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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城北十五里666 2018-11-22

小雪|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很多年没看过彩虹,竟然在飞机上看见了。透过飞机的舷窗,只见飞机的下方分别形成了内红外紫、内紫外红的两道光环,飞机的影子定格其中,与飞机一起由南向北,如影相随地移动。突然想起来,明日便是小雪节气,小雪的第一候便是“虹藏不见”,这时候的北方空气干而冷,很难形成由水汽或水滴折射产生的虹。

古籍《群芳谱》中说:“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节气里的小雪,说的是气候概念,与日常天气预报所说的“小雪”意义不同。 11月的冷空气还不够强,水汽也不够充足,雪一般不大,往往还夹杂着冰粒、雨,所以称“小雪”。根据近30年来的气候资料统计,11月下旬-12月上旬,我国的雨-雪分界线恰恰位于华北平原,京津冀平均在11月下旬迎来第一场雪,河南、山东平均在12月初迎来第一场雪。此时,北方大部分地区气温逐步达到0℃以下。长江中下游地区伴着降水,温度也逐渐跌入一年中的低谷,真正进入冬天,感受到湿冷的寒意。

小雪|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能驱逐这份寒意的大约是生起一炉火,南方没有暖气,小时候每到小雪节气,父亲总要把暖炉找出来,重新把一节节马口铝皮烟管在房子中央竖起来,在室内曲折而行,再直走往上,通于房间外的长廊。下面的火或用炭或用煤,不间断地生着,房间里便渐渐温暖起来,据说这样的设计与近代的火墙相似。藏了一年再拿出来的还有上学用的烤火箱,类似北方的脚炉。寻常人家里,铜质的少,多半或铁或木或竹,四四方方的周正,下面烧炭,上面放镂空盖板。上学前母亲先是用炭火烧过的炉灰垫底,再把烧好了的炭放在上方,最后细细匀匀撒一层炉火或细糠,免得火烧得太旺太急。汪曾祺说“冬天,脚炉焦烤的香”,炭火的味实在是有着暖暖的木香,彷佛是在熏炉里慢慢的焚烧、焖捂过后,再慢条斯理地逸出来,是一种不唐突的渗透,一点点地让人在温暖中沉沦下去,拥一炉炭火,大概可以耗尽整个冬天的清寒。

而把这份冬寒化到极致的还是村野里燃烧起来的灶火,乡下的小雪日,更像是过年的前奏,来得猛烈而欢腾。“小雪杀猪,大雪宰羊。”落雪临风的日子,猪的尖叫声在寒风里也急切起来,晒鼓坪里早已架起了硕大的铁锅,土砖垒就的“灶”围成大半个圆,开口阔大而方正,一根根整齐的杉木不停地往灶里塞。记忆最深的是,大伙儿把年猪绑在楼梯上,屠夫从猪脚上切个口子便往里吹气,只见他鼓圆了眼,直吹到从腮帮子到脖子根青筋暴露、红得跟猪血似的。很快猪便涨鼓鼓的,屠夫麻利地用麻绳扎紧吹气口,将猪抬上灶台。这场景正如戏曲片《屠夫状元》里主人公胡山出场便高声一亮嗓:“劲大力大吹猪腿,手疾眼快采猪毛,翻肠倒肚儿——好臭!”,有着俗世里热热闹闹的精气神。

小雪|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此刻,炉火正旺,案板上的肉还冒着热气,水汽从锅底一层层袅袅升起,整个夜空里热气腾腾,勤快的主妇们快速煮、炒、蒸,孩子们极快地摆起条凳,猪头肉、猪腰、猪心、猪肺,挨个儿端上桌来,啥配菜都不放的清爽纯正,透着鲜、透着嫩、泛着亮的油光,湘西人把它称为“刨汤肉”。一顿吃下来,大家都是从头到尾的欢腾,乡村的农闲聚而不散、闲而不冷,有着御寒的“火气”。

“冬腊风腌,蓄以御冬”,小雪后气温急剧下降,天气变得干燥,也是加工腊肉的好时候。吃完“刨汤肉”,人们便开始把割好的肉拿回家腌制、风干、炕熏,做成腊肉、香肠。回城后,我和家人再也不曾感受吃“杀猪饭”的欢腾,但到了小雪夜,家里依旧热闹得很。

小雪|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父亲下放的几位知青好友,极爱母亲做的炖牛肉火锅,到了小雪节气便“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地相邀而来,南方火锅的味道都在锅里,讲究的是炖汤。母亲买来新鲜的牛肉,七分瘦,三分筋,切成厚实宽大的片,用茶油快炒后,再用八角茴、姜片慢慢煨炖,直到汤浓汁滑,再加入整个儿的大蒜子、新作的油爆辣椒酱,倒在火锅里。火锅是父亲在厂里新作的,中心放炭的位置高而深,仍挡不住火星子“噗噗”地爆出来。把牛肉连同汤汁倒在火锅里,像是城郭之下的护城河,瞬间漫起了滚沸翻腾的红油,当把大蒜叶子斜切成片撒下去,红油之上又泛起一叶叶扁舟,有着春天的鲜绿。这样的大片牛肉趁热捞一片来吃,牛肉的香浓滑嫩与辣椒的辛、蒜苗的爽混在一起,把心口膛烫得热乎乎的。通常母亲还会配上第一批“炕”好的腊牛肉、腊猪血丸子,端上外婆新酿的米酒,这样的一顿饭通常吃到我们一觉醒来,依旧看到这些叔叔伯伯酒酣耳热间言语有声。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属于那一代人的江湖,知青十年再启程,拖家带口的读书、学习、工作,能成为老师、律师靠的是不敢松懈的打拼奋斗,有多少做不完的事,也便有多少说不完的感慨。于他们而言,桃李也好、春风也罢,即便是夜雨,甚至是屋外渐起的风雪、落瓦的冰粒,都抵不过杯酒间共同的话语和对生活的热忱。而酒桌之下的我们,在年幼的时候,懵懵懂懂之间,似乎也感受到了生命的热力,恰如那滚烫香浓的牛肉汤垫底,无论放置粉条、豆腐或者是几根小菜,都是人生最好的滋味。

小雪|小雪里的烟火人生

总以为雪是极致的静与极致的洁,极为喜欢柳宗元贬官至永州后写下的“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那是大雪无痕间,天地清寂空辽,不染半分人间烟火。而苏轼写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只道“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铃索掣。”是喜乐相随的达观。走向岁月深处,反而越来越喜欢苏轼在高旷之外的“俗世寻常”。人生总有疏狂,记得小雪夜被同学相邀,穿过初雪飘飞的城市,在郊区的柴火鱼庄,捞一片滚烫的鱼,抿一口热酒,笑意迎北风,炉火醉容颜,我仿佛回到属于父亲的时光,风雪夜归,兴致却依旧昂扬。

湘西人把小雪夜杀猪吃“刨汤肉”也称“共火”,其实,人生最好的滋味都是要在一番经历过后,褪去了少年强说愁的青涩,不作老年世事剔透的超然,而在那些初现的孤寒冷峻里抱团取暖,去寻觅生命里共同的光和热。总有一些朋友,在“滴雨成冰、闭塞成冬”的日子里,温润如水,折射出光和热,成为生命中的虹,如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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