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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史文库》铁棺:徒劳无益自伤悲

 HJN清风朗月 2018-11-25

前情提要不甘放弃的艇长又进行了第三次突入尝试,结果依然如故,反而遭到美军舰艇和飞机的持久压制,被迫潜伏在水下长达40多个小时,幸运的是没有遭到攻击,而且又收到司令部中止作战的命令,最终得以平安返航。

艇长调任


在大津岛基地送走特攻队员和艇长后,我返回艇内,发现水兵舱里吵吵嚷嚷的,水兵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重大的话题,情绪有些激动。我走近一问,结果自己也被惊到了,原来是艇长将要调走了,好像在潜艇进入丰后水道后没多久就收到了电报,艇长将调往潜水学校担任教官。

艇长即将调任的消息在艇内不胫而走,引发了极大的震动。毫不夸张地说,自从伊-56服役以来以艇长为中心形成的战斗意志几乎瞬间崩塌了,对于全体艇员的士气可以说是莫大的打击,犹如一个精诚合作的团队失去了主心骨。艇长在开战之前就进入潜艇部队服役,长年以来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操艇技术和作战技巧都十分娴熟,在半年来的两次出击中,都是艇长带领大家克服了极大的困难,最终化险为夷,平安归航,可以说艇员们把艇长当作神明一样信仰。他具有在混乱局面下保持冷静,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对于突发情况又有敏锐的反应,做出关键的处置,而且为人谦和,总是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艇长。在艇长手下经历的种种苦难现在想来犹如是在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一样,那种无以言喻的失落寂寥伴随着严冬时节的寒风从舱口吹进艇内,让人倍感心寒。


1945年3月,伊-363潜艇的官兵们在前甲板上的合影,在人群正中央的就是艇长,对于潜艇而言,艇长是全艇战斗力的核心所在。


我坐在军官舱里也能听到前水兵舱的下士官们谈论的声音,在潜艇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很容易听清隔壁舱室的声音。在士兵们的交谈中不时混杂着“……调职了吗?……什么时候调走?”在谈到艇长调职的话题时,大家的声调总是不自觉地会提高。

在艇长调职带来的不安骚动中,伊-56又一次停泊在吴海军工厂本部前面的潜艇锚地里。在回港的第二天,全体开始休整。在锚地里,到处都系留着搭载“回天”特别攻击队金刚队出击的潜艇,听说在参加此次作战的潜艇中,袭击乌利西锚地的伊-48被击沉了,这是该艇首次出击,真是运气不佳。与去年10月捷一号作战前相比,工厂本部前的潜艇停泊得较为整齐,比较奇怪的,伊-201型潜艇和波型潜艇都独立系留,而且原先设在“筑紫丸”号的舰队司令部也搬迁到岸上去了。由于连续作战损失了不少潜艇,如今锚地内的潜艇减少了,已经快成光杆的司令部也没有必要安置在军港中央、设施豪华的旗舰上了吧,或许司令部人员也羞于那样做。

研讨会


2月7日,在迁到岸上的司令部举行了“回天”特别攻击队金刚队的作战研讨会,而司令部医务科也召集各潜艇军医长举行特别研讨会,交流心得,总结经验。在会上,参与金刚队作战的各潜艇的军医长们将行动期间艇上有关医务工作的各种事项做例行报告,接着关于在潜艇的特殊环境中发生的各种疾病进行讨论,包括发病的症状、病情发展以及处置方案等等。

作为潜艇军医长,由于处在与患者相同的环境和卫生条件下,往往不能够进行详细、客观的观察,从这一点说,潜艇军医不可能像医院的坐诊医生那样冷静地诊断病情,只能凭借经验行事。在岸上的医生看来,这样的报告是靠不住的。比如在测量舱内二氧化碳和氧气浓度时,由于气压和气温不停变化,而测量仪器又相当笨重,操作不便,更重要的是还在敌方舰艇的压迫下被迫潜伏在水下,在那种环境下想取得像实验室那样精确的测量数据是根本做不到的。虽然在会上对这种情况做了汇报,但未能引起列席会议的大人物们的关注,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相比潜艇内部的实际问题,大人物们更关心某些细枝末节,比如“饮食方面的情况如何?吃高脂肪食品的结果如何?”等等,会上还对冬季在内陆食用高脂肪食物与在赤道海域潜艇内食用同类食物的受欢迎程度进行比较。然而,在我看来,这些问题和比较本身就是一个大错误,可是大人物们对此兴致盎然,询问不休。

参加会议的军医长按照所在潜艇的舷号对号入座,依次发言,我几乎排在最后,听着前面每个人对于上级的质疑做出应答时,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极为烦躁,无法平静地继续听下去,觉得这样的讨论毫无意义。从菲律宾海的苦战到这次远赴新几内亚,我所在的伊-56面临的环境越来越恶劣,这是为什么?在作战中,我掌握了大量详尽的报告数据,在艇上时我曾想到,若能返航一定要做出最准确的报告,因此督促看护长认真进行测量、调查和记录,然而如今这些珍贵的数据都失去了意义。另一方面,“回天”特攻队员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界,心灵受尽折磨,最后在自杀式的撞击中牺牲自我。负责运送特攻队员的潜艇假如能够从滴水不漏的敌军警戒线上平安逃脱还好,如果时运不济,就会像伊-48那样被击沉在异国他乡。


1945年1月9日,搭载4枚“回天”的伊-48潜艇从大津岛基地出发,计划攻击美军乌利西锚地,于1月23日遭美军舰艇攻击沉没。


眼下的战局,凭借高脂肪食物、高维他命药剂、人工太阳灯、德式二氧化碳测定器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因此相关的讨论对于潜艇没有任何益处,再加上艇长调职一事给艇员们带来莫大的冲击,我也感到心慌失措。我只想在这位艇长手下做事,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想要在我们乘坐的伊-56潜艇沉没前,尽可能地冷静观察,记录下详细的数据,即使我的记录随着潜艇一起沉入深海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荣耀的行为,是在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面前留给自己的最大礼物。如果潜艇真的不幸沉没了,那我的记录几乎永远湮没在深海中。然而,如果这份记录有幸能随着沉没的潜艇一同打捞出水而得以面世,我相信没有比这个更令我感到欣喜的事情了。

然而,我的这些设想从此次作战返航后,正一天一天消亡,心中唯一的荣耀在这次研讨会上也完全崩溃了。在潜艇上的记录,或许在那样艰苦的状况下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然而一旦上岸再看我的报告,到处都是漏洞,根本就是依据不足的记录。自己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却只是得到这样的结果,那种郁闷心情可想而知。在潜艇中的艰难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验是不可能理解的。我感到愤怒,绝望的感觉步步袭来,偌大的房间里光线昏暗,身体感到阵阵发冷。

伊-53的军医少尉正流利地进行报告,下面就该轮到我了。伊-53军医长的报告结束后,会议的司仪,司令部的一位军医少佐,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接下来由伊-56潜艇做报告。”我站起身,开始照本宣科地读事先准备好的记录,然而在念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升腾而起,渐渐地化成怒火,终于在最后一刻爆发了,这种愤怒并不是针对个别人,但是我要把心中所想向眼前那些悠闲居于高位的大人物们一吐为快。我合上讲稿,将憋在肚子里的话大声说出来。


1945年2月,伊-368潜艇搭载“回天”特攻队准备向硫磺岛出击前夕,上级军官登艇为特攻队员们送行。当日本海军已经采用自杀式攻击进行作战时,战局已经无可挽回了。


现在无论怎样认真地调查潜艇的状况,也不能增强战斗力,原因要追溯到舾装之前,必须从潜艇的设计开始进行检讨,从计量仪器的安装位置到艇内照明等诸多细节进行根本改进。荧光灯应该一点就亮,二氧化碳净化装置、强力静音冷却机和氧气发生器的研究也不可或缺,从根本上重新考虑海军对潜艇的作战运用方法。如果加速潜艇乘员的新陈代谢,迟早会导致精神的崩溃,那么在进行急速潜航时会造成操作失误,在压力面前自我崩溃……

此外,给潜艇乘员提供高脂肪食品、高维他命药剂的确是令人感激的有效措施,不过现在时局紧张,战场已经推进至日本近海,上述措施不是当务之急。与此相比,在高温潮湿环境下对食盐的供给进行适当的管理更为重要。我将在伊-56潜艇上获得的真实感受如实说出来,然而这些内容也不过是我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可是我已经觉得喉咙干渴,心情焦躁。我没有慢条斯理地诸事说明的耐心,那些明了事理的人只要听了我的话就能明白我的意思,而那些不能理解的人再怎么说明也无济于事,想到这些,我放弃了继续报告的想法。

最后,我以“报告结束”结尾,坐回座位上。来自潜艇卫生研究所的井户垣少佐和藤井大尉坐在我的斜后方,他们向我使眼色,让我继续讲下去,可是我想到说得再详细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便对走到我身边的藤井大尉说:“说了也没有意义。”

藤井大尉仍热情地劝我:“你的报告很重要,再详细说说吧。”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执意不愿再说。“说了也无用,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司仪见状做了一番总结性讲话,然后由足羽舰队军医长做出训示,研讨会也到此结束了。

大换血


会议结束后,我听说有汽艇前往工厂本部,便赶往栈桥,一群从潜水学校前来参加研讨会的新晋军医中尉、少尉一齐向我敬礼。面对这些后辈我竟莫名地感到羞愧,匆匆回礼后便跳上正在等候的汽艇。

我回到潜艇,先任伍长正在甲板上,他带着奇怪的表情走近我,尖着嗓子说道:“军医长,……轮机长、航海长、炮术长、分队士,还有掌水雷长全都调走了。”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寂寞的神情。

“那么就只剩下我和先任将校了,下士官兵有谁调走了?”

“有27人调职,连管长、油压手……调走的都是老兵。……军医长,你没有被调走吧?”

“军医一般是一年至一年半才会调职,不用担心,先任伍长。”我说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跳入舱内,看似平静的我内心已经波涛翻涌了。

次日,军官舱内的气氛发生了360度的大转变。我们艇的乘员大批调职,其他艇应该也是如此吧。一旦接到调职命令,即将调离的人就不再与本艇有关系了,他们与我之间好像立刻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分隔线。因为这条线,大家变得拘谨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调走的人意味着生的希望,而留任的人还将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出击,在严苛的环境下,生还的希望极为渺茫。

那些要调走的人都在忙着整理自己的行李物品,心情看起来非常愉悦,这种开朗的表情似乎在对我说:“太好了,这下得救了,总算告别了‘铁棺’,军医长,以后就拜托你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为什么日本潜艇不能像德国潜艇那样,同乘一艇的人也一起离艇呢?共同经历的苦难将我们牢牢地团结在一起,因为一纸电报就要彼此分离,让人难舍难分。以前,我们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会在一起,如今却再也不能度过那样的时光了。对于调职的人,我无法从心底说出送别的话语,比如“要调走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恭喜”。那个还像个孩子似的年轻勤务兵用亲切地语调说着话,帮助调职者收拾行李,我在一旁用羡慕的眼光看着。


1943年7月16日,德国海军U-511潜艇在槟榔屿举行交接仪式,转入日本海军服役,命名为吕-500潜艇,图为德军艇员在码头上列队。


“分队士,要调到什么地方去?这个也放到里面去吗?这个怎么处理?”

“那个就送给你了。……喂,这个也放到这里来。”

“分队士,这个真不错呢!”

“哪个?啊,那个啊,在新加坡买的。”

“捆好行李后怎么处理?”

“给我送到基地队,然后连同之前寄存的物品一起送走。……掌水雷长,不对,以后餐桌长就是潜航长了。潜航长,小卖部的货还没有送过来吗?岸上小卖部的货品不多,得偷偷带点去才行。……拜托你了。”

他们聊天的兴致很高,这种高涨的情绪反而让我感到讨厌,不知道是出于羡慕,还是因为嫉妒,总之渴望生存的本能冲动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我努力劝慰自己那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分队士,多拿一些吧,听说岸上什么都缺呢。”听潜航长这样说,分队士说道:“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现在的心情如同扒下死人衣服来穿一样。”

一旁的我再也坐不住了,逃也似的走进水兵舱,可是那里也是同样的场景,而且水兵之间的对话更为露骨。连管长额头和眉宇间那深深的皱纹居然消失了,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的容颜的确因为愉快而舒展开来。我走到他身旁,他面带笑容地说:“军医长,承蒙你照顾了。”这次,我总算顺利地说出了祝福的话:“恭喜你,以后继续好好干。”


下期预告:在完成交接后,前任艇长和其他调职的人告别伊-56,作为留任的军官,斋藤军医长和先任将校自然而然地变得亲密,他们与新调任的军官总有些隔膜,也不太信任新来的水兵。原本以为将继续在“铁棺”内煎熬的军医长在一次休假后意外得到了调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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