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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离厦门大学不远，间隙去转了转。毕竟是中国最美校园，不看一眼，对不住厦大，也对不住自己。一进大门，远远看见鲁迅纪念馆，我们直奔大先生而去。 过道上，一个纤细的女孩，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戴着一个白色的帽子，摆好了照型。另一个同样装扮的女孩正给她拍照。 我们就停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女孩有点羞涩，说：“你们先过去，先过去！” 我们开玩笑，说：“没关系。你们拍。我们正好欣赏一下美。”羞涩也许是这个世界快要绝迹的一种美了。 那女孩脸憋得通红，死活不愿意，非让我们过去了。我们在里面看了很长时间，出来了。她们居然还在。 那个羞涩的小姑娘，一直对我们笑。然后，然后居然大着胆子走上来，问我们。“你们需要拍照吗？我们帮你们拍！” 我笑着说：“拍照是年轻人的事，岁数大的人都不喜欢了。美好的风景加上一些老家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们又被逗笑了，走了。后来在远方拍照，她们还不时望望我们。 可能她们觉得我们有趣。也许确实如此。做教育的人，与孩子打交道，天生就有一种书卷气，还有对孩子的理解和善意。也许正是这些，使得这两个女孩对我们充满了好感。 人与人就是如此，因为有这么一段插曲。那天我们的心情特别美好，觉得山啊，湖啊，树啊，鸟啊，都到心里来了，看什么都觉得生动有趣。我相信她们也是。辛弃疾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因为这个美好的场景，我又想起了一件往事。这件事多少年过去了，我不但没有忘记，反而常常想起。真是一件怪事。 2012年6月，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杂志社、全国高中学校课程改革联盟联合，在云南大理一中举办“全国高中新课程有效课堂教学观摩活动暨2012年高考试题‘红黑榜’评析研讨会”。 活动形式别具一格。每个学科请两位老师，一位来自中学，一位来自大学。中学老师上新课程示范课，高校教授评点高考试题。 记得语文是我上示范课，郑桂华教授评析试卷。两条线走的。 我从上海飞昆明，行程大概接近4个小时。我坐的是5点多的飞机。登机的时候，天色就昏暗了。 好像是厦航，厦航空姐的衣服是天蓝色，如同湖水。我看见一位女士，穿着类似的衣服，拉着拉杆箱，优雅地向我走来。在我身旁停下，她弯下腰，问：“先生，可以帮帮忙吗？” 我自然愿意，慌忙帮她把拉杆箱搬上行李架。这才知道，她不是空姐，是乘客。但差不多与空姐撞衫了。 入座之后，她含笑再次表示感谢。女孩大概30多岁，也许也不是。她长发卷曲，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味。 等飞机起飞的期间，突然电话来了，她先向我表示歉意，然后接听。其实她接听电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但她表示了歉意，我获得了意外的尊重，就觉得愉快。 她认真地听，然后做决定，又耐心地解释。讲完电话，她又对我笑了笑，说，“我是做人力资料的。这几天在上海交大招聘学生。打扰您了。” 飞机起飞后，她拿出颈枕，套在脖子上，向空姐讨了一床小被单，睡了。飞机上也关灯了。 再次打开灯，是到了用餐时候。吃完饭，她拿出爱派，带上耳机，开始看电影。看的好像是国外的一个连续剧，比较幽默，反正也没事，我也跟着瞅瞅。 她一转头，发现我也在看。就摘下一个耳机，递给我。我的天，我吓傻了。手足无措，哪能这样亲密呢？我怎么能跟一个陌生美女一人一个耳机看电影呢？ 但她递过来了，我推辞了一下，无果。她还是坚决递过来。我糊里糊涂就戴上耳机了。一戴上就后悔了，感觉浑身不自在。一个耳机戴在她耳朵里，一个耳机在我耳朵里，这就如同金庸武功里的传音入密。这算怎么回事呢？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就如同做了亏心事。这要被我们家程老师看到，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后来电影说什么，根本看不下去，或者已经完全忘记了。但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感觉飞机晚点到也是可以接受的。就因为身旁这个美好的人。她没有把我看成一个异性，一个男人，只是当做旅途中的一个朋友，用真诚的心友善对待。 后来她上厕所去，顺便在飞机上溜达溜达，让我把两个耳机都戴上。那时候，我没用过爱派。戴上两个耳机，我这才发现，用一个耳机和两个，根本是两个概念。一个耳机，音色虚弱，浑浊，难听，非常难受。她肯定是明白这一点的，但她愿意，这正是她可贵的地方。 飞机落地了，我帮她搬下行李。她问我住在哪个宾馆，她公司的人可以送一下。我说，我有人来接。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我不打听人的号码，她也没有。 当灯光全亮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居然是一个残疾人。如此美丽精致的女人，她的眼睛很大，很美。但另一个眼睛却是瞎的。很可能还是假眼球。不仅因为暗淡，灰色，还因为不能转动…… 那一刻，我心里难受极了。但更多的是后悔。对于这个女人的温馨照顾，我总是被动，觉得和美女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根本没想到她竟是一个残疾人。但一个残疾人却如此明亮，如此温婉。 我应该多照顾她一点，多给她一点帮助，甚至可以和她聊聊。我多想给她一个感受，或者暗示她，她比一个正常人更美丽，也应该获得更多的幸福。但我什么也没做，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后来，我又安慰自己，也许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也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叶芝的诗句。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这个世界非常公平，可能给了你绝色的容颜，但又让苹果缺了一个角。上帝夺走你很多东西，但这未尝不是对你的磨练。如这个女人，拥有了诚恳的心，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灵。未必倾国倾城，但照样活得自信美好，不也很好吗？ 走出甬长的过道，细雨蒙蒙中，她的司机在等待。我们挥手说再见。我当然知道，所谓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此刻，当下，一种美好存在并且涌现。 很多年前，躲避林徽因的徐志摩，在剑桥旁边咖啡馆里顾影自怜。偶然遇见了一个黑衣女子，脸上蒙着薄纱。他们不自觉地坐到一起，一起喝酒买醉，互相倾诉失恋的痛苦。 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倾诉完了，拔掉了心田里的刺。没有互相问姓名，匆匆挥手告别，如同两颗流星。 醒来之后，徐志摩百感交集，满含着怅惘和迷茫，写下了不朽的名篇——《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是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与清风舞，共明月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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