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云(右)与弟子孙荣蕙 不经意间,孙荣蕙先生已然仙去多年,可是已不记得他是哪一年去世的了。深夜无眠,偶然搜到我的一个旧帖,为免遗忘,转贴部分内容在此: 《天津日报》2003年9月8日消息: 本报讯天津表演艺术咨询委员会委员、京剧名家孙荣蕙日前在津逝世,享年79岁,遗体告别仪式明日上午在程林庄殡仪馆举行。孙荣蕙艺兼荀、尚,造诣精深,且桃李满天下。 孙荣蕙先生
刚和荀、尚两家的弟子王紫苓老师通了电话,她告诉我孙先生是白血病去世,我原来一直以为是中风一类病。真的想不到会是这个病。 孙荣蕙是尚小云的首徒,能戏极多,在荣春社科里就红得发紫,看过他戏的人多了。尚门弟子包括杨荣环、孙明珠的戏都是由他所授,然后再经尚先生指点。后来年纪渐长,肩宽体高,男人相十足,扮相不再俏丽,再加上建国后一刀切取消男旦,遂改小生。文革后曾演出过《失子惊疯》等,并与童芷苓留有《樊江关》实况录音,堪称珍品。现在《失子惊疯》多按杨荣环的路子,是杨先生后改的,并非尚派的本来面目。 孙先生早年随侍尚师,得其耳提面命甚多,出科后又傍过荀慧生大师(荀先生这个头衔可是名副其实的),不仅是对尚、荀二家深有了解,最难得的是知道许多现在不为人知的京剧传统知识和失传老戏,称得起是戏篓子。例如传统京剧《四郎探母》、《雁门关》两剧之萧太后,以赵桐珊(《四郎探母》、《雁门关》)、尚小云(《探母》)最具权威性,并非名人效应,他们演了不对也对,而是有许多严格的外界不知道的规矩在内,包括清宫、满族传统的规矩习俗。有了这些知识,演出来才能象样,既有一国之主的气度,又符合她的年龄和身份特点,不是拿了本子就能演好。如上海前些年的《雁门关》,朱凤桐先生就认为不够实授。去年我复印了八本《雁门关》的本子给毕高修先生,但不知道那边是否会请教见过该剧本来面目的老先生,如果没有,排出来的一定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一向很关注尚派。95年前后,孙老生前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空中大舞台”和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的京剧栏目中做过几期尚派艺术讲座,我就大着胆子通过电台给孙先生去了信,不想老人家很快就回信了,信中对我提出的一些问题做了解答,还对鼓励。这样的通信大概有两次,他提到尚派难于普及的几个原因:
因为我当时的嗓子最怕起高,而尚派对嗓音的要求很高,又怕孙先生是内行不教票友,没敢贸然去他家里拜访。有一年我路过马场道孙先生的旧宅,试着敲响了他的家门,很不巧,孙老出去了,他的夫人苏昭信女士——曾经的荀慧生夫人——一个人在家,老太太对陌生人很是戒备,问我是谁,我想只通过两次信,不能说是孙先生认识的人啊,匆匆应对两句就感觉逃跑了,实际上老太太的一脸警惕也把我吓坏了!之后许多年我都没敢再去。2002年下半年,许多人谣传孙先生已经故去,我对此表示怀疑,可是那些传言的人言之凿凿,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自拜会孙先生。2003年2月春节期间我又去了马场道的孙宅,已是人去楼空。住地下一层的一位四十上下的大哥问清来由,告诉我孙老已经搬到大沽南路去了,并打电话问过孙家,告诉我孙家应允我去拜访了。我赶到孙先生的新宅时,时年81岁的苏夫人刚好去票社玩了,她的两个女儿和孙先生在家。告诉我说老太太身体很好,还经常在票房清唱和教授荀派艺术。孙家一位女儿令我去看望了孙荣蕙先生,老人家卧病在床已经差不多两年了,精神很差,思维迟缓但依然清晰,我开始以为是脑栓塞和小脑萎缩一类病,后来才得知是白血病。孙先生看见来了客人,强打精神在女儿扶持下坐了起来,我告诉他我是和他通过信的那个年轻人,想不到孙老却依然记得,说这些年还一直在猜测我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看见真人了。孙老的话让我后悔不迭:老人原来是愿意教我的!如果我当年再勇敢一点,再多去孙家一趟,一定早就见到了孙老,也可以向他学到一些尚派的真传,至少在唱腔上可以做到;可是现在,孙先生已经教不了什么具体的东西了。 尽管如此,孙老在几个有关尚派的问题上还是给了我极为关键的答案,让我更好地理解了尚派艺术。其中一个问题是关于杨荣环先生的。我感觉杨先生的唱太过柔媚,孙老却是很谦虚地说:“在我们看来倒不是这样。他的唱,尚派的刚是足了,尚派的柔韧却是不够,他唱的梅派出尚派味,尚派带梅派味。”当时我还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因为和我对杨的印象完全相反。后来在与孙明珠老师的徒弟王勇聊天时才豁然开朗,可不是么?至刚至柔的尚派在刚劲之外还有一些轻柔俏丽的小腔,力度对比鲜明;而始终按梅派那样四平八稳的劲头演唱的杨先生在柔的方面确实不足,而在发音和润腔上,他在两派的演唱中几乎是没有区别的,这就是个人的风格定位了。杨先生嗓音甜媚,这样唱完全没问题。但嗓子不甜的话,还是学老尚派好。 另一个问题是关于孙明珠老师的,有的朋友认为她的表演比较“过”,孙先生则说不存在“过”的问题。孙明珠向孙荣蕙先生学了四出戏,学得很规矩。孙先生的学生里,得他传授最多的是天津演员李莉(李也是杨荣环的学生),另一天津演员王长君也曾向他问艺,虽不够好,也聊胜于无了。据闻李国静也得到过孙先生指点,但这次他没有提及。 还记得1997年前后在看戏时朋友给引见孙老师,那时他还是很精神的,腰板笔直。之前我只是通过两次信,问了几个问题,老先生也回过信,我当时面皮薄,不会钻营,知道地址却没见面。那次看戏见到他我也没提写信的事,孙先生也不知道我是谁。这次是第二次见他,行动已经非常不便,神志恍惚,言语迟缓,完全变了个人,比照片上还差远了。让我想不到的是,健康状况明显不佳的孙先生还记得几年前的那封信,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喜欢尚派的年轻人。这次拜访中,孙先生一直在说对不起尚先生,念念不忘要把先生的艺术成果总结出书,可是没有资金,也没人肯做这件事,尚派艺术走向消亡已经不可避免,让他极为感慨和痛心,觉得愧对师恩。他特别希望有人能把尚派艺术做一个较完整的整理纪录,再出一本比《尚小云唱腔选》再丰富些的书,包括文字资料,作为将来的教学文献。 孙先生告诉我他有一些手稿,回头找给我看。可惜仅仅半年的时间,孙先生就在同年9月7日撒手人寰,享年79岁,而他辛苦写下的那些手稿是烧了还是传给谁就不知道了。我朋友那里有他给的《武家坡》手稿,可惜朋友是收藏,不会唱,也不肯给人看。孙先生留下的音像资料可能只有上面说过的那些,即《失子惊疯》的录象和《樊江关》的录音,还有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做尚派专题的录音,但外面都没见过。他70多岁时常在茶社清唱尚派《醉酒》,可惜没人录下来。
那一次的拜访,我以为苏夫人经常出去散心,也许对孙先生不够关心。不想翌年7月,82岁高龄的孙夫人苏昭信女士也悄然离世,想来他二人还是鹣鲽情深的,一方离去,另一方无法承受独活于世,相隔不到一年也匆匆地跟着去了。回想当年苏夫人与荀先生婚变改嫁孙先生,在梨园界也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苏女士早年看荀慧生先生的戏入迷而嫁入荀门,后来离婚改嫁孙荣蕙先生,风风雨雨相伴数十年,无论有多少非议,也算是传奇一生,称得起是位奇女子了。只可惜孙先生后半生的不得志与此桩婚事也有一定关系。孙是尚门弟子中早年最红、能戏最多的,荣春社的旦角戏无不熟稔,且由于尚先生脾气暴烈,尚门弟子几乎都是由孙先生代师传艺后再经尚先生亲自指点一二,孙先生可以说是尚派乃至传统骨子老戏的活字典,只是晚年没有多少施展作为的机会。杨荣环先生的名气后来居上,但不以尚派为主,并喜做较大的改动,他自己确是红得发紫,但属于自己一派。综合他俩晚年的情况,老尚派的传承就有了很大问题了。 后来曾在荀剧团任二路旦角的朱凤桐先生得知我去拜会孙先生的事情,推测马场道的那位大哥可能是孙老和前任夫人的儿子,想想也确实有此可能,他对孙家的了解和熟稔程度怎么也不象普通的邻居,大概是留在那边看守老房子吧;而孙家我看到的几个女儿可能是她从荀家带过来的她与荀慧生大师的女儿,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可看上去她们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也许是驻颜有术吧。朱老曾亲眼目睹荀先生从发现孙苏二人在一起直到提出离婚的全过程,他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胡思乱想写下这些文字,语无伦次,权作对孙荣蕙先生传奇一生的一种纪念吧。愿他在天堂不再受病痛的折磨,永远快乐、安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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