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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为什么”到“怎么样”?当代哲学范式的重要转变(原创)

 青岛田骏 2018-11-27
         安伯托.艾可1932年出生于意大利,他是一位“全才型”的渊博学者,他是符号学大师,语言学家、哲学家、古典学家,并且还精通历史学、人类学,逻辑学、艺术以及各种正规的知识,还有各种旁门左道甚至包括如何做毒药,按照我们中国人说法,叫做“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这些渊博的知识到底是怎么学来的?一直是个谜。不过,使他获得几乎无人不知的名声却是他的小说《玫瑰之名》被公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之一,1980年出版后席卷欧美各地的排行榜,后来改编成电影。艾可的著作只读过几本,也从一些学术随笔的选编上看到他的几个短篇,据我国哲学学者赵汀阳先生的介绍:

“在这篇小说中,有个他设计的“迷宫”,可以看出艾可思想风格的隐喻。他的学术也具有迷宫风格。我猜想,他的思想方法论大概是想说,一个事物或者一个词语都相当于一个迷宫,因为我们不得不从非常复杂的关系中去构造关于这个事物的”百科全书式的”理解,因为一个词语不仅是个符号,而且还是个意义深远的“文化单位”。虽然我们通过复杂的探索能够发现正确的结果,但是正确的结果未必来自正确的理由”。

理解以上这段话也好像是理解一座“迷宫”,根据当下手头上的相关文字材料,还不敢断言艾可说的这座“迷宫”是什么,但他把理解一个事物或者词语都要到“非常复杂”的关系中去构造这个事物的“百科全书式的”理解,从中发现这个事物的“意义深远”的“文化单位”这种描述,我理解为对任何一种现象、一个概念或者具体事物的理解,不但都要放到时间和空间中进行发生学分析和从中心到边缘的观察,而且还要对处于流变过程中“人化”的那些“痕迹”、包括经济的、政治的、道德的、美学的各类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等因素进行全方位的剖析,捕捉它所具有的一切“百科全书式的”精神文化。如此,就很可能发现被分析的事物、语词几乎关联到所有的人类知识。在这方面,已有的思想家、哲学家已经做过这方面的探索。在这里我首先试举北京大学资深哲学家、哲学系教授张世英先生在《新哲学讲演录》中关于认识过程的“纵向超越”与“横向超越”两种不同的认识方式,其中“纵向超越”就是我们通常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理解。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对认识对象的理解,通常是根据古希腊哲学家从亚里士多德到近代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培根发明的归纳逻辑。我们就以认识常见的枣树为例,通常的认识是这样的:如果你到山东西北部的乐陵、沾化、无棣等县区旅游你就会看到田野里一棵棵的枣树,如果你以逻辑理性的眼光就会迅速作出这样的判断:枣树是什么呀?枣树就是一种树木;树木是什么呀?树木就是一种植物;植物是什么呀?植物就是像动物、像人一样有生命的东西。如果再问生命是什么呀?生命就是物质表现的一种形态,用恩格斯的话来讲就是“蛋白体的自我更新”。那么物质是什么呀?物质就是“不以人类的感觉而存在,但能够被人类意识复写、摄影和反映”(列宁对物质定义),并且与精神现象构成整个人类世界。此时,对枣树的认识就是算是完成了,从最具体的感性认识开始,一步步进行逻辑归纳,最后上升为一个抽象的、覆盖时空的大概念,用当今哲学教科书的话来说,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最后认识到事物背后的“本质”,那么对枣树的认识就算完成了。所以,我们把这种认识叫做“纵向超越”,意思就是以“上下”维度----上下一条线,“顺藤摸瓜”,一步步抽象、理性化,最后达到一个位阶最高的概念。这类哲学认识论就是黑格尔以前最突出的哲学观点。

这个传统的哲学观点,到了上世纪初现象学哲学创始人胡塞尔那里被开始颠覆了,但是胡塞尔的哲学好保留了这种传统哲学的很多“痕迹”,他一方面把“本质直观”作为正确认识的唯一途径,在“本质直观”中,通过“自由想象变更”不断悬置对象中那些非本质的现象,最后把众多现象相同的部分综合起来,发现他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的东西就是“本质”。但另一方面胡塞尔认识到,在直观认识对象中心时在中心的边缘地带还有一个“暗含的大视野”,在这个“边缘”以外都是不在场的东西,你看不到,但是却与对象的中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胡塞尔的这个“中心与边缘”的关系已经非常接近当代哲学认识论中的“横向超越”了。

后来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对胡塞尔的现象学进行了改造,他抛弃了“本质直观”中对统一性的追求,也就是不再发现事物的“本质”而是从认识对象这个“中心”,不断去除“遮蔽”,以发现该对象与他物的无限联系,这个思想就非常接近我上面说的艾可的“知识迷宫”或对一个事物作“百科全书式的”理解。下面,我还是以枣树为例。

上面我讲到对枣树的认识都是问“是什么”?回答也是“是什么”。下面我们换一种方式问:这棵枣树是怎样生长出这种样子的啊?答:原来的种子是枣树的种子,所以长成了枣树。又问我家的那颗枣树的种子被我扔掉了,就没有长成这个样子。答,那还要栽植的土壤中啊!又问,我栽植早土壤中的种子放在黑屋子中死了。答:那还需要阳光啊!又问:我还种植了一棵枣树一直不生长、也不茂盛,不知为什么?答:那还要浇水施肥啊!你如果这样无穷无尽地问下去,回答也可以无穷无尽。大家注意,这两种对事物不同的询问方式,一种是“是什么----WHAT”?另一种是“怎样是---HOW”,前者就是黑格尔式的“纵向超越”,后者是海德格尔式的“横向超越”,这两种不同的认识事物方式就是近代哲学与当代哲学的分野。

上面举出枣树的例子很简单,远不是艾可说的那种“知识迷宫”或者“百科全书式的”理解,因为,上面说到那种对“横向超越”认识的枣树也只是从单纯的“自然现象”理解的,那么与枣树相关的经济、政治、文学艺术和法律等相关的现象还没有提及,那么,这种对枣树作“百科全书式的”理解是远远不够的。

传统认识论哲学认为“认识就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这是当时18世纪法国机械唯物主义哲学的观点,马克思认为这种认识论是“愚蠢”的。到了胡塞尔哪里来了一个大转向,认识认识就是对热食对象的“赋义”----就是对认识对象赋予一定的意义。我国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就以松树为例:面对一个松树,植物学家认为它属于哪一植物中的那一科目;木匠认为它可以做什么样的家具,而诗人认为它象征着某一类人格......。如此一棵松树的“知识迷宫”就逐步被打开了。在这方面,海德格尔更有着独到的见解:

德国当代海德格尔哲学专家柏格勒教授在解释海德格尔“物”的概念时举过这样一个例子:他说:“如果我们要体验物的“原初性”,如作为水壶的“壶”,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只像自然科学那样把水壶的容纳能力简化为一种为某种流体或者更抽象的简化为一种为特殊物质堆积而留下的某种空洞”。我门必须按另一种不同的方式追问关于“壶”是怎样容纳的问题”。这位教授进一步分析说:壶的容纳在于它吸收了并保存了被注进去的东西,吸收和储存由泻出的利用、赠与所规定。壶给于水、赐予酒。而在水中则滞留着泉,在泉中保持着石以及地的沉睡和天空的雨露。在酒中留居着地的滋养和太阳。酒可以解人之渴,可以激励友情。酒还可以倾于地上祭神,可以在对崇高者的节日庆典上助兴。壶集合了天与地、神与人,这就是“物”:他保持着地和天、神圣的和人的四重实在性,并从而使四者进入自身。就此而言,它使世界成为四者的合一体。你看,水壶这个“物”具有集合的本性或本质。可以看出,任何一个物都是许多因素的一个集合点,他集合了许多与之相关的因素:它可以装水、可以装酒,水来自泉,泉又可以联系到矿石、雨露,就可以联系到增进友谊、联系到可以祭神,如此等等,以至无穷。海德格尔概括起来,成为“天地、神、人”的四合一。只要这样看待一个物,物才是有意义的。如果按照上面说到的把水壶看作一件器皿、器皿就是一个家具,家具就是一个家产,家产就是一个家庭中的一部分,而家庭中的这个部分就是物质等等,那么即使作为一个器皿,它与其他器皿如酒瓶子、罐头盒、盛放食盐的塑料盒子都是一样的吗?如果我们说,水壶是有重量的,这就割裂了这个水壶与许许多多不在场事物的无限联系。就是鼓励或者相对的看待事物。你看,认识一个事物未必都是依靠思维逻辑,很重要的是靠想象,如果你不能想象水壶连接的那些水、泉、酒、矿石、雨露、祭神、友情等等,如果没有这些想象,这把壶就成为僵死的躯壳,就是用泥土烧制成的一个有空洞的僵死玩艺,但是在一个有想象力的诗人面前,水壶就具有了天地神人合一那么丰富多彩的意义。

当然,海德格尔对水壶的想象限于时间限制,还是没有把全部意义说出来,作为水壶,它还有经济意义,关于水壶行业的生产与销售,军事方面的意义,每个战士都带有一个水壶,于对生命的重要性质;对于一个美学家他可以研究水壶的线条、对称、小巧玲珑;在缺水的背景下,一个母亲把水壶送到儿子的嘴上,这又涉及到家庭道德伦理等等。

对于水壶这个喝水的工具与周边千千万万个事物发生了密切关联,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与之相关的周边事物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不在场”的,就是你看不到的,也就是说,这个水壶的存在都是以不可穷尽的不在场的东西为根底,用海德格尔的话说,都是以“隐藏”的东西为根底,这个所谓的根底都是不可穷尽,所以说是个“无根之底”,无底之底,就是一个无根无底的“深渊”。要认识或显示一个存在物要显示他的内涵和意蕴,就让存在物得到“敞亮”,(海德格尔常常用“去遮”、“澄明”表达),当代哲学把像水壶这类事物看作是“恒常的在场”,把被遮蔽、没有被敞亮的事物叫做“不在场”,也叫做“无”,但海德格尔说,“不在场”比起“在场”重要,“无”比“有”重要,“边缘”比“中心”重要,如果没有不在场、没有“无”或者没有边缘,那么在场的、有的、中心的事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我把分析再转到文章开头的枣树上。我说过,刚才对枣树的分析知识只是一个自然生长的过程,而没有关联到诸如经济、政治、历史、法律甚至美学等等各个方面,下面我试图在进一步作出肤浅的分析。

第一,枣树是农民生存质量的保证。我在几年前曾经去过山东省的西北部,哪里的几个县市都非常重视枣树的生产,因为这里的地质土壤适合种植枣树,一些乡镇和村子里都写着大标语:大力种植枣树,早日实现农民富裕!家家种枣,枣树是宝!等等。他们把枣树视为农业发展的命脉,并把发展红枣生产作为当地的经济发展战略。这直接关系到当地农民的丰产丰收,发家致富。所以当地农民讲:枣树就是农民的“摇钱树”、聚宝盆!这是他的经济价值。

第二,对于当地各级政府官员而言,枣树发展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政治前途。据当地农民讲,从县城到乡镇的政府官员非常重视枣树的生产,经常召开有关枣树的会议,他们把枣树生产视为工作“政绩”的一个硬性指标,极大地关系到本地区GDP总量、还关系到将来在官场上的提拔重用。枣树就不再是单纯的一种农作物,而是一个符号:而是事关农民的生存好坏、官员们的政治前途等等。

第三,围绕枣树生产、尤其是在收获季节,每年当地总是出现一些盗窃红枣的刑事案件,从县城的公安局到各乡镇公安派出所、再到村子里的联防队,每到收获季节,就动员起来,夜间巡逻,就是这样还是发生一些盗窃红枣的案件。于是公安局的侦查、检察院的起诉和法院判决等司法活动就是围绕枣树进行的。所以,枣树又与犯罪联系在一起。

第四,红枣在市场上的销售活动,各村都有乐陵红枣销售的经济组织,从收购到出口形成一条龙作业,这其中有着质量评级、商标保护、运输、最后在市场销售,而销售中的欺诈、假冒也经常出现,质量监督、工商税务等执法部门活动于其中,牵扯着国家政府多个经济管理和行政执法部门。

第五,枣树还是一个文学艺术的象征,记得早年中学课本上有鲁迅的一篇文章,题目记不清了,只记得“窗户外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记得老师讲解时把鲁迅笔下枣树的象征与隐喻剖析的非常深刻。小时候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枣树,在秋日的阳光下,院子里是晾晒的谷子、玉米,红红的大枣挂在树枝上,天空的白云在飘动,树下一家人拉着话常剥着玉米,构成农家秋日生活的一个画面。

..........,当然还可以说出枣树与很多其他事物的密切关联,如果这样讲下去也是无穷无尽。那么是否以上就把枣树这个“物”的联系、内涵、意蕴就讲清楚了吗?没有,远远没有,至少说我们还没有把他的历史过程说出来。

枣树是这样,世界上一切事物、包括一个概念、一个词语都是这样,只要你把他置入长长的时间和广袤的空间,那么就会发现这个事物、概念甚至词语与周边无穷无尽的联系,只要你进入这个事物中去就是一个“知识的迷宫”。但是,一些人却看不到这一点,认识事物就盯住眼前在场的事物,而看不到这个事物背后的“无穷深渊”。我在前些日子已经写了一些“符号象征系列”,有窗口、门、街道、桥、厨房、客厅、杯子等等,就是为了发掘这些“物”的内涵和意蕴,可惜由于知识有限,只是写出了九牛一毛。我有一个这样的体会:凡是被“人化”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都被人的精神意识染上了颜色,只要放开视野,它的内部就是一个类似“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当然具体到一个事物,它的关联还是有限,当我们思考像国家、政治、道德、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类覆盖面广、时间悠久的事物时,简直无法下笔,因为就我这点十分有限知识,怎能写出这些复杂事物的内涵呢?
   从胡塞尔、海德格尔到艾可这些伟大的思想家,为我们思考问题提供了一个非常广阔的视角。但是我还没有提到后现代哲学家德里达,他对这方面的观点是:任何一个有限东西都是以这个无穷尽的有限之物的网络整体为其存在的(出场、显现)之可能的前提,他说“诗人就是能聆听无底深渊的声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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