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影和绘画这两项看似平常的艺术表达手法，早已与我们当下的日常生活紧密关联，它们都是对于这个世界时空的“再现”和“创造”，但从他们互相纠缠的关系史来讲，可以说是摄影的出现，让绘画变得更加“绘画”了，但这绝不是说绘画不再以精确复制现实为己任，转而是“绘画”了，从此逃出了摄影投下的浓重阴影，这么说来这个“后起之秀”的摄影又在某种程度上促使推动绘画的自我革新。作者从摄影绘画这两者互为交涉的历史脉络入手，通过举证诸多实例来探究它们之间纠缠不清的血缘关系。 文/胡涂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认为：“从本相上说，据我的研究所得，无论照片写实到何种程度，也还没有什么东西能把照片和绘画区别开。”他还认为“摄影曾经被绘画的幽灵纠缠过，如今依然受着绘画幽灵的纠缠。”这至少从某一方面来说是正确的：摄影发明之前，所谓相机就是西方画家们常用的暗箱，画家们通过暗箱辅助作画，而后来科学家们把暗箱中看到的景象，用化学物质把它们凝固下来，就成了照片。似乎摄影是从绘画中衍生出来的一样。 摄影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从一开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绘画的影响。因为摄影和绘画同属静态视觉作品，它们挂在墙壁上供观众欣赏的那种样子根本无法分别其差异。既然绘画是一种毫无疑问的艺术样式，摄影只需模仿绘画的审美不就可以成为艺术位吗？雷兰德（Oscar Gustave Rejlander）、鲁滨逊（Henry Peach Robinson），还有中国的郎静山都是这么想的，区别仅仅在于雷兰德、鲁滨逊模仿西方古典绘画的样式，郎静山模仿的是中国古典山水画的样式。 雷兰德：《人生的两条路》（1857年） 雷兰德《人生的两条路》模仿拉斐尔《雅典学院》（1509-1510年） 郎静山作品 另外一方面，画家保罗·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却在哀叹“绘画艺术死亡了，摄影诞生了”，这显然是指摄影的写实能力超越了画家的描绘能力，摄影把写实绘画逼入了绝境。不能不说，印象派的诞生跟摄影的诞生有某种紧密的联系，甚至说，现代派艺术的诞生也跟摄影有关。当然在大批三流画家纷纷转行去拍照片之际，也有部分一流画家接受摄影的挑战和启发，比如印象派画家德加（Edgar Degas），他不仅自己拍摄照片，还在绘画中参考照片，观众不难在他的舞女系列绘画作品中发现其中端倪。 德加：《舞蹈考试》（1873-1874年） 摄影和绘画在曼·雷（Man Ray）眼里是绝然分明的。他说：“用摄影的方式拍摄不了的东西——想象、梦、潜意识冲动等——就用绘画来表现，而我不想描述的事物——在现实中已经存在的事物——就用摄影方式来拍摄。”曼·雷发现了摄影和绘画各自的长处和短处，绘画可以描绘无中生有的事物，而照片中的事物只能来自现实世界。罗兰·巴特把摄影的这种特性称之为“曾经存在”，表明了摄影跟现实的相关性。 莫霍利·纳吉：《实验剧场》（1920年） 让我们的目光回到二十世纪前期，古典绘画被轰轰烈烈的现代绘画所替代，形式主义的抽象绘画已经风行艺术界，摄影在这一时期也不可避免去追求形式语言。比如莫霍利·纳吉（Laszlo Moholy Nagy）的前卫实验就深深打上了现代主义的烙印。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耶尔》（1932年）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在总结他的决定性瞬间时也说：“我的兴趣，从来不在于摄影本身，而是它所呈现的一种可能性——通过忘记自己——来记录拍摄对象于若干分之一秒内的情绪和画面的形式之美，换句话说，就是画面唤起的几何结构的美感。”约翰·萨考斯基（John Szarkowski）把这种几何结构的美感称之为“视觉高潮”（不是戏剧性高潮）。 劳申伯格：《电流特征》（1970年） 劳申伯格：《莲花系列》（2008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德烈·科特兹（André Kertész）以来的很多摄影家，在追求摄影语言的过程中吸取的正是来自现代主义绘画的养料。而在这时期，摄影同样走进了画家的眼中。劳申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也许是二十世纪中期最愿意从其它艺术媒材中获取灵感的艺术家，他虽然以组合画（Combine painting）闻名于世，却在大量的作品中引用了摄影，特别是报纸中的新闻照片。他晚年创作的《莲花》系列（Lotus）全部以照片作为素材，成为艺术摄影探索中的一个重要现象。 安迪·沃霍尔：《玛丽莲·梦露》（1967年） 劳申伯格的作品直接影响了美国波普艺术的核心代表人物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安迪·沃霍尔不仅热爱摄影，还从摄影的无限复制性中获得启发，他的丝网印刷系列作品都采用多张复制的形式，看上去好像一张照片印刷了不同颜色的各种版本。有意思的是，这个时期的德国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也画了很多像黑白照片一样的绘画，这些作品看上去不像绘画，更像是业余摄影爱好者拍下的照片，不仅指涉了绘画跟现实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指涉了绘画和摄影的关系。 格哈德·里希特：《伊丽莎白I》（1966年） 不难发现，随着当代艺术的发展，摄影作为一种媒材受到越来越多艺术家的欢迎。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就是在两个领域都卓有建树的艺术家，他用宝丽来相机创作拼贴摄影作品的方式探讨了空间的重建问题，这也同时影响到他对绘画空间的理解。 大卫·霍克尼：《巴黎》（1985年） 当然，摄影家们也没有就此摆手。斯蒂芬·肖尔在探索摄影的结构时分析了大量画家的作品，他在《形式与力量》（Form and Pressure）一文里举例了莫奈（Claude Monet）、保罗·希涅克（Paul Signac）、克劳德·洛兰（Claude Lorrain）等画家的作品，并认为摄影应该使用结构（structure）一词，而不应该使用构图（composition）这个词，因为构图这个词往往用于人工构造的过程（a synthetic process），更适合用于绘画领域。  杰夫·沃尔：《突然一阵风》（1993年）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骏州江尻》 加拿大当代摄影家杰夫·沃尔（Jeff Wall）有很多作品则是从艺术史中获得启发，比如作品《突然一阵风》（A Sudden Gust of Wind），借鉴的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的作品《富岳三十六景：骏州江尻》，采用了一百多年前雷兰德那种创作方式，花费一年时间拍摄了100张照片，最后合成为一张具有戏剧性瞬间的作品，表现了摄影的那种真实的错觉。日本摄影师原久路的策略也类似，他用摄影的方法“复制”了二十世纪画家巴尔蒂斯（Balthus）的画作。而日本艺术家森村泰昌则干脆通过装扮艺术史名作中的人物形象，拍摄了一系列绘画式的摄影作品…… 巴尔蒂斯作品 原久路作品 森村泰昌：《梵高》 在历史的长河中，摄影师们绞尽脑汁前赴后继，力图把摄影的艺术地位提升到绘画同等高度。在此过程中，安德烈亚斯·古斯基（Andreas Gursky）真正从形式和内容上把摄影做到跟绘画可以并肩的地步。 安德烈亚斯·古斯基：《莱茵河II》（1999年） 埃尔斯沃斯·凯里：《火车风景》（1953年） 他的作品尺幅巨大，和任何绘画作品放在一起毫不逊色。特别是创作于1999年的作品《莱茵河II》（The Rhine II ），达到了190厘米乘360厘米令观众炫目的幅面（后面的作品尺幅更大），而且画面中的细节栩栩如生。这张作品让人想起埃尔斯沃斯·凯里（Ellsworth Kelly）的《火车风景》（Train Landscape）。很显然，摄影和绘画的互涉过程，是摄影在绘画面前从自卑到并肩的过程。摄影和绘画在色彩、结构、内容、题材等方面都共享着类似的话题，它们从诞生之后就缠绕在一起，并在未来的艺术世界里继续纠缠在一起。 附注：本文刊登于2018年8月1日《人民摄影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