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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谜踪》 1 桌面电影——一次全新的电影革命 2013年的《巢穴》，曾经带来不少质疑的声音。比如认为用电脑桌面表现故事不过是噱头，认为这不过是伪纪录恐怖片的一种变体。而电脑桌面的物理局限性，也让很多人断言此路不通。 《巢穴》 然而，到了2018年，三部引人注目的桌面电影《解除好友2：暗网》《网诱惊魂》《网络谜踪》大获成功，让大众不得不重新审视桌面电影的叙事潜力与可能性。 从故事来看，《网络谜踪》不算有新意，没有采用近几年小成本恐怖片的烧脑路线，情节中规中矩，各种反转也并非特别巧妙和出乎意料。一个发现女儿失踪的父亲，通过在互联网上搜索女儿的各种资料，对各种信息抽丝剥茧，发现凶手，并最终找到了危在旦夕的女儿。 《网络谜踪》 一个有经验的影迷，可能很轻松就猜到情节走向与最终反转。但是，如果仅仅因为故事不算特别出奇，就轻看这部电影，那又未免对电影形式太不敏锐了。 用传统观影经验来思考判断《网络谜踪》，以此质疑故事的简单、情节的BUG、反转的套路，都是一种舍本逐末、买椟还珠。 我认为，这种桌面电影是一种全新的电影革命，不仅颠覆了观众的观影经验，更在本质上全面革新了电影的叙事规则与视听语言。 2 挑战传统观影经验 桌面电影从头到尾用电脑桌面来呈现故事，包括电脑桌面上的可视通话界面、网页、软件界面等。主角往往坐在电脑前操作电脑，观众通过电脑摄像头看到他，并通过主角视角看到他在电脑桌面上看到的一切。 这必然会带来一些对于传统观影经验的挑战。 首先，整个观影过程等于盯着电脑桌面看一个半小时甚至更长，这难免有些枯燥乏味。即便能看到视频通话界面中活动的人，人物所在的空间却相当有限，只有电脑摄像头前很狭窄的空间，人物动作也几乎无变化，大部分是对着电脑屏幕说话。 其次，因为往往采用多种窗口进行叙事，除了可视通话窗口，网页、软件上也会有大量文字、图片信息，观众不得不专心留意各种信息，采用散点透视的方式，来观看银幕上所有呈现的细枝末节，这样才不会遗漏推动情节的关键信息。 一个母语非英语国家的观众，更是容易错失银幕上的各种信息，据说德国上映的版本，就把所有网页上的文字都转化成了德文。 因此，观众很容易会觉得枯燥，同时又被过多的信息弄得疲惫不堪。 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何桌面电影在2013年与2014年昙花一现，之后一度沉寂，因为电脑桌面的物理局限性为电影的视觉叙事带来了很大难度。 但随着人们越来越依赖电脑、手机及其他移动设备，每天花大量时间面对电脑屏幕，通过互联网和社交软件来工作、社交、娱乐，已经逐渐形成一种新的日常行为模式，这必然会消除观看桌面电影过程中的不适应感。 当观影经验与日常经验越来越趋于一致，这种电影的观看、接受与理解就不再构成任何问题了。 3 新的电影时空观念与语法规则 更重要的是，桌面电影这种新形式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电影叙事语法，对传统电影的叙事规则有一个巨大的冲击。 在桌面电影中，传统电影的空间与时间观念都改变了。 空间不再是展现人物行动的现实空间，而是电脑桌面上的各种内容。 银幕上呈现的空间有两种，一种是可视通话（比如Facetime）界面中的空间，即电脑摄像头前的现实空间。这类空间中依然有人物的行动，比较接近传统电影。但在借由摄像头摄录呈现时，机位、画质、色调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空间的质感与真实感也因此不再一样。 另一种是由像素形成的各种虚拟界面，包括电脑上的聊天软件对话框、网页、文件夹、照片、视频等。 时间也不再像传统电影中，通过剪辑将时间切割并重新组接，而是人物操作电脑桌面的过程。 桌面电影中，又包含两种不同的时间呈现方式。第一种比较极端，全程是电脑桌面上发生的事件，几乎彻底取消了剪辑，营造出一种时间一直持续不间断的感觉。 比如《解除好友2：暗网》系列是实时多方聊天，《摩登家庭》第6季第16集也几乎是Claire在机场候机那20分钟跟家人视频并寻找Haley的过程，其中有三次隐藏的剪辑，有点像希区柯克《绳索》中的转场黑场镜头，但整体而言保证了时间的完整统一性。 《解除好友2：暗网》 第二种就是《网络谜踪》，其采用的时间组接方式相对传统，不那么极端。依然存在大量剪辑，这就使叙事者能不受限制的表现时间进程——时间可以被省略、也可以向前或回溯。 比如通过调用电脑中存储的旧家庭录像视频，进行一种倒叙，回忆一家人过去的生活。甚至可以有大段时间的省略跳跃，比如电脑屏保画面只有十几秒，但其实中间男主角睡觉的一个晚上都过去了。但却给观众营造出一种一直在看着桌面屏保的错觉。 《网络谜踪》这种包含传统剪辑的时间处理方式，能够获得叙事的更大自由与灵活度，也使画面更加丰富多样。比如当男主角在电脑桌面的软件与网页上搜索各种信息时，因为有剪辑，就可以制造景别的切换，有一些关键的文字、图片信息，被放大为特写。观众就不会因为一直是同样尺寸的屏幕而感到乏味。 如果对桌面电影的视听语法感兴趣，可以对比一下同样是寻找女儿的《摩登家庭》S6EP16。 《摩登家庭》 《摩登家庭》这一集同样存在一个悬疑——Haley去哪儿了？但却采用了完全不同的视听法则来呈现——几乎没有剪辑，只用过镜头推拉与移动来叙事。通过Claire与几方家人聊天、建上网搜索女儿社交网络的信息，构出复杂微妙的人物关系，多窗口视频聊天，也建构出一种多线叙事。
《摩登家庭》借由窗口的互切，制造出一种灵活的喜剧效果，视听语言也更极致，因此这一集在IMDB的分数，在近200集的摩登家庭剧集中，遥遥领先、稳居第一。
同样是寻女的故事，两者却从视听语言到故事风格都截然不同，也多少证明了桌面电影其实有着更多可能性。 从电影视听语言来看，叙事电影中最重要的正/反打被取消了，景别、镜头移动依然存在，但却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 一切都发生在电脑桌面上，根据人物的关注重心，或者对桌面弹出的窗口进行放大/缩小，或者人为的通过剪切给出屏幕某个关键词的特写，或者镜头在桌面上的不同窗口迅速移动，模仿人物看电脑时的视线。 4 惊悚/悬疑/恐怖片，桌面电影的宿命？ 面对桌面电影这种新形式，我们不禁要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恐怖片（惊悚/悬疑片）？至今出现的几部桌面电影，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这种类型，唯一一部不太一样的是家庭喜剧《摩登家庭》，但那集中依然有一个延续始终的悬念。是否桌面电影的叙事手法，天生适合惊悚/悬疑/恐怖片这些类型电影？我觉得，可能有以下几种原因。 首先，人物活动空间的局限带来了一种压抑感与未知感。 人物所在的空间被隔绝了——电脑前的空间。他只能通过互联网观看其他空间中的发生的事，却无法介入那个空间，无能为力的看一切发生。这一点在《解除好友》系列中特别明显，主角只能对着电脑，看他的朋友们一个个死去。
《解除好友》（2014） 而在《网络谜踪》中，男主角也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前的空间中。因为女儿失踪了，他没有任何头绪，也不认识女儿任何朋友的家，唯一的途径就是坐在电脑前，通过网络搜索女儿的各种社交账号，借由社交网络来寻找女儿的蛛丝马迹。当男主角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女儿失踪的湖边，观众被压抑的感觉才忽然得到一种释放。 由此可见，是空间的局限、行为的不自由，带来了这种压抑紧张感，形成了这类电影的心理基础。
其次，这类电影往往发生一个限定且较短的时间段内，这种叙事时间的限定带来一种紧张感。 比如《网络谜踪》是女儿失踪的短短几天，《解除好友》系列更是接近一种实时电影，人物经历的时间几乎等同于观众观看的时间。
第三，观影心理机制的差异。 我们都知道希区柯克那个经典的炸弹理论，如果人物在交谈，突然，桌子下面的炸弹砰的一声爆炸了，这会带来短短几秒钟的惊吓。但如果观众事先知道桌子下有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但人物对此一无所知，那么，人物谈话的过程就会形成一种巨大的悬念。 几乎大部分恐怖片（悬疑/惊悚片）都依赖于这种心理机制，即观众与角色之间信息的落差（观众知道的信息>人物知道的信息）。我们知道画面中的人物所不知道的信息，看见画面中的人物看不见的危险，所以，我们自然会替人物担心。 桌面电影改变了传统悬疑模式的心理基础。观众看到的与主角一样多（观众知道的信息≤人物知道的信息），不再替主角担心。
但是，桌面电影形成了一种新的心理认同机制——观众与人物视点的重叠。由于银幕前的观众与电脑桌面前的主角视点是重合的，因此，主角的疑惑与紧张、好奇与探寻，就直接转换成观众的感受。 也因此，这类电影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一个陷入谜团的无辜者，他对于发生的事毫无头绪，而观众也一样。 《网络谜踪》中的父亲，对于女儿的生活、行动以及人际关系几乎一无所知，直到女儿失踪，他才到聊天软件、社交网络中去寻找并试图拼凑出女儿真实的生活。这种一无所知，让女儿的失踪变得扑朔迷离，也让观众跟随主角陷入疑问。
而在观影过程中，紧张与悬念，更多来自于主角打开的一个个界面，其中可能包含主角无法预估的、令人震惊的种种信息。 比如男主角发现女儿非常孤僻，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社交达人。女儿已经半年没有去上钢琴课，并把学费这笔巨款汇入陌生账户。所有悬念，都来自电脑桌面上看到的文字、图片与视频。 在桌面电影中，每一次弹出新窗口，都会制造出一次新的悬念，因为主角与观众都无法预知（但却始终在猜测）这个窗口中会有什么样的信息。 5 互联网：深渊或救星？ 这类桌面电影，因为叙事载体是电脑桌面，因此讲述的故事也多半与网络有关。但几部桌面电影却呈现出对于网络完全不同的态度。 《巢穴》《网诱惊魂》以及《解除好友》系列，是对于互联网深深的恐惧与怀疑，人物打开电脑，就随时被监控，在这类电影中，互联网下隐藏的是极端的人性之恶，互联网如同一个深渊，将人拖入其中，无法自拔。
《网诱惊魂》（2018） 而《网络谜踪》与《摩登家庭》S6EP16一样，对互联网采取一种更中性、更客观的态度。这其中当然有人性之恶，有虚伪、虚荣、虚假，但互联网又能成为有正面价值的工具。 女儿在社交媒体上、在与父亲的网络沟通中，营造出自己乐观开朗的假象；女儿的同学们被互联网激发出虚伪与虚荣，比如那些与女儿不熟，但在失踪事件出现后，为了蹭热度而声称自己是女儿最好的朋友。网络中也隐藏着暴力与阴暗，比如那个伪装成女生诱骗女儿的男孩。
但是，主角正是通过网络上的种种信息和细枝末节，拼凑出失踪的真相，并找到真正的凶手，解救出女儿。比如男主角无意浏览过一个网页，一个在深山失踪九天的游客获救，由此，男主角笃定女儿能通过那场暴雨补充水份并活下来。 相比其他几部更极端的桌面电影，《网络谜踪》无疑采用了较多传统电影的手法，比如用更多的剪辑引导观众的注意力、在叙事之间建构逻辑，更多样的景别。
再比如加入更多样的屏幕介质（电视、监控镜头等），带来多场景间的切换，使视觉画面更加丰富有变化。也正因如此，《网络谜踪》比其他桌面电影看起来更流畅自然，叙事能力也更不受局限。 《网络谜踪》也许不是最典型的桌面电影，却无疑是最灵活也最成功的，因为其将桌面电影的视听手法带入主流叙事电影的范畴。逃离出桌面的物理局限性，走出死胡同，桌面电影也必将更加开放，并获得更多的叙事潜力与可能性，并最终成为一种全新的电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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