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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读到纳兰容若的取名由来、显赫家世、家庭成长背景以及他在童年时期就显露出的才华。接下来，纳兰容若又将怎样开启他青年时期的人生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 1 亦弓亦马亦多情 旗人入关之后，虽然用武力赢得了天下，可是面对几千年的大汉文明，内心里仍然夹杂着自卑和恐惧。 自卑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以刀剑统治着高贵的文明，恐惧是因为他们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文明强大的同化力量。 所以，他们极力保持自己的“祖宗家法”——骑射传统。
纳兰容若作为大内侍卫明珠的长子，当然不能废弃骑射的练习，而且必须天天练习。小冬郎刚一降生，就显得有些孱弱。或者说，小冬郎看起来是个忧郁的孩子。 明珠不明白，作为征服者的后代，他们必然是下一代中最显赫的新贵。为什么会忧郁？
由此，明珠觉得必须让孩子接受最先进的汉文化，但对于他性格中的善良和忧郁，一定要用祖宗的家法来矫正。 既要让他拥有文明人的长衫和贵族的傲慢，也必须拥有武士的体格和豺狼的意志。
小冬郎在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接受骑射训练，跟着所有的八旗子弟在父亲的指导下舞枪弄棒、骑马射箭。不同的是，他比别人训练更刻苦。练武之余，他还读书写字。
明珠并不怎么喜欢读书，却喜欢藏书。明珠能把汉语说得像母语一样流畅，也非常推崇汉文化。虽然明珠的文化程度不高，却非常聪明。 明珠的书房里拥有越来越多的藏书，虽然明珠并不亲自教导容若读书，但容若对书的兴趣越来越大，对汉文明的敬仰也越来越深。 遨游书海的容若，在阅读史籍中逐渐学会了分析和思考，对那些古代的英雄豪杰不由地产生了向往。 他开始以汉人古典诗歌中的咏史传统为例，把自己的疑惑与思考写成了一首又一首的咏史诗。他急切地渴望着有人来分享自己的才华、快乐和悲伤。
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就此诞生。 2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俊朗少年容若一直没有等来弟弟的降生。明珠病急乱投医，找算命先生卜卦。算命先生说命里有三子，但并没有说明到底能否活下来。 暮春三月的一天，容若的表妹随姑姑来家走亲，表妹窜到紫藤树下来找容若玩。
表妹托着粉腮，偏着头一本正经地问：“如果你家真有了三兄弟，该取什么名字呢？”阳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了表妹一脸。 冬郎（纳兰容若小名）抬头，花将一整片天空裁成一颗颗淡蓝的星星。
冬郎不答，表妹便自言自语：“那就叫成瑾、成亮好了。表哥你这个‘成德’的名字很难听，改成‘成诞’吧，这多配！” 说完，埋头不看冬郎。冬郎却看到笑意从她嘴角浅浅的梨涡慢慢铺张开来，笑到不可自抑。
冬郎也笑了：“你骂我是狗吗？”
表妹露出一脸夸张的沮丧：“不会吧！表哥你不要太聪明哦！”
“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量。” 少年冬郎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这是《世说新语》里的一段。老师没有教，他自己偷偷看的，然后被魏晋风度深深迷住了。那些短小的故事很合他的口味。
当然也合表妹的口味。“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表妹最喜欢《世说新语》里的这个故事。这是才女谢道韫（yùn）的故事，后来容若多少次把“谢娘”、“道韫”这样的词眼写进自己的词里。
促狭的表妹本想用诸葛三兄弟的故事捉弄一下表哥，不想表哥把书已经背得那么熟了。
冬郎说：“其实在这三兄弟中，说诸葛亮是蜀国之龙，诸葛瑾是吴国之虎，都是当之无愧的。但要说诸葛诞是魏国之狗，就大错特错了！ 诸葛诞是魏国元老、东征大将军，当时因为司马氏想篡权自立，对魏国重臣不断下毒手，并派说客说服诸葛诞投靠司马阵营。 诸葛诞不为所动，抱了决死之心，意欲投吴。结果司马氏反以叛乱罪名害死了诸葛诞，说他是贰臣，所以被说成狗。”
表妹说：“看来诸葛诞是忠于魏国的，他反的其实是篡权的司马氏。”
“没错。”冬郎见表妹被自己说服，很是兴奋。
表妹忽然说：“表哥，你这是在安慰我么？我刚才确实是想借这三兄弟的故事拐弯骂你，但魏晋人说诸葛诞是狗却一点也没有骂他的意思。表哥，这是多少人都读烂的书，你以为翻案是那么容易的么？” 她小小的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志得意满。
冬郎一脸狐疑之时，表妹接着说：“《尔雅》里说，熊和虎是势均力敌的猛兽，人们把熊和虎的幼崽叫狗。那时候的法律还规定，打到老虎可以卖到三千钱，打到老虎的‘狗’可以卖到一半的钱。所以龙、虎、狗只是比喻诸葛兄弟的本领有别，并没有骂诸葛诞哦！”
少年冬郎听得既敬且愧，本来想向表妹发表自己的见地，表现自己的才华，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还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最后的话题是：在最好的天气里都会做些什么呢?
少年冬郎不假思索：“读书。”
“读累了呢？”表妹问。
冬郎答：“骑射。”
“骑累了，射累了呢？”表妹又问。
冬郎回答：“读书。”
……
看到表妹一脸愠色，少年冬郎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成年后的容若恍惚记得，那时候表妹的脸上彷佛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迟疑了半晌，忽然嚼文嚼字地说：“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几年之后，成年的容若才领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那是在叹息命运无常、繁华易逝，也是在忧伤聚少离多，不能长相厮守。 3 自是多情便多絮 她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卷，这个纸卷是她刚刚在《乐府诗集》里发现的。是他借给她的书，很多天前借给她的。 后来，他总是找机会问起她对这部书的感觉，神色总不大自然。可她竟然一直没有打开过。直到进宫前收拾随身物品，她带上了这部书。
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恨自己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打开它，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个纸卷。她小心地展开它，她与他此生最后的交集，二十八个字。
《柳枝词》 纳兰容若 一枝春色又藏鸦，白石清溪望不赊。 自是多情便多絮，随风直到谢娘家。
她一天时间读了千万遍，诗里写的是一株春天的柳树，发芽吐叶，茂密得可以藏起好大一只乌鸦。不远处就是白石、清溪，这株柳树就生长在这个平易而孤高的环境里，悄悄地结出了柳絮。 为什么结出这么多柳絮呢，因为这株树太多情了，而多情就会多絮（绪）。这些多情的柳絮，多情的思绪，命定一般会被吹到心爱的女子的家里……
她哭了。她知道世界上有一块地方恰好是东风无法吹过的地方，就是这高入天际的红墙，而自己恰好落入了这红墙的包围里。
那一年适逢国丧，皇宫里大办道场。在这个最严肃紧张的时刻，少年冬郎想出了一个冒险的办法：混进去！
他买通了一个喇嘛，换上了一身僧服，混进了入宫操办法事的队伍。这是死罪，他知道，他害怕，可他还是做了。 皇宫这么大，妃嫔和宫女几千人，想见表妹，如同大海捞针。况且见了，也无法带她逃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人山人海中，他猛然瞧见隔着回廊的某个女子，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她？
她似乎发觉了他张望的目光，似乎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竟也转过头来望向他。可是不能对话，眼色也不能有。那女子在张望他的一瞬间，身体晃了一下。 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晰地看到她惨淡经营的端庄姿态。刹那间，她像是哭了，但眼泪很快淹没在人潮中，没有一点痕迹。
她就那么走了。
或许那并不是表妹，而是一个在同样的命运中与所爱失之交臂的女子。 真假并不重要，容若想，那场重逢哪怕只是一场梦也好，一个幻觉也罢，至少幸福过。
这场纠结在现实与梦幻之间的重逢，多年后被他写进一首词里，词牌叫做《减字花木兰》：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 欲诉幽怀。转过回栏叩玉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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