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用电视剧的一个桥段起头，正是为表明身份，倘若中医圈子是这江湖，我也不过就是个店小二而已，您要问我听没听说过某某名医，那我八成没听说过，您要问我哪个地方的有什么名医，我也实在说不上来。只是往来客人多了，听着各路“高手”自娱自乐式互吹觉得好笑，在此吐吐槽罢了~
上回讲到，中医人不是讲究个求道嘛？那这老庄之学怕是绕不过去了，我也得研究研究，可初看《道德经》，就算看注本译本什么的，也是看得懂字，却看不懂在说什么，什么道啊德啊的跟绕口令似的。但这几年和中医界打交道，反反复复听到的就是“医德”二字，有了能安进去的概念，这才方便理解嘛。 输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道德经》第三十八章 当然我不是来讲《道德经》的，只不过这一篇把道、德、仁、义、礼的逻辑关系讲得再清楚不过。很明显，标榜和追求“德”是落了下乘的。但反观这个时代，动不动就吹嘘医德高尚，这是为啥？
医生，作为一个职业，治病救人不是本职工作吗？你家小区的清洁工人，每天把垃圾运走，防止垃圾滋生病菌让你得病，他们有没有德啊？自来水厂的工人层层把关，净水消毒，让我们有清洁的自来水使用，不至于得病，他们有没有德啊？检疫人员检查、防控危险性动物疫病和植物有害生物传入国内，保护了人体健康和生态环境，他们有没有德啊？
他们肯定有德啊！但关键点在于，没有人说他们有“德”吧，也没听他们吹嘘或者同行标榜自己有“德”吧。 稍微不要脸一点儿，对于“纪录中医”这个平台，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都有人感谢过我为中医做出贡献，一般我都不会欣然接受，因为觉得别扭。对我而言这只是份工作，之所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对中医感兴趣而已，从来没想过要对中医或者中医界做出什么贡献。 如果真能对中医发展有些利好，那也是顺便的。（更何况还有人骂我毁中医呢，要是我以发扬中医的功臣自居，那不得被气死啊）
所以，如果说“道”就是各司其职，守住本分，那这些喜欢“医德”的医生和其他职业在上德和下德的对应，就非常明显了。
要说起医德，就不得不提到孙思邈的《大医精诚》，尤其以第二段，听闻最多。 输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 说实话，仅这段文字，我认为对绝大多数人，乃至绝大多数医生来说，都是强人所难的，而当这篇文章变成了每个医生都需要去遵守的教条，也许某种程度上有一点点作用，但实际上却让“医德”愈发虚伪。
 荣格心理学中对于在世界各种文化中都可能存在的圣贤之说的堕落化的解释——他们说，所有圣贤的教谕，都来自于他们真诚的生命体验。而当你能真正体验宇宙的真实、生活的本质时，这种觉醒的经验是不需要你额外再提醒自己去记住的。只有当人不能再获得这种体验时，才会希望将它记录下来，甚至变成教条，靠意志来执行。而如果它只是教条，而不能与自己真实的体验结合的话，就会带来道德的虚伪化。这就是所有圣贤之学堕落的轨道。 我们有理由相信，孙真人在践行“大医精诚”的路，是建立在他真诚的生命体验上，而真正有所得的。
比如很简单一个概念——慈悲，修行人、出家人说慈悲，医生也说慈悲，可慈悲是什么意思？“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简单地讲：无缘就是你的感受我没有，同体就是你的感受我都懂。 所以讲慈悲，实际上是有非常高的门槛，作为一个慈悲的医生，首先你得是健康的，没有疾病困扰的，其次你还得是的得过病，对疾病的痛苦和恐惧是感同身受的。否则你又有什么资格讲慈悲呢？ 上个月做过一期内容《卓同年 | 处方关&毒药关 从太阳病得到厥阴病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卓老师讲述了自己以身试病的经历，从太阳病走到厥阴病花了两年半的时间，谈及当时的感受，他说“我觉得自己根本挡不住了，觉得自己要死了。”
曾经听过一个把禅宗公案“以手指月”和“俱胝一指”结合到一起的小故事—— 输 讲一个小沙弥看人家跟师父磕头啊，顶礼啊，求佛法啊，师父总是用手一指月亮。有一天师父出门了，有人来找师父问佛法，小沙弥说，师父那个佛法，我也知道。居士就跪下来，小师父，那请你告诉我。小沙弥也用手一指月亮，这个！那个人也悟道了。小沙弥很高兴，原来师父的佛法就是这个样子。 等到师父回来，小和尚向他报告，今天来个居士，我接引他悟道了，就说了经过。师父哦了一声就出去了，转身又回来对小沙弥说，你再说一遍怎么接引人？那小和尚就手指月亮，这个。师父等他把指头一伸出来，一刀砍断，流血不止，小和尚又痛又叫，悟道了。
正所谓以手指月，却把手指当成了月亮，什么时候能把你们脑子里的《大医精诚》砍了，也许才能体会到医德的真谛。
那到底什么是医德呢？你说我们采访了这么多的医生，他们都没医德吗？当然不是了！只不过彼时彼刻，我对医德的理解尚有偏颇，比如《专访国医大师路志正 | 九十五医翁尚出诊》—— 我们总是习惯性地讲，路老九十多岁了，仍然坚持出诊。但你有没有没想过，如果一个人真心热爱一样事物，是远谈不上坚持二字的。
可曾记得当年的新闻，中小学生在网吧中，不吃不睡，穿着尿不湿打游戏，这种状态不需要用坚持二字来形容吧，那如果你就是爱中医，在看病这件事上有快感呢？
实际上讲到这，我想说的东西已经很明确了，德不过是“道”这条路上的副产品，谁也不能说我们采访的这些位国医大师没有医德，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深爱着中医。《国医大师张学文 | 只有真正热爱，才能干好一件事》—— 我想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当一个中医对自己的医术有爱，他自然会对自己的这份职业有敬意，对病人乃至对病人得的病都认真对待，然后医德就是随之而来的东西，但是医德对他们真的重要吗？
医德大部分时候，只对那些好面子的人重要。
当然这也涉及到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以及我国多年以来的教育，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集体主义中每个人都该成为一颗螺丝钉或者一块砖，为之牺牲为之奋斗。尤其像雷锋，这个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拥有四百多张个人写真的男人，不过是特定政治环境下，带着特定政治目的，虚拟出来的一个图腾。（保准有年纪大的人要骂我放屁）
然而抱持“雷锋精神”伟光正的人，潜意识中大概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一种恶，只有不断体现自己的价值，不断“做好人”才能证明自己值得存在。更有甚者，将此等信念向外投射，倘若你不是一个可任社会“剥削”的人，那么你就是恶，你就不值得存在。
而病人对医生的感激，常常就能满足这种价值感，自己的存在获得了极大肯定。一时间“医德”这种面子成了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优势，医生乐于要，患者也乐于给。
这个归因也许不全面，但有理由相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且不说医生，相当多的中国人都不会懂得什么是为自己而活。那么作为如此尊重个体生命状态的中医，难道会不懂尊重个体生命追求的道理吗？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话不无道理，当一个人的生命追求没有引导他进入这个行业，那么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这种劝，不仅可能会害了这个人，还可能会害了这个行业。 因为再明显不过，能真正实现自己进步，并推动这个行业进步的人，无一不是对中医本身有爱，而非这种病态的自我满足。
也许有人觉得他们喜欢做“好人”，不是一件坏事，我只能说短期来看也许有益，但长期来看，这种喜欢做“好人”的人，以及倡德的风气对中医的破坏，远比你想象的严重，这其中有一个表现就是不少中医人以赚钱为耻。（要我说这就是非常没有整体观的毁行业之举） 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过—— 输 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端木赐）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知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子路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高兴地说：“鲁国人从此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 《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篇》
这事儿对于医生也一样，你若只把医生当作一份正常的职业，守本分治病救人，拿该拿的钱，根本不必有任何思想包袱，而高明的医生更应该收对得起自己医术的钱！可直到今天，很多人都觉得中医的最大优势是简便廉验，殊不知自己也是被这所谓优势害死的。
小时候的课本上有这么一则小故事，虽不知事情真假，道理却是真的—— 输 电学天才梅因泰斯有一段被人称道的事：某大公司大型发动机运转不正常，于是他被请去“会诊”。梅因泰斯围着机器仔细转了转,听了听运转的声音,然后果断地在一处用粉笔画了一道说：“把这里的线圈减两圈。”机器果真修好了。梅因泰斯也因此挣到1000美元。 事后有人不服，说：“用粉笔画一道就值1000美元？”梅因泰斯听后一笑，在收据上幽默地写道：“用粉笔画一道，1美元；知道在哪儿画，999美元。” 中医有时候治病就像画这一道粉笔，但是为了吹嘘“简便廉验”和“医德”，你们可能收不到这999美元。这其中还隐含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对技术的不尊重，中医人自己都作贱中医，旁人又作何观想？
接着，谁都知道中医这个行当穷，而且谁要收钱多还要被众人（既有同行还有病人）指责，最后搞得一些应得的，本该赚到钱都赚不到。“贞节牌坊”逐渐立成了围墙，最后立出个围城，自个儿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城里的牢骚满腹成了祥林嫂：哎呀~我们赚钱少，哎呀~国家不重视我们，哎呀~我们的中医这么伟大，没有人来传承…… 城外的人呢，那些本来想学中医的人，可能自己还在犹豫不决，父母就先发话了，学这个，没前途…… 资本觉得虽然有利可图，但是没有成熟的商业模式，进来竭泽而渔地捞一把也不成问题。 自古，强势的文化是遵循自然规律的文化，弱势的文化是期望救世主的文化，依道而生的中医混到今天这步光景，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以我狭窄的眼光观中医界三年，有一副对联可完美形容——上联：间歇性踌躇满志，下联：持续性混吃等死。横批：求被救世主拯救！（然而国家想扶中医，却是有心无力啊~）
理想状态下，如果按照道的逻辑，首先就该是真正热爱中医本身的人来推动中医的发展，一心只在医上，研究发展理论的同时立疗效口碑，赚到钱的同时让学医之人更有信心，让更多对中医有兴趣、热爱中医的人能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一个行业做大就会吸引其他各行各业助力，建立健全产业链，接着吸引更多的技术和资源，反哺中医，一切都该是自然而然的。
现在呢？好像在某个环节卡住了，是否考虑升级下革命纲领，纯洁下革命队伍？把那些“下德”牌坊拆了，安心实践道。然后等你们何时站着把钱挣了，让想学中医人的人看到你们挺直腰板体面地活着，也只有你们作为先行者铺好了路，才会有更多的新鲜优质血液加入进来。让中医发展重回良性循环的正道~ 当然有这么一个关键点我还想再强调一下，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对某件事物本身有爱（比如对中医），而非是其他莫名其妙的信念所致？
简单粗暴的答案就是，现在假如你啥都不干都能月入千万人民币，完全实现财务自由后，是否还会做现在在做的事情？
再进一层，叫“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即全社会的人都来称赞你，你也并不因此而更加奋勉，全社会的人都责难你，你也并不因此而更为沮丧。当你为自己而活，去实现自己生命的终极追求时，可以分清自己和外物的分界，自然不会受外界的毁誉所影响。
再往上可能就是“游心”的境界了，不过我没悟到，不太懂。如果我要懂了又岂会罗里吧嗦写这么一篇文章来骂人呢？ 只不过动不动就有人拿着“德”的大棒来找我兴师问罪，想来想去我也只好祭出比“德”大一号的“道”的棒槌来护个身。最后故作谦虚地吐槽一下自己没修到位，此文也算是“德荡乎名，知出乎争”的真实写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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