。老公丝毫不掩饰地说：“你不是说你父亲是来看病的吗？我这不是怕不卫生吗？所以干脆扔了！”
我气呼呼地说：“我父亲得的不是传染病！只是胳膊上长了个东西而已！”
“农村人，卫生习惯差，你哪知道他身上没其他的病？”老公说完，完全不顾我生气，直接睡觉了。我顾忌着父亲就睡在隔壁，也只有闷着不做声。
7 第二天是周末，老公的同事来我们家里来取一份工作上要用的报告。他同事一进门看到我父亲坐在客厅看电视，礼貌地点头致意。同事望着老公，问：“这位是……” 老公却没回答，拽着同事直接进了书房。我倒了一杯水准备给他同事送去，却在门口听到他对同事解释说：“我们家在大扫除，准备清理出一些不要东西扔了，那老头是来收垃圾的，只不过我们还没整理好，就让他看会儿电视等一等。”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凉。原来在老公心中，始终是瞧不起我父亲的。现在尚且如此，以后父亲越来越老，越来越丑了，老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指望他和我一起给父亲养老送终是不可能的。
父亲虽然丑，但并不傻，他看出了女婿举手抬足之间的嫌弃。当晚，父亲就说：“我先回去，下周三做手术那天我再来。” 我执意不肯，我拿眼神示意老公希望他开口挽留一下，让我父亲有个台阶下。没想到，老公始终不发一言，一直低头假装玩手机。 父亲终究还是回去了。
我和老公大吵了一架，伤心地哭了一整夜。
8 周三是做手术的日子，我特意提前一天请假回到村里，我想亲自来接父亲。
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却从大姑那里得知，我父亲的左眼，竟然是因为我瞎的！
那时我只有一两岁，有一次拿着筷子不放，父亲怕我玩筷子危险，就想要过来。可是我紧抓不放，还在他怀里使劲挣扎。谁知就扎到了父亲的眼睛。
当时父亲眼睛血流不止，送去医院检查后就诊断失明了。医生说如果为了美观，可以做个假眼珠手术。
但当时父亲并没有多少积蓄，而且我一直喝奶粉需要很多钱，所以他宁愿成了瞎子变成丑八怪，硬是没舍得花钱做假眼珠手术。
大姑说着又拿出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叹息着说：“瞧你爸年轻时是多帅的一个小伙子，收养你时他才二十一岁。抱你回家时，天下着小雪，多少人说他傻，抱了个克星回家。可他心好，非要养你。要不是捡了你他咋会娶不来媳妇？又咋会变成瞎子？”
我泪如泉涌，我欠父亲的实在太多了!
从此，我觉得父亲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正如我是他生命的全部一样。
因此，我决定，要与父亲一生都不离不弃，哪怕不嫁人。
我带着父亲到城里做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术后三个月，我和前夫离婚了。
我用所有的积蓄贷款买了一套房，把父亲接来和我一起住。
今年夏天，我再婚了，幸运的是，这次我嫁给了一个善良的好男人，他待我丑丑的老父亲，就像亲生父亲一样。
如今，父亲虽然老了，但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非常感谢我的养父，他不仅养大了我，更帮我鉴别了一场不值得坚持的虚伪婚姻，让我遇到了值得爱的好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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