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三朝帝辅

 猪王小屋 2018-10-08

安史之乱骤起,盛唐清平云散。肃宗灵武受命,李泌始出山以布衣襄助,所以济艰难者。长安克复后,飘然归隐。其所陈五不可留者,后世谋臣多有取意,可谓舒卷可怀天下,进退符道契度。历观中唐纷乱,上得天心而无疑嫉,下怀民情而无攻讦者,惟郭子仪和李泌二人而已。郭子仪名重史籍,而泌却见轻于诸儒,《通鉴》言其薨时,惟言:“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谲,故为世所轻。”《旧唐书》更有“虽诡道求容,不为时君所重。”之言,殊见偏颇。不为时君所重者,显见虚妄。为世所轻者,无非是为所谓的宿儒所轻。

贞元四年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有宣索,仍敕诸道勿令宰相知。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司马光评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贫不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非其道故也。”此或者司马光借此阐明政见,无非反对王安石辈之以聚敛为目的的新法。然伤时则可,以此评德宗之乱世,则有些草率了。大盈库虽名为帝王私库,实际也是国库之内库。肃宗第五琦为度支时,由于京师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储于大盈内库。德宗时,因杨炎谏,始重新按旧制,启用左藏。时人以此称杨炎,而独无赞德宗者?弃私藏而立左藏,可见德宗非有匹夫之鄙志者。外府不足为忧,内府不足奈何无忧?两税难行,国用不足,其时内外皆困也。时德宗谓李泌曰:“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可见当时方镇割据,贡献难入,名曰宣索,何异乞讨?此泌所以不敢言,乃难言耳。昔韩滉遗刘玄佐钱二十万,仅仅备入朝行装而已。今大盈所入不过也是二十万,杯水车薪罢了。而史籍所载德宗绝非肆意挥霍,穷奢极欲之主。吕思勉先生指出,“是时用度方广,亦不得不事节啬也”。内库之积,也非仅用于一己之私,除去正常用度外,以备不虞罢了。而这个“不虞”应当便是削藩军费。《册府元龟》卷484《邦计部》记载,宪宗曾于元和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十四年多次动用内库钱帛用作军费,数额巨大。可见德宗聚敛财富的政治目的。为应付方镇割据,不得已聚敛伤民,此泌所以惆怅也。司马光未明所以,以为相之非道,却不知其所秉乃盛世之法,非乱世之典。光无非欲托言其志罢。

《旧唐书》言邺侯“及在相位,随时俯仰,无足可称。”史书偏颇如此,掩卷唯有叹息。且不说其为相时,又保一太子,避免了可能的萧墙之乱;亦不说其力保功臣李晟、马燧,安定上下人心;亦不说其请复所减州县官,稳定了鼎沸之朝局;单是说服德宗弃陕州之恨,结好回纥,终定“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以对抗吐蕃”国策之举,便是安土保疆,福泽社稷万民的善政,足可青史留名。更不要说其推行戍卒屯耕边地荒田,减轻国家财政负担,并积极推行府兵制度的重新建立,对抑制方镇割据无疑是有积极的作用的。观其政事处理,议决往复,言辞平和,一事之决在于理辩明晰,少有意气庭讼之患;用心精深,思虑周远,一事之行往往有举一反三之效。岂是《旧唐书》所言“随时俯仰,无足可称”?

另有毁者,以其临终推荐窦参为相。史书以窦参为奸,言其阴狡而愎,恃权而贪。然观史书所载,未见其奸何在。非其“每奏事,诸相出,独居后”而冠以“实专大政”,显然经不起推敲。无非坐其族子之祸,贬谪途中宣武军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湖南观察使李巽与参有隙,上疏诬其交通藩镇,触及德宗隐痛,终至赐死于路。《旧唐书》对其多有褒赞。言其“参习法令,通政术,性矜严,强直而果断”。言其“不避权贵,理狱以严称”。言其“数蒙召见,论天下事,又与执政多异同,上深器之,或参决大政”。可见李泌所荐,未必有误。史书可毁李泌,自亦可毁窦参,又有何疑哉!昔韩滉修石头城,李泌保之,李勉失守大梁,李泌保之,李泌可谓知人矣。临终所荐,必有所取。窦参遭毁,无非时宰忌之,多所排抑所致。

实际上,司马光亦觉《旧传》毁之太过,认为:“泌虽诡诞好谈神仙,然其知略实有过人者。至于佐肃、代复两京,不受相位而去,代宗、顺宗之在东宫,皆赖泌得安,此其大节可重者也。”然光之所见亦小也,泌之大节岂独在此?其反对与叛臣李怀光妥协及反对割地吐蕃,无不显现其铮铮的家国情怀。诡诞好谈神仙也无非伪饰其智并伪饰其志罢了。胡三省言其“自李泌为相,观其处置天下事,姚崇以来未之有也。”殊为至当。

徐钧史咏云:“衣白山人再造唐,谋家议国虑深长。功成拂袖还归去,高节依稀汉子房。”唉,如此人物,武功风流,史籍毁誉,犹不可凭,可知写史难,评史难,读史其犹难也。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