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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诗谜1__苏雪林

 江山携手 2018-11-22


原序

 
    我对于李义山的诗,素来没有研究过。偶然读到《圣女祠》、《拟意》等篇,疑惑义山有和女道士宫嫔恋爱的事迹,因此引起我研究他的诗集的兴味,陆续考证,不意竟积成了一本七万余字的小册子。


    最初时和几个朋友讨论这个问题,张君鹤群便赞成了我的话,加以他自己的考证,做了一篇《李义山与女道士恋爱事迹考证》发表在东吴大学廿五周年纪念会所刊行的《回溯》上。但他对于义山和宫嫔 恋爱说,仍然怀疑,别人也觉得我的假设是太荒唐了。


    但我愈研究义山的诗,愈觉他有和宫嫔恋爱的事实。不过这些事实被他故意埋藏了,却又安置了一定的标识,教人自去辨认。竟如一座矿山,那些《锦瑟》、《拟意》等诗,便像透露在山面上的矿苗。

    我无意中拾着一块矿苗,已掘着些东西出来了。对于第二块拾着的矿苗,当然不忍抛弃,于是我想动手来做一番大发掘的工作。

    不过我的功课很忙,虽然预定了工作的计划,竟无暇实行。直到今年寒假里,才偷空写了一篇万余字的稿子。

    那篇稿子本想发表出去,但自己读了一遍,觉得还有许多疏漏的地方。于是又搜罗了许多书,课余之暇,便钻在故纸堆中研究。果然又发现了许多新的证据,还有些我自己认为大胆的假设,也证实了一部分。

    譬如我最初读到义山《天平公座中呈令狐公》诗,便假设唐代大部分的女冠带点娼妓性质,后果于鱼玄机诗集及唐人赠女冠诗中寻出这样的证据。但最后读《北梦琐言》和谢无量《妇女文学史》也有像我所说的话。我虽自愧读书太少,几乎于无意中拾了他人的牙慧,然而因此也知道我考证时所走的道路,还没有十分错,又颇以自慰。

    我又曾假定庄恪太子之死,有自杀的嫌疑。不多时翻阅《通鉴》,果然有些古人也以此为疑。

    新旧唐书都没有提王德妃的下落。他们于开成三年议废太子时,犹有太子以母宠衰,杨贤妃日夜诬谮,亦不能辨别等语,好像德妃那时还在。但我在义山和宫嫔恋爱的时间来考证,武断王德妃死在开成元年秋间。后阅《通鉴》果有“德妃已谮死……”之说,虽然仍未证明王妃死时年月,但她总算死于议废太子之前,与我假设相合。

    我这编文字,大半是由义山诗中考证出来的,旁证还苦太少,错误自然不免。即说全篇种种假设,都是错误的,也说不定。不过千余年来对于义山无题诗已有许多种不同的解释。我这种解释算聊备一格罢了。

    我希望读者读了这本小册子后,自己去研究义山的诗,自己去寻新的证据,创造新的假设,使千余年来号称隐僻晦涩的李义山诗,有一种明白精确的注解。



 一九二七、四、五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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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论   


       李义山的诗素被人视为隐僻,而无题诸作,更为难解。中国文学界对于义山无题诗的见解,向来可分为三派:第一派 以为义山诗的隐僻,可以不解解之。而且义山诗的优美,便藏在这暖昧隐僻之中,如果说穿,反成嚼蜡。高桽《唐诗品汇》说:“晚唐杜牧之之豪纵,温飞卿之绮丽,李义山之隐僻,许用晦之对偶,晚唐变态之极也。”这是俨然将“隐僻”当了义山诗的特色。近人梁任公于其《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也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轻抹煞。”这也主张以“隐僻”为赏鉴义山诗的标准。因其隐僻,便觉他的诗寄托遥深,因其隐僻,便觉得他的诗含有一种神秘性,读了才能发生我们的美感。

    第二派 直率地断定义山诗的隐僻,是他才力不足的表现。《蔡宽夫诗话》说“义山诗合处信有过人者,若其用事深僻,语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世人反以为奇而效之。故**体之弊,适重其失……” 毛西河也曾说义山特庸下之才,以可解不可解之辞,文其浅陋。

    第三派 以为义山无题诸作,晦涩难解之词,正如《楚辞》中的美人香草,古诗的托夫妇以喻君臣。于是后来笺注义山诗集的人,刻意推求,务求深解,使那些绝好的恋爱纪事诗,都变成了寄托。《四库全书提要》所谓“……以为一字一句,皆属寓言,穿凿愈甚,真意愈晦。”冯浩注义山诗便犯了这个毛病。又以为义山的艳诗,都是巴望令狐**提挈的寓言,最可笑的《圣女祠》五排一首,冯氏说为追悼令狐楚而作。诗中“行骑裁寒竹,”将“寒竹”解作“哭丧棒”已经够滑稽了;“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冯氏便说是义山属
望令狐**提拔的铁证,因为《西王母传》,王母曾呼东方朔为窥牖小儿,令狐**是楚的儿子。义山所云方朔即窥牖小儿,而小儿即影射“子”字云云,岂不更是可笑;胡适先生曾骂“无边落木萧萧下”为大笨谜,我说冯氏这种转弯抹角的解释,也可说是一种大笨谜。

    千余年来义山的诗,被上述三派的人,闹得乌烟瘴气,它的真面目反而不易辨认。今年我读义山的诗,读到《圣女词》、《无题》等作,因为历来旧观念蒙蔽了我的眼光,我也说义山的诗天生是晦涩的,不必求什么深解,所有香艳之词,也无非是他在寄托自己的身世遇合之感罢了。但后来我读了《碧城》、《玉山》等诗,便有些疑惑起来。因为这些诗里都充满了女道士的故事;若义山与女道士没有深切的关系,为什么一咏之不已,而再咏之,再咏之不已,而三咏四咏之呢?于是我根据了这一点怀疑的念头,用心将义山诗集细读一遍,才发现了一个绝大的秘密。原来义山的《无题》和那些《可叹》、《一片》,有题等于无题的诗,不是寄托自己的身世,不是讽刺他人,也非因为缺乏做诗的天才,所以用些怪僻的文词和典故,来炫惑读者的眼光,以文其浅陋;他的诗一首首都是极香艳,极缠绵的情诗。他的诗除掉一部分之外,其余的都是描写他一生的奇遇和恋爱的事迹。

    我说到这里,知道必有人要问:恋爱之事,虽为旧礼教之所讳言,但严厉的教条,究竟束缚不了文人的思想。像和义山同时的温飞卿、韩偓,后来的王次回,不都喜为风流侧艳之词吗?不都公然赞美恋爱吗?为什么义山偏就扭扭捏捏说些若明若晦的话头,教人捉摸不定呢?这个问题似乎很有理了。但我可以回答:义山用这样隐晦涩僻的笔法,来写他的恋爱,非惧见讥于清议,实因他别有苦衷,不得不如此。

    他的苦衷是什么呢,就是他恋爱的对象,非寻常女子可比,如果彰明昭著地写将出来,不但对方名誉将为之破坏,连生命都很危险的。我想义山本想将他的恋爱史,明告天下后世,无奈有了这种妨碍,他提笔的勇气,也就沮丧了。

    但朱竹垞宁可不吃两庑冷猪肉,不删风怀二百韵,诗人爱惜他的情感的结晶,逾于名誉,义山如何肯因危险而牺牲他富有趣味的情史呢。

    不过,再说一句,他恋爱的对象,不比寻常,关系究竟太大了,他到底不敢说,而又不忍不说,于是他只得呕心挖脑,制造一大批巧妙的诗谜,教后人自己去猜。他如此办法。不啻将他的爱情窖藏了,窖上却安设了一定的标识,教后来认得这标识的人,自己去发掘。所以义山的无题诗,可以算得千古言情诗中别开生面的作品。

    义山诗中有些什么恋爱事迹?他的恋爱对象,究竟是些什么样人物?依我的观察可以分为下列的四种:


    一、女道士
    二、宫 人
    三、妻
    四、娼 妓

    关于妻与娼妓的文字,着墨不多,而且也无神秘可言,所以不在本书讨论之列。现在我所要讨论的仅为一、二两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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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与女道士恋爱的关系 

 

未解说此题之前,须将唐朝道风之发达,略为叙述,始能使读者对本文加倍明了。

    唐朝道教最为发达,自从高宗尊老聃为玄元皇帝以来,历代帝王群相尊崇,并著老子的《道德经》为圣经,以道教开科取士。古语说:“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帝王对于道家学说,这样奖励提倡,社会上自然相习而成风气了。当时名人无不带有道家的色彩:如李太白受道箓于齐,平生所为诗歌,差不多篇篇说到神仙出世的话;贺知章黄冠还故乡;李泌入衡山学道;白居易不相信烧炼,但老来却和炼师郭虚舟烧丹。唐诗人与道流往还之诗不可胜数,不但帝王卿相,学者文人,迷信神仙,一时风会所趋,连女子也被道家思潮所鼓动,唐公主每每修道不嫁,杨贵妃亦曾丐为女道士,宫人亦有自请出家的,当于后节细论。

(一)唐时女冠之娼妓性质

    唐时女道士固不乏刻苦清修的人,而借出家以便其交际之自由的,却也不在少数。因此唐朝便发生了一种特殊的妇女阶级,替它杜撰一个名目:便是“半娼式的女道士。”这种半娼式的女道士有住在家里的,(像韩愈所咏的《华山女》诗,说一个女郎登坛说法,吸引听众,借谈道之名,遂情欲之实。虽然讥讽得过火一点,而当时所谓女道士的一辈,确有这种情形。)也有住在寺观中的。


    第一,唐女冠鱼玄机有诗集一卷。虽仅寥寥三十余篇,而半为艳情之作。她的情人很多,如李子安、温飞卿均与她相识。鱼玄机集中寄子安情诗凡五首。

    《情书寄子安》云:
    “秦镜欲分愁坠鹊,舜琴将弄怨飞鸿。”

    《春情寄子安》云:
    “……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有期……”

    寄飞卿诗集中凡五首。

    《冬夜寄温飞卿》云:“……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寄飞卿》云:

    “……冰簟凉风着,瑶琴寄恨生。嵇君书札懒,底物慰秋情?

    这样多方面的恋爱,居然著之篇章,如说玄机不是娼妓式的人物,谁则信之。然而她居然住在寺观里,往来多炼师羽士之流(集中有《寄题炼师》及《访赵炼师不遇》等诗),仍然像个出家清修的女冠。——按《北梦琐言》说:玄机乃李亿补阙之妾,爱衰下山。有《怨李公》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云云。是自纵怀,乃娼妇也。竟以杀侍婢为京兆尹温璋所杀。有集行于世。

    第二,《东观奏记》有这样一段纪事:“上微行至德观,女道士有盛服浓妆者。赫怒,亟归宫,立宣左卫功德使宋叔康令尽数逐去,别选男道士七人住持。”《东观奏记》为唐裴庭裕所撰,专纪宣宗一朝之事,所称“上”系指宣宗。道教自历敬文武三朝之后,风气大坏,宣宗虽欲整顿,怕也不可得了。

    第三,太和三年(公元八二九)义山在令狐楚幕中有《天平军》公(旧注“公字疑为衍文”)座中呈《令狐公》一诗,诗云:“罢执霓旌上醮坛,慢妆娇树水晶盘。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虽然同是将军客,不敢公然仔细看。”

    这首诗是为到今狐府设醮女冠而作。 “更深”一联,形容女冠之娇艳动人,“白足”一联戏言女冠之美,见者皆为之发狂,全诗措词极为慢亵,决非对清修女冠之言。前人读此诗亦觉其可疑,所以只好曲为解说。像徐德明便道:“唐时女冠常出入豪门,与士大夫相接者甚多。此或令狐家妓曾为之,此诗似公命赋。”照徐说是令狐家妓学女道士设醮。家妓怎会设醮,徐亦未有说明。又像朱长孺便道:“座中必有官妓故云。”照朱说则义山这首诗是一首“女道士家妓合咏。”上四句咏女道士,下四句咏家妓了。明明一首诗,偏要将它斩腰,未免太没道理。照我看来,天平座上招来的一些女冠,即“半娼”之流,她们一面替人做法事,一面也供人狎玩。女冠出入豪门,与士大夫相接,徐说尚不错。像鱼玄机集中即有《寄刘尚书》诗,《闻李端公垂钓回寄赠》诗。又《续文献通考》:“李裕字季兰,女冠能诗者也。尝与诸贤会。河间刘长卿曾与戏谑论者美之。盖上仿班姬则不足,下比韩弈则有余。”又李白有《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游南岳》,施肩吾有《赠女道士郑玉华》二首,及《赠施仙姑》一首,都可为女冠与仕宦及文士交游之证。

    唐时一部分的女冠为什么带点娼妓性质呢?管见测之,约有数因,述之如下:

(1)女道士通晓文墨,故士大夫喜与交游中国人对于女子教育自古不知注重,故具有高深教育的男子,其妻往往目不识丁,漫无知识,两性间自乏调和的兴味。狎妓呢?则妓之风雅者,亦不多觏。是以每闻有一个具有翰墨才的女子,则视之为威凤祥麟,珍重不已,甚至求与倡和,设法与之亲近。历史上有才的女子往往多少有点风流故事。迂儒遂发“女子无才便是德”之愤言,其实有才的女子,不见得便不德,不过男子方面,觉以物稀为贵,引诱得太利害罢了。普通家庭妇女之少读书机会,无非为不需要,及家务牵累;女道士则为诵习经文,必须识字,摆脱俗缘,又得专精于其所学,一旦磨炼出一点才学出来,士大夫们自愿和她们往来了。罗马古时妇女亦多不识字,惟妓女多娴文墨,解词章,吐属风雅,应酬圆熟,一时名士豪杰皆从之游,可以为证。

(2)与女冠交游有时可借以阶进唐时女冠多为贵族,如公主之类,每自请出家。而唐公主握有政治上的大权,有官迷的人,走公主门路,倒是一条终南捷径。《太平广记》载王维早年曾饰为优伶,献郁轮袍之曲,邀宠安乐公主。如谓小说不可信,则历史也曾供给我们以许多证据。《唐书》称“太平公主推进天下士,谓儒者多窭狭,厚持金帛谢之,以动大议,远近翕然向之……”又《安乐公主传》“赵履新谄事主,尝褫朝服,以项挽车……”或谓既已出家的公主,不执政权,走她们的门路何用?不知公主虽出家,而父母手足的情感,仍然未断,借其一言,往往重于九鼎。像方士史崇玄本金仙玉真两公主之师,因她们之介绍,得事那声势赫奕,炙手可热的太平公主,竟得拜官鸿胪卿,难道这不是一个好例吗?

    那些夤缘的人,巴结不上公主,就先交欢于她们手底下的徒子徒孙,这也是“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的意思。两性间交际得密切了,发生恋爱也就可能了。而且这种风气传播开来,就不是一定想做官的人,也要交结一二个女道士,当作唱和的伴侣了。

(3)生计问题女道士皆为出家人,别无财产,靠讽经设醮以为生。唐时道风既盛。每喜招羽士设坛建醮,以为功德,所谓 “霓轩入洞齐初月,羽节升坛拜七星。”(陆龟蒙诗)


权门贵家是时常要举行的。设醮有时亦招女冠,义山诗即可为证。这些弱质纤纤的女儿,为了生计问题的压迫,不得不时常出入人家,便被人轻薄几句,又敢怎样呢?看刘禹锡《赠张炼师》诗“……金缕机中抛锦字,玉清坛上着霓衣,云衢不用吹箫伴,只拟乘鸾独自归。”意虽不庄,词还得体。而刘长史的“大罗过却三千岁,更向人间魅阮郎。”(《赠成炼师》)白居易的“上界女仙无嗜欲,何因相遇两徘徊?”(《赠韦炼师》)便不像话了。

    说过唐时普通女道士的性质,我要来叙述义山所恋爱的女道士了。大约义山所恋爱的女道士乃由宫女出身,其身份较普通者为高贵,其一切服装居处亦极富丽,虽其行动亦不甚谨严,但比较普通女道流好得多了。所以和她们恋爱的男子如李义山一辈的人,对于记录这种爱情的诗歌,常取秘密态度。

(二)宫人之入道

    开成三年(公元八三八)义山有《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诗一首:
    “星命追还不自由,双童捧上绿琼舟。九枝灯下朝金殿,三素云中侍玉楼;凤女颠狂成久别,月娥孀独好同游。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按《旧唐书·文宗纪》:“开成三年六月,出宫人四百八十人,送两街寺观安置。”关于宫人入道事实非一次,中晚唐诗人如张籍、戴叔伦、王建、项斯、于鹄都有诗,散见各人集中,不具引。义山所恋之女冠,非此次出家之宫人。大约在开成元年之前。

    谈到宫人入道的问题,我们可以费点笔墨,将唐时诸帝公主出家修道的情形,略述一二。读者如明白了唐时女贵族,对于出家运动怎样热烈,对于宫人之入道,自然不觉其奇怪了。

    《唐书·诸帝公主列传》里出家的公主,列表如下:

睿宗女金仙、玉真、万安三公主

代宗女华阳公主

德宗女文安公主

顺宗女浔阳、平恩、邵阳三公主

宪宗女永嘉公主
    穆宗女安康、义昌公主又《太平公主传》,武后时荣国夫人死,后丐太平公主为道士,以资冥福。仪凤中(高宗年号)吐蕾请主下嫁,后不欲弃之夷中,乃置宫如方士,薰戒以拒亲事。后公主自示意欲嫁,始为择薛绍尚之。可见太平公主也做过了一时女道士。王士祯《居易录》引胡震亨云:“唐公主多自请出家,与二教人媟近。商隐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公主皆丐为女道士。筑观于外,史即不言他丑,颇著微词。”

    我们但看这些玉叶金枝的公主,尚要出家,区区宫人,又何必论。大约宫人入道,有几种原因:一种为帝王所强迫,是被动的;一种借出家而得自由,是自动的。帝王之强迫宫人入道,无非如武后之迷信 “冥福”,观《唐书》出宫人若干人,送某处安置字样,及义山诗“星使追还不自由”之语,强迫痕迹,显然可见。至于自动方面,则也有几种不同的原因:

(1)年老宫人之最大希望,承帝王之恩宠而已,而要求恩宠,以颜色为最要条件。年老色衰,自问此身更无见天日之前,只好逃之空门,在药炉经卷间了此寂寞残生了。王建《送宫人入道》诗云:“萧萧白发出宫门”;于鹄云:“自伤白发辞金屋。”其事出于不得已,其情实可哀怜。

(2)消极的思想长门岁月,孤寂难堪,久闭此中,精神上安能不感受烦恼?厌世观念,既渐养成,自然不能不向宗教中,别寻安身立命之地。张萧远诗:“金丹拟驻千年貌。”殷尧藩诗:“清宵有梦步瑶池。”王建诗:“发愿蓬莱见王母。”如果宫人们心理上不感受痛苦,则她们都是生机活泼的青年,前途希望,非常远大,何致作这种成仙的幻
呢?

(3)借入道而得自由此节当于后文详论。


(三)入道宫人生活之豪奢

    《圣女祠》:
    “松篁台殿蕙兰帏,龙护瑶窗凤掩扉。无质易迷三里雾,不寒长着五铢衣;人间定有崔罗什,天上宁无刘武威?寄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在这首诗中,于入道宫人生活之奢华,及其身份都可看出:

 (1)居处之壮丽入道宫人,大约与入道公主合居,唐时道观多为皇家之建筑物。《唐书》称“金仙、玉真两公主筑观京师,以方士史崇玄监工筑观,作者日万人。”司空曙有《题玉真观公主山池院》诗云: “香殿留遗影,春朝玉户开。……石自蓬山得,泉经太液来……”证以义山诗中之“松篁台殿”、“龙护瑶窗凤掩扉”若相符合。义山其他诗涉及道观,亦无不庄严炳焕,俨然带有宫殿色彩,可以互相发明。

(2)服饰之奢华

《圣女祠》次联是形容女道士服饰之轻华。按吾人理想中之仙家,其服饰辄为“星冠”、“玉佩”、“羽衣”、“霞裳”之类,所以道士之服装,每以绮罗等轻薄之质料为之,穿着起来,始飘飘然有凌云御风的状态。张籍诗:“名初出宫籍,身未称霞衣。”又义山诗:“衣薄临醒玉艳寒”“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皆可与此诗中之“五铢衣”参看。

    “钗头燕”典见《洞冥记》:“元鼎元年,起招灵阁,有神女留玉钗与帝,帝以赐赵婕妤。至元凤中,宫人犹见此钗,谋欲碎之,明旦发匣,惟见白燕飞天上。后宫人学作此钗,因名玉燕钗。”义山用此典,正暗指女道士之由宫人出身。至“每朝珠馆几时归?”系女道士有事他去,义山来访未见,故戏问钗燕以归期。至于《碧城》诸诗,女道士生活之豪侈,更可想见。


(四)义山所爱女道士之姓名

     义山所爱之女道士系姓宋名华阳,义山有《赠宋华阳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诗云:“沦谪千年别帝宸,至今犹识蕊珠人。但惊茅许同仙籍,不记刘卢是世亲。玉检赐书迷凤篆,金华归驾冷龙鳞。不因杖履逢周史,徐甲何曾有此身?”

    《重过圣女祠》云“上清沦谪得归迟。”此云“沦谪千年别帝宸。”上清、帝宸,本指天上及仙人所居之所,但在此诗中则为帝王居处之代名词。可见宋华阳乃是由宫女出身。“茅许同仙籍”言宋与刘同在道门。“刘卢世亲”则刘宋系亲眷,冯氏引《唐文粹·冯宿撰刘先生碑铭》,及《唐书·敬宗纪》,谓刘清都先生即道士刘从政,号升元先生,初栖王屋山,其后迁居都下。可见刘清都乃年高有道之士。或者即系义山之师,亦未可知。义山虽与宋华阳有情,而对于刘清都,却非常恭敬,但观其以徐甲自比,以周史比刘,(徐甲事见《神仙传》),可见他们有师生的关系。

    《赠宋华阳诗》因兼寄刘先生,故语意甚庄,看不出什么恋爱痕迹。至于《月夜重寄》的一首便不是这样了。“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晶帘!”

    “偷桃”乃义山最惯用的典故,诗中引用不止一处,如“瑶地归梦碧桃闲”,“王母不来方朔去”,“玉桃偷得怜方朔”,“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按中国文人好将两性间恋爱关系,用极香艳,极漂亮的文词来描写,什么采兰呀,赠菊呀,窃玉呀,偷香呀,都成了幽期密约的代名词。但是义山所恋爱的,并非平常女子,却是一个出家的人。他既然能用仙女的典故,来影射她的身份;难道于偷情方面,寻不出一个巧妙而恰当的仙家故事吗?所以他便采用东方朔故典,用“偷桃”来代表仙家的窃玉偷香,这真可谓聪明绝顶了。“窃药”亦义山惯用的文词。《淮南子》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羿妻窃以奔月,是为姮娥,此喻女道士之出家修道。所谓“事难兼”者,即女道士欲守清规,就不能和男子往来,和男子往来,便不能守清规,两者居于反对地位,自然兼并不得。但绮年玉貌,消磨于凄凉寺院之中,每遇美景良辰,未免有情,谁能遣此?所以义山又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句。

    宋华阳观中规则大约有时较严,晚间不许出外,故有“十二城中锁彩蟾”之语。又有《昨日》有“未容言语还分散”之句。均足见女道士之不自由。又《无题》诗一绝云:“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如何雪月交辉夜,更在瑶台第一层?”

    此诗与寄宋姊妹诗情境相类,想是同时所作。还有些小诗,都像在一时期内,为宋氏姊妹做的,试录几首如下:

《袜》:

    “尝闻宓妃袜,渡水欲生尘,好借嫦娥著,清秋踏月轮。”

《房君珊瑚散》:

    “不见姮娥影,清秋守月轮。月中闲杵臼,桂子捣成尘。”

因宋华阳为观中规则所拘,不敢于晚间出门,十二玉楼不啻为水晶帘所隔。义山于极寂寞无聊中,只好想象她们在观中赏月的光景,恨不借宓妃之袜,使她们可以踏月而来。至于“桂子捣成尘”可为她们单调厌倦的生活写照。


(五)义山与女道士之失和

    义山与所恋爱的女道士曾有失和之事。《碧城》七律三首很可以教我们看出一点痕迹来。录其诗如下:“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已田田。不逢箫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紫凤放娇衔楚珇,赤鳞狂舞拨湘弦。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这三首诗,古人因其难解,附会穿凿,更加离奇。朱竹研究这几首诗废寝忘食,用了全副精神,而研究出来的结果,却非常可笑。他说此第一首指杨妃入道。第二首言妃未归寿邸之事。第三首言明皇与妃定情之事。“箫史”一联,竹*"谓系明皇对贵妃的嘱咐, “盖喜其芳年稚齿,又嘱其白头一心,即传言定情之夕,授钿合金钗以固之之意也。”朱氏自以为善于比附,我则以为这话说得太无道理,要知专制时代的帝皇对于其妃嫔,稍赐以颜色,便算天恩浩荡,而妃嫔能得竹叶羊车,常常临幸,也便像是几世修来的造化。两方面的关系既系如此,那做帝皇的便到了钟漏垂歇,行将就木之年,也不怕“芳年稚齿”的妃嫔,敢对他宣布离婚——其暗中有外遇者又当别论——哪值得这样叮咛?而且“不逢箫史休回首”云云,也不像帝皇对妃嫔关照的口气。

    其实,这三首诗还是义山与女道士恋爱的哑谜儿,与明皇贵妃,毫不相干。不过细察诗意,双方爱情已有破裂的痕迹。女道士此时已厌弃义山,不愿仍和他继续来往,或者别有所恋,为义山所察觉,故有 “不逢箫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微含醋意的要求。但女道士并不理会他,自觉无聊,于是又有鄂君怅望,绣被孤眠之句。第三首则义山咏自己与女道士约期相会之事,“七夕”借用银河鹊桥的故事,不必呆指什么日期,女道士既厌弃义山,所以失约不来,害他空等了一场,正如铁网空张,珊瑚竟失,满腔懊恼,只好借 “凤纸”细描了。又《银河吹笙》一首也是爱情断绝的表现。诗云:

    “怅望银河吹玉笙,楼寒院冷接平明。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月树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

    女道士既与义山决裂,而义山余情不断,尚不胜其眷恋之意。“楼寒院冷”犹言共衾无人,觉楼院更为清冷。当辗转反侧之际,回忆从前好梦,今已难寻,庭树之上,偏有惊飞的鸟,恍然是情人舍我的象征,月榭余香,风帘残月,景物依然,而人则不知何处,更使多情诗人,为之惆怅不已。女道士之厌弃义山,必饰词将专心修道,不更牵于儿女之情,其实她却和另一个羽士在闹恋爱。义山也知道她说的是一派假话,所以最后二句,用一种如恨如嘲的口吻劝她道:你何必假惺惺拿修道来骗我呢?恐怕你们湘瑟和秦箫早在那里唱和了!

    女道士之厌弃义山不知何故,或即因他言语不慎吧?所以义山有“《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的辩护。李义山固不能以汉武自比,但借《汉武内传》里上元夫人与西王母故事,以影射出家的公主及女道士等,故不妨如是云云。

    义山的情敌名永道士。义山少年时曾学道于河南的王屋山(《通典》开元二十九年京师置崇元馆,置道学生徒有差,谓之道举。举送课试,与明经同。其《题李肱所遗画松》诗“忆昔谢四骑,学仙玉阳东”可证。又《寄永道士》一绝:“共上云山独下迟,阳台白道细如丝。君今并倚三珠树,不记人间落叶时!”

    按王屋山有阳台,可见永道士是王屋山的道士,也就是义山的老同学。义山之认识宋华阳,想是永道士所介绍的。宋华阳姊妹共有三人,所以义山有“应共三英同夜赏”之诗,从前时候宋华阳和义山恋爱,她的两位姊妹则和永道士恋爱。后来宋华阳和义山失和,也归到永道士那边去了。故义山又有“君今并倚三珠树”的调谑。

    “三珠树”见《山海经》,郭璞亦有《三珠树赞》,科举时代用以代表榜前三名的人,冯浩以为此系咏永道士登第而自己失意之事,似乎不大对。义山只说你现在独拥三美,自然得意,但我被人所弃,如秋风中的落叶,漫无所归,你恐怕就不管了。


(六)再上王屋不见女道士之惆怅

    按义山于太和九年来往京师,开成元年至三年常留京。二年自兴元归,路过所爱女道士所居,则女道士已迁往他处。故他集中有一首五排的《圣女祠》写不见女道士之惆怅。“杳霭逢仙迹,苍茫滞客途;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肠回楚国梦,心断汉宫巫。从骑裁寒竹,行车荫白榆。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寡鹄迷苍壑,羁凰怨翠梧。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

    这首诗冯浩以为是追悼令狐楚之作,故将它编入开成二年《行次西郊一百韵》之前。固不错,但冯氏误信朱长孺所引《水经注》谓武都秦冈山有圣女神,便疑惑圣女祠即建于该处。但义山诗里,从来没有到过武都秦冈山的事迹。只有兴元回京时所走的路程,与武都相近,于是冯氏不惜抹却良知,硬将好好走在由兴元归途上的李义山,拉往数百里外的秦冈山打了一个大弯儿。但弯儿虽然打成了,圣女祠的诗,也可以勉强说是在秦冈山做的了,只是全诗艳丽芬芳,似写儿女情怀,义山既特绕数百里的道路,专诚叩谒圣女神,不应这样轻佻,况于吊令狐之丧归来,也不该有这样的闲情别致,冯氏左想右想,觉得不可通,索性再横一横心,将这首诗认为一派的寓言,诗中所有的艳情,只算是追悼令狐的话。

    在冯氏这种办法,方便总算方便,但他的大错便在这时候铸成了。因为他将这首五排当作“追悼令狐楚的寓言”,以后各种关于女道士的诗,也就不能不解作“希冀令狐**提挈的寓言”了。

    我以为圣女祠并非真有其地,不过是义山情人所居寺观之代名词。义山由兴元还,过此祠,所爱之女道士已他去,故有“何年归碧落”的疑问。“青雀”一联与“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昨日》)相同,不过此处是说女道士现在究归何处,无从探听,只有待青鸟携将消息来罢。“楚国梦”兼指所爱宫嫔而言,“汉宫巫”则指女道士,因为女道士系由宫女出身,可以时常入宫醮祭,故以此呼之。“从骑”一联,是想象女道士临走的景况。“月姊”一联是希望她更回来。“寡鹄”、“羁凰”指宫嫔,义山所认识的宫嫔,乃敬宗所遗下的后宫人,所以说她们是寡鹄。这诗后段几句的大意:是女道士虽已经迁去,我不能同她们更恋爱了,但宫中还有不自由的宫嫔,还要我们偷桃的方朔,去安慰她们呢。又有《重过圣女祠》一首:“白石岩扉碧鲜滋,上清沦谪得归迟。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七)华阳观

    我前回已说过《圣女祠》,并无其地,不过义山情人所居祠宇之代名祠。又曾说义山情人是姓宋而住华阳观中的女道士,那末,圣女祠就是华阳观了。(圣女祠在王屋山,并非在京师之华阳馆,请看《再序》)

 但华阳观究竟是什么寺观呢?

    《唐书》:“代宗女华阳公主,性聪颖,上奇爱之。大历七年(公元七七二)以病丐为道士,号琼华真人……”白居易《春题华阳观》:“帝子吹箫逐凤凰,空留仙洞号华阳。落花何处堪惆怅,头白宫人扫影堂!”自注:“观即华阳公主故宅,有旧内人存焉。”

    因此我们知道华阳观是华阳公主的旧观。

    但是这华阳观又在什么地方呢?唐欧阳詹有《玩月永崇里华阳观》诗和序(见《全唐诗》和《唐文粹》)白居易有《永崇里观居》诗,中有“……永崇里巷静,华阳观院幽……”等句。我们又可以知道华阳观是在永崇里。但永崇里在什么地方,这也不可不考。

    白居易《春中与卢四周谅华阳观同居》诗:“性情懒慢好相亲,门巷萧条称作邻。背烛共怜深夜月,蹋花同惜少年春。杏坛住僻虽宜病,芸阁官微不救贫。文行如君尚憔悴,不知霄汉待何人?”白居易时为校书郎,所以有芸阁之句,他的《早春独游曲江》有“朝从直城出,春傍曲江行……回看芸阁笑,不似有浮名……”我们可以知道校书阁虽在城里,离曲江不远,可以互相望见。居易之僦居华阳观,大约因其离阁甚近,早夕入阁校书便利。因此又知华阳观与秘书省相邻,离曲江也不远。

    居易应举时,曾僦居华阳观以习举业,故后有重过华阳观诗。

    华阳观中虽有旧宫人女道士等,但僦居举子仍极多,因为它的位置和曲江相近,曲江有题名的慈恩寺塔,有杏园,都和举子有密切关系。

    钱希白《南部新书》:“长安举子,六月后落第者,不出京,谓之过夏。多借净坊庙院作文章,曰夏课。时语曰:‘槐花黄,举子忙。’”

    李肇《国史补》:“既捷,例书其姓名于慈恩寺塔,谓之题名会。大宴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敕下后,人置皮袋,例以图章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阛闾为之半空。公卿家以是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李绰《秦中岁时记》:“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一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折花,便被罚。”《旧唐书·宣宗纪》:“敕自今进士放榜,杏园仍旧宴集,有司不得禁制。武宗好巡游,故曲江亭禁人宴聚也。”因此白居易的“杏坛住僻虽宜病”,“蹋花同惜少年春”,可以算做即景即事的诗。居易又有《自城东至,以诗代书,戏招李拾遗,崔二十六先辈》一诗,曲江在长安城东,居易之所谓自城东至,即自华阳观中至之谓。

    于是我们知道:华阳观是在城的东边,和曲江相近。


(八)义山之住处



   华阳观在贞元之间景况很冷落,白居易诗可证。到义山时,有四五个公主同时出家,天宝大乱之后,物力维艰,建不起金仙、玉真那样的寺观。只好住在她们的旧寺观中,华阳观这时候大约也住了一个公主,所以顿然热闹起来。义山于开成元年住在京里攻举业。他是否僦居华阳观,我们无法证明。但我可以知道他所居离华阳观不远。他和王茂元女儿结婚,婚后同来京师即假馆于李十将军。因李十将军是王茂元夫人的兄弟:为义山妻王氏的娘舅。李十将军住在招国里。《长安志》:“昭国坊在朱雀街东第三街……”所云街东,想即近城东的街坊。    义山《病中早访招国李十将军遇挈家游曲江》,有“家住红蕖曲水滨”之句,可见李十将军住在离曲江不远的地方。义山病中犹能访李将军,则居必与之邻。而且后来之假馆与王氏同住,想都为就近方便起见。

    况义山后因事离京《寄李十将军》诗有 “同听汉苑莺”,《思归》有“旧居邻上苑,时节正迁莺”,等句,所谓上苑,即指曲江离宫。义山所居和华阳观相近,又和曲江离宫相近,无怪乎有和宫嫔发生恋爱的可能了,何况入宫还有永道士第男女道众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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