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子传|吴越旧王孙(下)

天圣八年，钱惟演晚以枢密使任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如愿以偿地去了洛阳。

此时的钱惟演一定想不到，在这里他的声名会因为呵护了一群年轻的才俊而得到了改善并流传了无数的风雅故事。

这群年轻人中最为耀眼的莫过于欧阳修了，而钱惟演对他几乎可以用“呵护备至”四个字来形容了。

这要怎么讲呢？

自然先从洛阳的牡丹开始说起。

据《墨庄漫录》记载：“西京牡丹闻于天下，花盛时，太守作万花会，宴集之所，以花作屏帐，至于梁栋柱拱，悉以竹筒贮水，簪花钉挂，举目皆花也。”

而钱惟演更是爱花成痴，不惜到处寻访，若是听说谁家种植了稀有品种的牡丹，肯定顾不得吃饭也要一睹芳容才行。即使如此也不能表达出他对于牡丹爱意的十分之一。

所以，作为洛阳最大的官，钱惟演突发奇想，为了方便赏花，他竟以官方名义办起了“万花会”，于每年农历三月六日至二十六日举办，据记载这是我国历史上首次官办牡丹观赏盛会。

赏花自然少不了美人和诗，这时候钱惟演便将他幕下的所有才子青年都聚集在一起，大家其乐融融地吟诗作赋，他本人就是极富才华的，自是留下了无数的佳篇。

此时，作为他的推官的欧阳修也过着一生中最为潇洒快乐的生活。

某天，钱惟演在自家的园中例行赏花饮酒，喜欢热闹的年轻下属们都来参加了，按惯例也邀请了许多歌姬来助兴。

这里的歌姬多是官妓，在宋朝文化的发展可以经常看到她们的身影，甚至可以说她们的存在影响着宋朝士大夫文化和词学的发展。

镜头重新回到钱惟演的后园，这里已经是莺莺燕燕，觥筹交错。

主人翁发现众人纷纷准时前来，唯有欧阳修与某个歌妓还未出现，这件事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想来众人已经开始勾勒了好几个故事在脑海里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欧阳修携歌妓姗姗而来。

钱惟演想调侃他们，便故作责备地对歌妓说：“为何迟到？”

欧阳修不以为意，倒是歌妓胆子小些，忙辩解说：“回大人，暑天热，奴便在凉堂睡下，谁知醒来却不见了金钗，故而来迟。”

钱惟演便不再为难她，开玩笑道：“如果能请欧阳推官为你写一首词，我就另赏你一支金钗吧。”

欧阳修坦然接受，席上即兴赋《临江仙》一首：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欧阳修吟罢此词，立刻赢得众人的喝彩，也由于这首词的缘故使得人们将这段故事流传了下来。

此后又发生了一件趣事，也流传了下来，世人皆知钱惟演对欧阳修梅尧臣等晚辈的爱惜之情。

嵩山距离洛阳百余里，不但有著名的嵩阳书院，风景更是怡人，欧阳修与梅尧臣、尹师鲁、谢希深等人常去游玩赏景。

初冬时候几人再次来到嵩山，谁知傍晚下起了雪，欧阳修等人正准备早点下山，忽然，钱惟演的使者赶到了，带着府里的厨子和歌姬，并传钱惟演的话说：“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吧。”

这批年轻人在钱惟演的呵护下度过了对他们来说政治生涯最美好的几年时光。

欧阳修在晚年也常常回忆起并写下了大量的诗词，最著名的莫过于“曾是洛阳花下客。”除此之外，他还写了一本《归田录》里不但记下了钱惟演在洛阳对他说的话：“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还讲述了很多关于钱惟演的日常小故事。

例如，书中提到钱惟演他生长富贵，却讲求俭朴治家，法度十分严谨，子弟们不到规定时候，无论如何也领不到他发放零花钱，因此想出了花招骗钱——钱惟演有一个珊瑚笔格，是平生最珍爱的文具，常常放置在几案之上，子弟们有谁想用钱了，就偷偷拿走笔格藏起来，钱惟演找不着心爱的文具自然着急，于是在家庭中贴出寻物启事，悬赏十千钱。子弟还要故意再等一两日，假装找着了献给他，钱惟演一欢喜，果然将十千钱如数照付。以后有想钱的人，都看准了这条生财之道，乐此不疲的偷笔格，钱惟演居然也乐此不疲的贴悬赏，这种把戏一年里能玩上五、七次。

这些记载让后世人们了解到钱惟演除了官场的小心谨慎刻意逢迎，还有这样温暖真实的一面。作为吴越王后人，他见多了帝王的反复无常，所以才会有那些为自保而做出的糊涂事吧。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9引《侍儿小名录》的记载：“作为旧国王孙的钱惟演，一生境遇尚算顺利，到晚年却谪居汉东，眼看行将老死他乡，心情自然是悲凉无限，所撰《玉楼春》词极其凄婉。每逢酒后自歌此曲，往往泪下。他家中有一个歌姬惊鸿，曾服侍他的父亲吴越王钱俶，这时已是白发苍苍之年，听了这不胜哀伤的歌词，说道：‘先王将薨逝的时候，预先为自己制作了挽歌《木兰花》，辞意与这首词很相似，难道如今相公也将要死亡了吗？’不久，钱惟演果然死于随州。“《木兰花》与《玉楼春》实则是一个词牌的异名，钱俶的旧曲有“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的句子，与钱惟演词“泪眼愁肠先已断”确实是惊人的相似。

钱惟演死后随其父钱俶葬洛阳邙山（今孟津宋庄镇营庄村），这里是钱氏家族墓地，共葬七代人。上世纪钱俶的神道碑与钱惟演等数十人墓志在北邙山出土。

而那一首《木兰花》被选进了宋词三百首，被后人不断传唱下去。

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鉴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