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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的卡夫卡”?对迪诺·布扎蒂来说 ,这未必是一种荣誉 | 译作

 星河岁月 2018-11-28

......“图画书界奥斯卡”



迪诺·布扎蒂

当一位作家被称作“某国的托尔斯泰”“二十世纪的歌德”“亚洲的马尔克斯”等时,我们往往认为将其视作一种效仿和追随,既是对前辈作家的致意,同时似乎也暗含着某种“虽像却不及”的意味。正是这些类比,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掩盖了一位作家区别于其他作家的个人特质,反而将某种辨识度过高的写作风格和没有棱角的共性强加于他(她)。


迪诺·布扎蒂(1906-1972)就是这样一位受累于类比的作家。虽然他在二十世纪的意大利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作家和画家,但在其身后的当下,许多人能够想得起来的,似乎只有“意大利的卡夫卡”这一称呼。其实在写作中,迪诺·布扎蒂拥有近乎诡奇独特、鬼斧神工的艺术特色,这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看似虚构荒谬的故事里,蕴含发人深省的深层思考。在这种叙事中,他擅长描绘人物、命运、欲望,罗织魔幻、秘密的笔法,甚至挑战理性的事实,让幻想成真,然而与卡夫卡不同的是,他的写作更接近于普通人的视角,更为易读。数年前,他在国内流传最广的作品是一篇讲述从等级森严的层级化世界中坠亡少女的短故事《坠落中的少女》(网友似乎并不满意于已出版的官方译本,而是自行重译后放在网上供大家传阅)。也有读者昵称他为“不咋滴”(与布扎蒂发音近似),却为他整理了所有引进版本的作品目录和对比参照,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虽然在国内并没有大范围的出版反响,但迪诺·布扎蒂在读者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意大利的卡夫卡”?在他的拥趸心中,迪诺·布扎蒂不及于卡夫卡的,也许只有各种被过度阐释的盛名。

豆瓣网友马达+s+狐猴数年前整理的迪诺·布扎蒂的引进短篇作品目录对照(部分)


近期,他的代表作《鞑靼人沙漠》引进出版。这部博尔赫斯所推崇、迫不及待地将其列入自己《私人藏书》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们一起去看看。



《私人藏书》

《鞑靼人沙漠》在博尔赫斯的“私人藏书”列表中位居第六

博尔赫斯:


我们可以了解古代作家、经典作家,也可以了解19世纪和即将逝去的这个世纪初叶的作家,但要了解当代作家却远非易事。当代作家数量太大,时间又未及筛选出他们的文集,但有些名字无论如何不会被后世所遗忘。迪诺·布扎蒂绝对是这些名字之一。


布扎蒂1906年生于离意大利的威尼托一座和意、奥边境不远的古城柏卢诺,曾任记者,后致力于神秘文学的创作。处女作《群山中的巴尔纳博》写于1933年,最后一部作品《巴尔·莫雷尔的奇迹》完成于作家去世的1972年。他的那些经常带有隐喻的大量作品散发出痛苦和魔力。他公开承认爱伦·坡及哥特小说的影响,也有人认为他是受了卡夫卡的影响,要说他同时受两位大师也未尝不可(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布氏的意思)。


《鞑靼人沙漠》也许是布扎蒂最优秀的作品(巴莱里奥·苏尔里尼以此为素材拍摄了一部极美的电影),小说采用的是那种无止境的甚至是无限的延缓手法——伊利亚学派及卡夫卡最喜爱的手法。卡夫卡的小说刻意制造灰色、平庸的气氛,烘托出一股官僚气息和烦闷的味道,《鞑靼人沙漠》却并非如此。小说也写了一个“前夜”,但那是一场可怕而又必定会到来的大博斗的前夜。迪诺·布扎蒂的这部作品把小说带回到它的源头——史诗。荒漠既是真是的存在又具象征意义。它空无一人,英雄正等着人群出现。


评介


迪诺·布扎蒂是二十世纪中期意大利先锋文学之翘楚,其名著《鞑靼人沙漠》毫无疑问会被世人列为现代经典。

——《纽约书评》


一本奇异又难忘的小说,一部不寻常的经典。

——库切


毫无疑问是一部杰作……(布扎蒂)塑造了一位普遍的形象,将其设定在我们都熟悉的环境里。……一本恢弘的书,布扎蒂是文字高手。

——《星期日泰晤士报》


在他的代表作《鞑靼人沙漠》中,布扎蒂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九月的一天早上,年轻军官乔瓦尼·德罗戈前往巴斯蒂亚尼城堡驻守,城堡外面是一片沙漠,沙漠那边则是随时可能来犯的鞑靼人。


德罗戈一边等待着沙漠那边的动静,一边忙碌于城堡、要塞、兵营内,满怀建功立业、捍卫崇高事业的梦想。三十年过去了,鞑靼人始终没有出现,德罗戈的生命和意志被消磨殆尽。这时,鞑靼人开始进攻了……


作品节选


这是多年来一直等待的一天,是他的真正的生活的起点。他听到,外面胡同有人走动的声响,这些人可能很自由,很幸福,这使他想起了军事学院的那些苍白无味的时日,想起了学习时的那些苦涩的夜晚,还有冬天在冷得要死的大房子里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在那里,天天都提心吊胆,担心有朝一日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想起了数着天数过日子的那种刑罚,好像这样的日子永无完结之时。


现在终于成了军官,再也不必啃着书本耗费体力了,再也不必为上级的粗声大嗓胆战心惊了。所有这些终于都已过去。所有那些时日,所有那些让他感到可恨的时日,最终都成了再也不会重复的年月,统统一去不复返了。是的,现在他成了军官,他的钱可能会多起来,妙龄女郎们或许会盯着他看个不够。可是,乔瓦尼·德罗戈发觉,说到底,最好的时日,青春时光可能就这样结束了。德罗戈就这样照着镜子,看到在自己那张脸上现出了勉强的微笑,他本来想要找到的是可爱的面容,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告别妈妈时无法像通常应有的那样无拘无束地笑出来?为什么甚至不能认真听取对自己的最后嘱咐,只能听到说话的声音,而这说话的声音却又是如此亲切如此可亲呢?为什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没完没了地紧张不安,手表、鞭子和帽子就在应该在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呢?要知道,今天肯定不是出发到前线去打仗啊!几十名像他一样的中尉,他的老同学们,都要在这同一个时刻在欢声笑语中离开家乡,好像是去参加什么节日庆祝活动。为什么从嘴里说出来给妈妈听的只是一些空洞的其淡如水的话语而不是让她老人家感到亲切、使她老人家安心的话语呢?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老家,他在家人的期望中出生在这里,离开的痛苦,每次变动都会引起的担心,告别妈妈时的激动,所有这些都塞满他的心田。但是,在所有这一切之上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想法沉重地压着他,他无法弄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只觉得含含糊糊,好像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几乎使他觉得,好像这是一次有去无回之行。


第一段行程由他的朋友弗兰切斯科·韦斯科维骑马陪同。路上别无一人,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天刚亮,城市还在沉睡,这里那里的高层楼房中,最高层偶尔有几个窗口的百叶窗打开了,露出疲惫的面庞,冷漠地看着太阳刚刚升起时的光辉。


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鞑靼人的沙漠》尽诉人性的扭曲与异化,被认为是1970年代最为优秀的意大利影片之一


两个朋友一言不发。德罗戈想象着巴斯蒂亚尼城堡可能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没法设想出来。他甚至也不确切地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到底有多远。有人说,骑马需要走一整天,另一些人说用不了一天,他问过的人谁都没有真正到过那个地方。


到了城市边沿,韦斯科维开始活跃起来,但说的都是些老生常谈,好像德罗戈只是去散散步。后来,韦斯科维突然说:“你看到那座长满绿草的山了吗?对,就是那里。你看到没有,山头有座建筑?”他接着说: “那已经是那个城堡的一部分,一个突出来的菱形要塞。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到过那里,同我叔叔一起去的,我们是到那里去打猎。”


迪诺·布扎蒂


他们已经出了城。这一带是玉米地,夹杂着草地和秋天里的红色树林。太阳照耀下,道路泛着白光,两个人肩并肩行进在这白色的大道上。多年来,乔瓦尼和弗兰切斯科一直就是两个好朋友,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有共同的朋友,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后来,韦斯科维发福了,德罗戈却成了中尉。他现在感到,对方好像与他有了距离。整个顺利优雅的生活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的面前将会是一些严重的、不得而知的东西。他觉得,他的马和弗兰切斯科的马步伐已经不同,一匹前蹄踢腾,这是他的马,步伐不那么轻盈欢快,好像是走在一个充满焦虑和辛劳的无底深渊之中,好像连这头牲口也感觉到,生活正在发生变化。


他们来到一个高坡之上。德罗戈转身看着逆光之中的城市,早晨的炊烟从屋顶之上袅袅升起。他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辨认出了自己房间的那个窗口。也许窗户打开了,女人们正在打扫清理。她们可能拆掉那张单人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柜子,最后把百叶窗关上插好。很长时间之内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进入那个房间,除去那些坚忍不拔的灰尘以及晴天时的几缕阳光。就这样,他青年时代的那个小小的世界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妈妈会这样保存着这个房间,一直到他返回时再住进去,为的是在他长时间离开后,一旦归来住进去之后依然感到自己是个年轻小伙。对了,她肯定幻想着能够维持着这里的幸福欢乐气氛永不消失,能够制止时间前进的步伐,这样在儿子归来时打开家门和窗户一看,所有的一切依然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好朋友韦斯科维在这里同他亲切告别,德罗戈单独一人继续赶路,不久后即来到了山下。他走进山谷入口,阳光依然强烈,山谷通向那个城堡。右边,山头上,可以看到韦斯科维曾指给他看的那个菱形要塞,看起来似乎不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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