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就是事多，作为城里人的秦雨音也不例外。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竟把李大娘惹火了。 一天中午，刘淑仙跳过墙来奶孩子，秦雨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院子里，隔着窗玻璃，看孩子吃奶。秦雨音偶然发现刘淑仙的乳房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灰色的斑点，便怀疑那是不经常洗澡生出来的“皴”。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不卫生的女人喂养，那不是容易得病吗？秦雨音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待刘淑仙走后，她找到李大娘问乡下人平时洗不洗澡。 李大娘说，乡下人可不像城里人，有澡堂子，想洗就洗。乡下人干净一些的，夏天上饮马河里扑腾几下就算是洗澡了。冬天就不好办了，那爱干净的人挑桶水，烧开了，在屋里擦擦身子。埋汰点儿的人，几年不洗一回也是常事。 秦雨音问，那女人呢。 李大娘说，女人也一样，夏天去河里洗洗，爱干净的冬天在家里烧点儿水，擦擦身子。 秦雨音又问：县城也没澡堂子吗？ 李大娘笑了：县城是有澡堂子，可那儿离咱们这儿二十多里地，去一趟不容易。一般去县城洗澡的都是那些要出阁（出嫁）的大闺女，去县城买衣服、照相，顺便洗洗澡。不怕你笑话，大娘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澡堂子是啥样呢。 有了这些铺垫，秦雨音才试探地说：我看见老疙瘩的媳妇的奶子好像……好像不太干净。 听秦雨音这样说，李大娘一下子明白了。老太太先是用怪怪的目光看了秦雨音好一会儿，然后说：呀，小秦，你这是嫌我们乡下人脏啊？怪不得你一个劲儿地问我乡下人洗不洗澡呢！ 见老太太不高兴了，秦雨音急忙把话往回拉：大娘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看她的奶子上有块黑东西…… 李大娘沉下脸：小秦啊，大娘说话可能不太好听，我们乡下人不像你们城里人，有那么好的条件，你要是这么矫情，嫌这嫌那，那你在下乡可就没法活了！我和你说，在咱们队，你要是嫌老疙瘩媳妇不干净的话，你可找不出第二个干净人了！人家老疙瘩媳妇奶子上的那块黑不是泥，是个大痦子！瞧瞧你，年轻轻的，啥眼神啊。 噢，原来刘淑仙的左乳房上的黑斑是块痣。秦雨音非常懊悔做事太唐突，便一个劲儿责怪自己，让李大娘原谅自己。 李大娘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城里人啊”，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事后，李大娘给秦雨音讲了一件事。说是村里有个光棍汉，三十出头了，还没讨到老婆，他叫何玉权，平时总爱和大姑娘小媳妇黏糊，闹起来没深没浅的，被人称为骚泡卵子（东北土语，指种猪）。有一天晌午，这个何玉权竟跑到周老疙瘩的屋后看刘淑仙洗澡。这家伙路过周家的院子时，无意中听刘淑仙对老疙瘩说，你去抱点儿柴火，我烧点儿水洗洗身子。老疙瘩说，你没事就洗，这得费多少柴火啊。何玉权听了这两口子的对话，便潜伏在刘淑仙家的后窗下，老周家的房后有一排柳树。枝叶茂密，正好可以藏身。刘淑仙烧好了水，关上门，然后脱去衣服洗了起来。这个何玉权把后窗当玻璃用的塑料布捅了一个小洞，伏在窗子上往里面看了起来。他正看得起劲，不料头上挨了一烧火棍。何玉权回头一看，见是刘淑仙的老公公周罗锅子。这个周罗锅子吃完饭，怕他种的几垅小菜被小鸡啄了，便披着上衣，提个烧火棍子，来到了后院，正巧碰上伏在后窗的何玉权，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操起家伙便给了他一棍子。挨了打的何玉权，抱着脑袋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老富农打贫下中农了，老富农打贫下中农了。周老疙瘩听说这件事，拎起挑水扁担就去找何玉权拼命。何玉权跑到了大老白的家里，喊了起来：白队长救命，富农打人了！正在睡午觉的大老白揉着眼睛走出来，喝住了红了眼睛的老疙瘩，问是怎么回事。大老白听了之后，对老疙瘩说：你不许动手，这事由我处理。说罢，上去一脚，就把何玉权踢了个跟头，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骚泡卵子”，你他妈的再偷看谁家的姑娘媳妇，我就找前屯的王大耳朵把你他妈的“劁（阉割）”了！大老白说的那个“王大耳朵”在公社兽医站工作，是专门劁猪的。 秦雨音知道李大娘为什么讲这件事，老太太很聪明，她是想用这件事说明刘淑仙的身子很干净。 事后，老太太巧妙地把秦雨音的意思传达给刘淑仙，说人家城里人不像咱乡下人，讲卫生，你给人家奶孩子时，把那俩“咂咂（东北土语，指乳房）”好好洗洗。 李大娘万万没想到，这个老疙瘩媳妇也是个很聪明的人，按老太太的话说，“这小媳妇精灵百怪”。这个刘淑仙马上从李大娘的话里感觉到，这话不可能是出自农村老太太之口，肯定是孩子的父母说什么了，于是脸一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没想到，这下子可麻烦了，刘淑仙一连两天没露面，说是回青阳公社的娘家了。 没有奶，孩子饿得嗷嗷叫，梁珩夫妇急得团团转。李大娘也急得不行，一个劲儿骂自己多嘴：瞧我这张破嘴，跟人家说啥卫生不卫生的？这破嘴，就是欠抽！说罢，老太太狠狠地给自己一个耳光。梁珩见状，急忙去拉住老太太的手，不让她再去抽自己的嘴巴。 梁珩数落起秦雨音，说她无事生非，简直就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啊，嫌这脏，嫌那脏，说来说去，你最脏！你这一句话不要紧，惹了多大麻烦你知道吗！这回好了，你把人家的自尊心伤害了，咱们孩子没奶吃了，只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了！ 秦雨音知道自己闯了祸，自知理亏，没有反击，默默地流着眼泪，听凭丈夫数落。 幸好前些日子，秦雨音在城里的一个朋友也刚生过孩子，人家奶水很足，便把凭出生证购买的两袋奶粉寄来了。这奶粉算是救了急，孩子虽然不喜欢，但饥不择食，咕咚咕咚也喝了不少。 按下葫芦起了瓢。 到了晚上，孩子突然拉稀了，像水一样。慌了手脚的梁珩和秦雨音抱着孩子去找大队的赤脚医生。医生问了一下情况，说孩子是因为对奶粉不适应，才出现的腹泻。 从赤脚医生那儿回来后，两口子抱着孩子，脸对脸地发愁，一个劲地叹气，几乎是一夜未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两口子才有了一点儿睡意。赤脚医生给孩子开了点儿止泻药，孩子吃了后，情况好了些。 奶粉不能吃，那吃啥呢？早知道有个孩子这么麻烦，还不如当初做掉算了！梁珩懊恼地说。 听丈夫如此说，秦雨音突然发疯了似的，用手抓着自己头发，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有人在轻轻地叩门板：老梁，老梁，快开门，快开门！ 梁珩听得门外的人是李大娘，立刻起身开门。 没等梁珩打招呼，老太太快步走到秦雨音身旁，抱起孩子，一边走一边说：老疙瘩媳妇来了，正在西屋等着呢！ 一听这话，梁珩的眼前一亮，那感觉真如同绝处逢生一般。他悲喜交集，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 后来，听李大娘说，刘淑仙开始时是很不高兴，决定不再奶梁珩的孩子了。可是，刚回娘家一天，就惦记起这个孩子了，于是贪黑赶路，从娘家跑了回来。刘淑仙对李大娘说，不看大人看孩子，毕竟喂了这孩子几十天了，也有感情了，一天不见，心里就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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