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当时才二十七岁,身条儿苗条,两眼杏核儿似的,里面还有波纹荡漾。许是心有灵犀吧,裁缝的脸,也莫名其妙地红了。
中午吃饭时,俩人又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又都红了脸。只好各自将头扭向一边,心中打鼓似的“嘣嘣”不停。
晚上,裁缝收拾东西要走,却又恋恋不舍似地挪不动脚。秋香也舍不得他走,一个不想走,一个有意留。裁缝说:“我走了。”
秋香低头答:“嗯。”
裁缝没看她的脸,只看见她头上的花毛巾。
晚上十多点钟,秋香收拾完毕,洗脚脱衣上床。不知么事回事,她又想起了裁缝,心砰砰的乱跳,两手不由自主地摸起自己的脸、乳房,心中燥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秋香问道:“是谁呀?”
门外传来裁缝熟悉的声音:“是我。”
秋香强做不愿:“这么晚了,你来做么事?回去吧!”
裁缝赖着不走:“打开门,我就说一句话。”
秋香将门打开:“说么事?赶快说吧,人来了看见不好。”
裁缝推开秋香,硬挤了进来:“我喜欢你。”
秋香脸发烧了,裁缝一把将她抱住,秋香半推半就,裁缝就将她抱到床上去了。
一对干柴烈火。
秋香自丈夫死后,干渴了多年的心田,如今被裁缝的爱滋润了。她喜滋滋地想,现在好了,做什么事都有人商量。重活有人帮,晚上有人陪了。这一晚,她睡得特别实,以为从此找到了归宿,爱情的小舟已驶入平静的港湾。
第二天,裁缝还在她家做,秋香照样是东家。有人来看衣服时,他们还是君子,无人时,相对会心一笑,就够了。
裁缝又来住了几个晚上。
秋香用话套裁缝,家中有些么事人?
裁缝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自己在家中已有老婆,老婆肚子不争气,生的尽是女儿,他想找个人为他生个儿子,接续香火。
秋香哭了,本想找个意中人陪伴她终身,把她身上的千斤重担,分担一半,哪知他是脚踩两只船,把秋香当生孩子的机器。
当裁缝再来找她时,她把裁缝骂了出去。
裁缝脸皮厚,还是来找秋香。秋香抗拒不了他的魁梧身材和他对她的好,要知道,自从驼背死后,从来还没人对她这么好过。虽然也知道他是把她当作生孩子的机器,但她心存侥幸。假若是生个男孩呢,裁缝就可以长期留下来。旧社会都是母以子贵,新社会何尝不是如此?!她也盼望自己生个孩子,好拴住裁缝的心。不久,秋香有了身孕,她告诉了裁缝,裁缝喜出望外,来得更勤了。并不时带来一些钱和帮人做衣服偷下来的布头,要她买点好的吃,别亏待了肚子里的孩子。秋香将钱贴补了家用,布头给裁缝做了鞋。
糟糕的是肚子显怀了,秋香将肚子捆了又捆,还是挡不住肚子往外露。
村里人指指点点,谁也不好明说。
秋香照样上工下工,没误一天工。
到了快分娩时,裁缝天天往这里跑,秋香感到好幸福。
临到分娩那天,裁缝协助秋香生下一个小猫一样的小东西,她的哭声也如小猫一样有气无力。裁缝喜滋滋地抱到煤油灯底下一看,见又是个赔钱货。裁缝就象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秋香也暗然神伤。
自第二天起,裁缝就从地球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秋香泪雨滂沱,她也无力养活这个孩子,只好将孩子生辰八字写出,放在一家家境较好,又无孩子的人家门口。秋香天天以泪洗面,人也憔悴不堪,隔壁的三姐可怜秋香,常常同她说说心里话,宽宽她那冷漠的心。
秋香几次想自杀,三姐知道后坚决制止。
秋香如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天天跟社员们一起出工。休息时,男男女女讲一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秋香有时接一两句,男的就马上换过地方另坐,好象她身上有刺。女的也斜眼看她几眼,将身子移过一边。
秋香好孤独——
秋香与裁缝相好时,女儿已有十三岁了。听见妈妈晚上在房里和裁缝嘻笑,她好奇,笑么事呢?就隔着门缝偷看,看见了她不该看见的事。女儿脸热心跳,约了邻家男孩,重复妈妈与裁缝的那些动作。
女儿出事了,秋香去找邻家论理,要求邻家娶她女儿,邻家气极,大骂秋香,养的女儿跟她自己一样,败坏门风,坚决不叫他家儿子再跟秋香女儿往来。
秋香一气非同小可!一病不起。几次三番口吐鲜血!村里人都不上门安慰她,只有隔壁三组,经常偷偷来看看她。有时从地里采回一些草药帮她煎好,送到她床面前,秋香喝了三姐送来的药,病才慢慢好起来。
幸亏邻村一个光棍汉要娶她的女儿,秋香的心病才去,身体渐渐恢复。她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只有三十来岁的人,看起来有五十岁了。而且,皮肤也变粗糙,再也没有过去的细皮嫩肉了。
秋香又过起了守寡的生活。
八十年代,中国大地上掀起了改革开放。秋香的儿女也各自成家立业,剩下秋香一人另过。儿女们倒也孝顺,开了家庭会议,一人一年出二十元给她作零用,另给五斤油,一百斤米,秋香勉勉强强脱离贫困。但是她也不能闲着,所有的孙儿孙女全归她带。
秋香四十多岁时,还是见老,好象有六十出头。
村里有外出打工的,也有来村里打工的。
村里打工的齐老汉五十多岁,精明强干,会打柴,会种田,还带做点小生意。
他见秋香一人过日子,就经常到门口来拉拉家常。
日子久了,会帮秋香做些秋香做不动的活儿。秋香感激他,有时俩人就在一起谈心。齐老汉告诉她,他老伴早死了。儿女都成家立业,他一人外出谋生,若是哪个地方有年龄相当的,他就在哪里找个老伴,成家过日子。
这话在秋香心中又掀起了波澜,晚上,她一人躺在床上,回想她自己的一生。可说是黄莲树上挂猪胆,苦不堪言。目前,虽然孙儿女带大了,蹦蹦跳跳上学去。儿女们给的那点粮食,孙儿孙女们放学回来,就吵着要吃的。一人的定量,两三个人吃。够吗?儿女也许没想到,也许想到了但不想再给。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富裕。秋香就想,假若将齐老汉招上门来,老汉勤快,能在外面找些钱回来。到那时,不仅可贴补家用,还可给自己作个伴。
但是,难过儿媳这一关。
下次儿女再来看她时,她就把这个意思与女儿说了,女儿很支持母亲的选择,并答应做儿子的工作。
秋香喜滋滋地等待这个好消息。
儿子们来看母亲时,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秋香将话题往这上面引,儿子马上将它打断。
秋香知道,儿子不同意。
齐老汉还是来帮她劈柴,担水。日久生情,这话一点也不错。秋香不顾儿子的反对,与齐老汉过到了一起。秋香与齐老汉相好的消息,在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儿媳觉得秋香给他们丢了脸,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当天晚上,儿子们开了家庭会议,首先,小媳妇就发话了:“大哥二哥,妈这样做,不是给我们脸上抹黑吗?她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大媳妇随即附和:“就是,就是,家教不好,儿女也学坏了。以后,我们还要做人呢。”
二媳妇骂道:“死在坑边上还不改邪念,太不像话了。”
于是,老大代表三个儿子儿媳,来找秋香谈判:“妈,你真要这么做的话,把我们搞得很为难。儿子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平时对你也算孝顺!你现在硬要走这条路,就是我们想继续供养你,媳妇也不答应。你自己想想,若真不顾儿子媳妇脸面的话?我们从今往后再不往来,断绝母子关系。你的生死,一概与我们无关。”
秋香麻木了,她选择了后者。
从此,儿媳与她成了陌路人,当面见了也不打招呼。孙子孙女看见她,偷偷地叫一声:“奶奶”秋香的老脸上笑成一朵花。奶孙俩亲热时,若被儿子媳妇发现,就会大吼一声:“回家。”孙子孙女马上如惊弓小鸟,飞回父母身边。
只剩下秋香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不认识那些她吃糠咽菜,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孙。
村里人都不理她,发现她就像发现一个怪物。能绕道的尽量绕道。就是当面碰到了,也是视而不见。孩子们懂事,看见了跟她打招呼:“奶奶。”若被大人发现了,马上大吼:“她是疯子,不要和她搭腔。回来!”
丢下她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两三年后,她的事情已被人们渐渐淡忘,齐老汉会做生意,老两口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彩色电视买了,电风扇也一天到晚呼呼地吹。还有些乡下人家没有的玩意儿也搬进了家。什么MTV,要么事节目。自己放一张碟子进去,它就给你放出来。儿子媳妇不好意思来与妈冰释前嫌,有意无间地与孩子说:“二伢,把这碗汤给你奶奶端去。”
是二伢就端来了汤,甜甜地说:“奶奶,妈叫我端汤来了。”
秋香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这是秋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齐老汉知痛知热。人又勤快,脑筋又活。村里人见秋香家发了财,时不时上门,涎皮赖脸来借钱借物。秋香为人豪爽,不计前嫌。只要家里有,不管以前人家对她怎样,她一律来者不拒。贫困人家总是有借无还,下次还来借,她还借给人家。齐老汉说过她几次,她告诉齐老汉,乡里乡亲,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齐老汉就再也没提起这件事。
该死的祸事总是伴随秋香——
齐老汉已有半个月没归家了。秋香以为他远出门做生意去了,并没在意。
一天深夜,隔壁村里几十个汉子将她的小屋团团围住,声震屋瓦的吼声将她从睡梦里惊醒:“你这个老畜生!丧尽天良的东西。”
“秋香,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婊子,引来外鬼作祸,滚出来。”
秋香不知出了么事,颤颤惊惊披衣出来。几十个汉子一窝蜂的涌进屋,见东西就砸,衣被也用刀子割破,水缸也被砸破了,流了一屋子的水。
村民们远远站着瞧热闹,没人上前帮她阻挡那些外村人,连儿子媳妇也夹在人群里饶有兴趣地看着。
秋香欲哭无泪:“这是为么事呀,为么事呀?”
隔壁好心的三姐告诉秋香,她招上门的齐老汉犯下了天人共怒的大罪。将人家小女子糟蹋了,外村人要将他捉住活活打死。
“天哪!”秋香大叫一声,昏晕过去。
外村人还要将她用水泼醒。三姐证实,那老不死的确实十多天都没回来过。外村人狠狠地散了。
三姐将秋香扶进屋内,秋香半夜醒来,倒在破絮堆里,哭了半夜。
回想自己苦命的一生,被三个男人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败在他们的手下。
她无颜再见村人,面对儿孙,一条索子结束了自己苦命的一生。
当三姐天亮来探望她,劝她想开些时。却发现她再也没有烦恼了?三姐慌慌张张到各家送信,她一路上想着儿媳们听到这个噩耗撕心裂肺嚎哭时的惨状。颠着小脚首先赶到大儿子家,大儿子没作声,也没一点悲哀之色。大媳妇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她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