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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瑶台月华

 圆角望 2018-10-02

在所有的赏月场景中,最美的时间和地点在哪里?或许是在唐代诗人吟诵的“凉风遥夜清秋半”去追随宋代画家笔下的“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幅宋画题为刘宗古《瑶台步月》,然而画中究竟有没有月亮却令人疑惑。以至于乾隆皇帝经眼时在画作旁边题了这样一首诗:

步上层台图近月,纤妍笔墨肖娗嫇。

紫微诗意分明写,小立依然看两星。

同样,画中没有出现楼阁,也没有明确的地理位置。只有亭台的局部,其余四周似乎一片空濛,如在瑶台仙境。五位姿态不一的仕女,捧壶、持扇、端盘、奉物、拈杯,有主有婢,有正面、侧面、背面,却颇为相得、一派融洽,有如时光中亲密的伴侣,有如明代诗论家胡应麟笔下的乐府诗:

相携女伴瑶台上,五色金盘弄月华。

宋 瑶台步月图 |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画者所绘并非仙境,恰是最为烟火气的风俗。“月华如雪瑶台夜,忆到人间倍惘然。”——这是人间的、现实的江南园林。宋人造园时,常在园中筑台,以便闲时登高而望。再细看,栏杆之外似有金秋桂子,暗香浮动,正在盛开。清空的远处,似有若无的一小团溶溶圆月,左侧持酒壶而立的侍女正在凝思驻目。画面的右边缘,案几上的美人觚里,新折枝的桂花安然静穆。恰好又应了明人的一句诗:“秋正平分月正圆,峰前桂子落亭前。” 

左图:据扬之水先生考证图中花瓶为宋代时兴的铜觚,亦称花觚、美人觚。(见扬之水著:《宋代花瓶》,《扬之水谈名物》卷四。)

右图:西周青铜觚(按:觚是一种饮酒容器,器形为敞口、长身、圈足,盛行于商周时期,亦作礼器。) 

宋人是热衷赏月的,中秋节也在宋代成为民间热闹相庆的团圆节日。《梦粱录》载:“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圞子女,以酬佳节。”然而中秋节在画中这独属于女性的空间里,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氛围,不同于一派忙碌的合家欢,仿佛有一种从容的审美格调蕴藏在节日的生活中。或许《红楼梦》里藏着对这幅画的最好注解:

贾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越性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热闹。”

这里贾母仍带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妨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称赞不已。于是又斟上暖酒来。贾母笑道:“果然可听么?”众人笑道:“实在可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胸。”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融洽的家庭氛围往往来自没有仪式负担的自在感。贾母,《红楼梦》里最懂得生活之道的女性,婉转道出了古代日常生活的真谛。只有在父亲、丈夫、儿子等男性角色缺席或者退席之后,家庭中的女性成员才有可能在松懈下来的后半场里,品味生活里的“天空地净”之美。 

小说里的贾母是参悟了生活的老人,现实当然也是如此。所谓望月、赏月、玩月,境界自然不同。有玩之心、有玩之境、有玩之从容的,年轻人怕是很难比肩一位看透世事的达观老者。所以“老境”是中国古代崇尚的审美观。老,意味着成熟、圆融,有时候,甚至也意味着某种不拘一格的洒脱。

 (清)金农 月华图 |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小说之外,在所有场景的“月华”中,最令人击节的恐怕也属于一位老人:清代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他的《月华图》没有任何场景、人物,也不需要观者的任何想象、评论。他的坎坷、他的怪诞、他的淳朴、他的古雅,在他七十五岁送给友人的画作中,都幻化为一团饱满浑成、难以言说的月之光华。 

正如宋画里瑶台步月的摇曳风景,也不过是千年前寻常人家的时令日常,这团夺目的满月也具有某种超前的现代性,直接抵达眼前此刻的真实。希望2018年所有举头望月的人们,都能陪伴家中长辈左右,或在他们的精神指引下,品味出一丝不同的赏月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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