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 80年代,迪斯科从欧美经过香港传进广州, 火爆整个中国大陆。 被束缚许久的青年男女们, 穿上喇叭裤、花裙子,露出小腿、小肚子, 伴着最流行的音乐, 扭动胯部,尽情跳舞。 在80后舞者何其沃看来: “屁股这个部位动起来, 中国人的身体算是得到了解放。” 何其沃觉得,迪斯科曾对中国人产生巨大影响, 但这种重要性却被忽略了。 于是,2015年开始, 他和同伴研究迪斯科文化, 并以迪斯科元素做出现代舞《来来舞厅》, 在全国巡演。 80年代是一个黄金时代,我总是很好奇。 2015年,我30岁,每每回到广东阳江的老家,和发小们聊天,聊小时候吃过的零食、喝过的饮料、想进却从没敢去过的舞厅时,我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哼起一首粤语迪斯科舞曲——80年代林姗姗唱的《连锁反应》。 再回想起它的歌词,一瞬间觉得很好笑,好老土,但心底又有一丝感动。 我是一名现代舞演员、编舞者。那时起,我想做一个关于这些老歌的,关于童年的一个作品。 选了迪斯科这个形式,收集来80年代各种迪斯科舞蹈的动作,那个年代风靡一时的音乐和服装元素,用三年时间做出了这只舞蹈《来来舞厅》。 用80年代的迪斯科元素,跳一支现代舞 《来来舞厅》里我们有5个舞者,两男三女。 一个男生就是87年春节晚会上火爆了的费翔的形象,宽大的衣领,高腰喇叭裤,露出他健美的身材。 我是运动型的,高叉紧身衣搭配豹纹短裤,有点健美操的味道。 迪斯科80年代在大陆一下子火起来的时候,当时的审美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这个东西,政府就把它归类成健身健身操,所以在迪斯科里出现健身的衣服也不奇怪。 三个女生中,一个小小个子,一身粉红塑料感的紧身衣;一个女生穿修长喇叭裤,露出她的小腿、小肚子;还有一个贵妇型的,毛毛的披肩搭配豹纹裤。 ![]() 乍看上去好像一群妖魔鬼怪,但装束上其实汇集了80年代最流行的元素: 男青年开始留长发,带着蛤蟆镜,穿着包臀紧胯喇叭裤,招摇过市。 女青年开始穿上红裙子,勇敢地裸露出手臂和小腿,用蝙蝠衫和红唇宣告她们的参与。 “你扭胯 ,我抖胸, 全中国人民的身体都得到了解放” 1985年前后,教迪斯科舞蹈的书开始涌现,《迪斯科入门》,《教你跳迪斯科》,一张张小插画,分解出从头到脚的每一个动作。 《来来舞厅》里的动作也来源于这些。 扭屁股是一个标志动作。胯是个总让人觉得有些害羞的身体部位。摇动胯部,就有了性的意味,挑逗的,性感的,不太常规又很好笑。 这个部位动起来,中国人的身体算得上得到了解放。 引发迪斯科热潮的美国电影《周末狂热》又教会了我们动起手指关节,集体打响指,又或是一根手指霸气地指天指地。 宝莱坞的电影音乐《吉米来吧》响起的时候,大家开始动颈椎,左右摇,上下摇,肩膀、眉毛、眼睛都一并动。 身体的每一个我们能动的关节都在迪斯科里动起来。 在中国大陆,迪斯科的舞蹈中还能看到空翻。武术、京剧、气功,中国老百姓的日常运动也能跟一起做混搭。 大家总在不停地创造新舞步,今天你这么跳,明天我就有新跳法跟你PK。你扭胯 ,我抖胸,自由地扭动身子,又有了自创动作的小心思,就是迪斯科的精髓。 迪斯科音乐响起来 80年代国门的打开给年轻人看到了迪斯科,更让他们看到了花花绿绿的物质世界。 对金钱的渴求,在那个时候表现得特纯粹。男男女女们去“富豪餐厅”,洗“国际桑拿”,去了这些地方,感觉离“富豪”和“国际”都近了。 《来来舞厅》里面用的梅子唱的《梦》就很能够体现,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个大富翁,… 梦,梦,发财梦, 梦,梦, 明星梦”。 当年迪斯科的音乐从香港传进广州,再辐射到整个中国大陆,《来来舞厅》里面我用了同一支音乐衍生出的三个不同版本的歌曲,三个版本的歌词,各不相同,都很有意思。 最初的版本是德国组合Modern Talking唱的《Brother Louie》, 歌词里说两个好兄弟同时爱上了一个女生,一起去竞争。 传到了香港,林姗姗翻唱成了粤语的版本,歌词里说,女生看到一个心仪的男孩子,整一个身体都情不自禁地想要摇摆。满满洋溢着年轻肉体控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等再传到了大陆,成了最家喻户晓的是《路灯下的小姑娘》:“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带你带你回去”。原先露骨的谈情说爱都变得含蓄、深情起来。 同一首歌,我看到了它在不同的土壤里面是如何落地的,和当时的社会紧密相联。 “每个人都像中了邪一样, 拼尽全力地去跳舞” 其实我没有经历过80年代迪厅的文化,我竭尽全力去搜集那时舞厅的人们的记忆,拼贴出我理解中人们在迪厅里的模样。 我出生长大的小城市里面也有很多迪厅,父母也会去,但小小的我永远只能站门外,向里面望:塑料的绿叶花草,low low的装潢,霓虹的灯在闪,汽水、咖啡、丝袜、高跟鞋,流行的音乐,男男女女。 《来来舞厅》的剧场上空悬挂着迪厅里常见的灯球,第一个出场的女舞者戴着跟球灯一样银光闪闪的帽子,上面全是洞孔,灯光打上去,四周的墙面上随着舞者的动作而出现了流动的光点。 一些前辈他们回忆说,那时的许多迪厅晚上11点就打烊,最后一首歌响起,每一个人都好像中了邪一样拼尽全力地去跳舞,最后把自己累瘫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 我把这种释放化作表演里的一部分:舞者甩动着长发,极致癫狂,音乐消失后,他们仍在惯性中继续疯狂,这是人们对舞厅的留恋。 “迪斯科是我们跟上一辈人连接的接口” 《来来舞厅》的表演,我本来预想观众肯定偏年轻,他们应该是带着对那个时代的好奇来看我们的表演。事实上演出时我发现,每个地方都有中老年人来看。 在北京,有一对头发已花白的夫妻,他们最早进来,最晚离开,全场脸上都是带着笑容;在香港,到最后表演跟观众互动的环节,一对老夫妻,他们贴面相拥,一起和我完成了舞蹈。 他们告诉我,这样的演出唤起了他们对年少时代的记忆:有开心的,像是和同伴们肆意地奔跑,开怀大笑;有感伤的,被女孩子拒绝、被甩……各种年少轻狂的记忆都回来了。 做《来来舞厅》的一个初衷,是因为我好奇父母那一辈人是怎么度过他们的青春时代。我做了一个征集,让年轻的小伙伴们分享给我他们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在《来来舞厅》巡演时,我把这些照片投影在表演的空间里,跟我们一起跳舞不仅有年轻的观众,还有他们的父母。 现在的年轻人,往往跟他们的父母有一个情感的断层,而父母有时候也不会与我们多说他们年轻的事情。这支舞蹈把现在的年轻人和上一辈人的青春联系起来。 我想迪斯科的意义也在这里,它是一个行动,是一个桥梁,是一个我们跟上一辈人连接的接口。在舞厅里面,我们看到了上一辈人的青春: 舞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他们拼命地挥发着汗水,散发着荷尔蒙, 没有身份的束缚, 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跳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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