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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穿起这身警服

 棋中王 2018-12-08

    穆蕾蕾

    很久没回家了。感觉自己像一棵缺水的树,胸膛里晃动着焦躁的心绪。夜里失眠,听觉越来越好,公路上的车辆声针一样从耳道里穿进来,将我像棉线一样拖远。有时我觉得所里的墙壁都是纸糊的,静到楼上楼下夜里谁咳嗽、开灯,都能听见。此刻,我听见所长王辉开门上楼的脚步,以前,他上楼时走得很急促,第一步的声音还没消散,第二步就跟着踏上来,空气中不断交错着脚步的叠音。但最近他病了,步伐也变得迟缓沉重。

    他病了大半年,吃了七十服中药,身体也不见好转。二十天前,他患了眩晕综合征,整个人晕得站不住,一起身就感觉像在地震。他住了五天院后,让人把他送回来上班了。他说病着待在所里,也感觉心里踏实。他是非常负责任的领导,今年八个月仅专项行动就四十多起,平日所里的事从未断过,周末我在单位,都感觉头上仿佛有个紧箍咒,难道所长的神经在这里可以放松吗?

    也就是晚上八点多吧,我以为他要敲门给我布置工作。不知为什么今晚我有些揪心。我不明白,他家离所里也就十里路,开车天天都能回家,可为什么和我一样,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爱这份工作,遇到案子就来了精神。平时我们问笔录、分析案情他总参与把关。关人他都要跟着,家属通知书也要过问。自从和他共过一些事后,我虽对工作没他那么狂热,但但凡他交代的事,我都会认真去干,还会反思是否干好了,要是没干好,总觉得对不起他。

    所长的脚步声到了我的门口,又折了一下,他是给其他同事布置工作。记得一次聊天时他说,在灞源派出所上班时常年顾不上回家,孩子见到他叫他“叔叔”。就是这样,王辉硬是凭着自己的苦干走上领导岗位,屡次立功。他当主管刑侦副所长时,在严打破案比赛中,在全市获得前十。灞源派出所比较落后,他去的第一个月,目标考评就变成了前三。他来普化派出所仅一年,发案率下降了百分之二十,破案率却翻了一番。

    近来他的身体很虚,这几天他很少出办公室的门,桌上堆的全是药,气色也很难看。听说他原来还曾被选上飞行员,现在这身体就像破了洞的窗户纸,被各种病吹得能听见里面的呼啸声。

    他的脚步声又响起来,我已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今晚我有点心神不宁。我听见王辉下楼后,在打电话,是他在给局领导汇报辖区重点人口管控情况,他的声音深重而嘶哑,带着迟缓和倦意。后来我听见他的房门被缓缓地关上了。那个声音熄灭后,天地间的漆黑就像寒冷一样弥漫开来。

    我到派出所已三年。去年普化镇陈某在夜市喝醉酒闹事,我和张旭亮将陈某带回派出所,当时陈父就在我们车后追骂着。没多久,陈父居然带着十几个人来闹事。见一群人这么凶悍,我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王辉把我和张旭亮向后一推,冲到了最前面。我没有想到,面对这种情形,有谁能替自己去扛?我也没有想到,竟有领导会上去,替自己挨打。陈某父亲一把抓住了王辉的衣领,对方几只手一齐上来,各种推搡和侮辱。尽管王辉喊,你们把手拿开,但他们还是将王辉从所里拉到街道上。面对那么多人的无礼挑衅,王辉那张本就充满正义的脸,在极度气愤下涨得通红。但那一刻,他凌厉的呵斥和周身散发的威严,和我用执法记录仪录下这一幕对这群人的威慑,还是让对方最终松开了手……

    后来,王辉动情地说,我们不是普通的同事,我们是同一个锅里搅勺把的生死兄弟。是的,每次遇到危险,他都冲在前面。他把所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成家人。他几乎帮过所有民警的忙,他操心给司机介绍对象,帮民警的妻子调动工作,解决民警孩子上学的问题,给民警生病的父亲买高血压药。他最近还有两桩心愿:要把自己带过的民警孔俊从灞源所调下来,山区闭塞,孔俊都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想请县局领导帮忙,把我妻子的工作调过来。

    辖区曾发生故意损毁公私财物案,王辉带于继楠等民警到电信局调取嫌疑人的通话记录。工作人员看不清介绍信上联系人的电话,王辉把号码脱口而出,于继楠两天前跟王辉汇报案情时说过这个号码。当电信局要留民警电话时,王辉马上将民警的号码报了出来。在场的民警都很惊讶,那时王辉刚来普化派出所一个多月,他居然把所里所有民警的电话都牢记在脑子里了。

    最近有个村民反映,惠民卡中的政策补助款很久没打钱了,银行说她名下还有一张惠民卡。王辉听了很重视,马上让我去查。原来有个计生干部侵占了好几户的补助款。王辉向来对侵害农民利益的事情非常反感,他让我把证据取扎实,能刑事立案的立案,如果行政处罚也要顶格处理。调查后发现侵占款不够立案,他说,去落实一下这人是否是党员,要是党员,给纪委报一份处罚决定书,要让这种害群之马受到党纪处分!他说这话时因为气愤有些用力,猛地一阵咳嗽。他又对旁边的民警说,有个打架案子,因为辖区不在普化,被移交了。当事人很不满意,去见见当事人解释一下。作为他的下属和同事,最了解他的工作强度,这样操心得耗费多少精力啊,多年这样殚精竭虑,一个人的身体咋能好呢?

    半个小时中,我脑海里全是他,然后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咚咚的砸门声,我腾地坐起来,门房老张说王辉所长病危,正在医院抢救,让我赶紧过去。

    后面的场景,是凝视一下就能掉进去的深渊。深渊之上结着冰,脆薄得不敢触碰。所长的手还有温度,感觉可以沿着那个温度,把他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他满是正气的脸依旧威风凛凛,觉得这份浩然断不会从人间凋落。但嫂子扑到他身上哭出的那句“你把我也带走吧,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瞬间震得所有人脸上的冰,全都化作了热泪……

    他帮过的几个贫困户,坐着公交车赶去为他送别,两个老人把他的照片挂在自家墙上,说他是亲人,比孩子对他们还好。几个被他打击处理过的人员来吊唁,这么多年王辉在身边,提醒他们不要走歪路。连两个老上访户都来给了几百元,说感谢王辉帮过他们的生活……

    我经常不由自主地站在二楼久久地眺望:云横秦岭,灞水伤别。从前我眺望四周时,我的目光总移向他的房间,他房间里的灯光是下班后,唯一在心里相伴的温暖。可是,那盏灯再也没有亮起来。中秋夜,我推门进去,把他办公室里所有的灯全部都打开了。屋里一片辉煌!我点一根烟给他,一根烟给自己,我们还像往常那样对坐着抽烟,我对自己说:这一个亲人还在,和我们一个锅里搅勺把的生死兄弟还在!

    (王辉,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蓝田县局普化派出所所长,二○一八年九月二日值班时因公牺牲。文中的“我”,为普化派出所民警张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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