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曹禺: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多么难于理解 | 回声

 xiaomanmanjun 2018-12-13

本期荐读 :曹禺

《〈曹禺论创作〉序》 |  第 65 期

善良的正直的勇敢的人,使我欢喜,我想写。卑鄙的凶恶的,猥琐的人,我深恶痛绝,我要写。我唯愿我的笔能这样地写下去。


蒙克 [挪威]


▎编辑手记

曹禺(1910—1996),原名万家宝,中国现代话剧史上成就最高的剧作家。代表作品《雷雨》《北京人》《原野》《日出》。


对人的存在、生存困境、生命意义的追问和探询是曹禺作品中的重要主题。喜欢写人,也爱人。他感到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是多么难于理解。也正因此,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不同时代背景下的百态众生相。今晚,我们与你分享的内容节选自曹禺的作品《〈曹禺论创作序》。


   点击收听  ▾ 《〈曹禺论创作〉序》—丁勇岱 来自为你读诗 11:30


曹禺论创作》序(节选)

作者:曹禺

为你朗读:丁勇岱 | 演员


清晨起来,我踱到阳台上,想瞭望一下。淡淡的纱雾似的云彩里透出西边圆月的净影,宁静得仿佛知道自己就要消逝了,东边乌黑的云层,罩着要冲破一切的太阳,此时,它闪射着一道道利剑般的金光。


对面的空地上,正在建造一座新楼,钢锯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方才还能听见的那点秋天的虫鸣,也吓得不再出声了。工人们敲打着什么,响声传得很远,一层层楼房的钢架就这样升了起来。更远处是站立的新楼群,昨天还是水泥本身的灰色,今天就已变成了翠翠的绿色,在晨光中分外美丽。工人在创造,为着正在自行车的洪流中奔驰的人们,为着站在路边候着公共汽车的人们,为着地铁车厢里摩肩接踵的人们,他们都在赶着去上班,去建设,去劳动。


我在做什么呢?想什么呢?


回到方桌前,捻开明亮的灯,屋内光线不大足,老眼已经昏花了。我要写一篇序,为着编辑的催促。他编了一本我谈文艺创作的书,已经发稿了。


关于如何创作,我已忘记我过去是怎样写的。眼前只是坐着一个穷于苦思的人,锁着眉,面对一堆乱糟糟的稿纸。大约就是在这种苦、闷、紧张、兴奋的许多日夜中,挤出了那些辞句,表达了一个作者心里想讲的话。


我也讲过创作的问题,说了不少的废话,因为我缺乏系统的理论性的研究,这是无可如何的事。


我喜欢写人,我爱人,我写出我认为英雄的可喜的人物;我也恨人,我写过卑微、琐碎的小人。我感到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是多么难于理解。没有一个文学家敢讲这句话:“我把人说清楚了。”


但我喜欢读高尔基的“人”那篇散文。他说:


“人啊!我胸中仿佛升起一轮太阳,人就在耀眼的阳光中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不断向上!悲剧般完美的人啊!”


我把这篇文章朗朗诵读,我看见“人”在一个伟大的文学家的心中怎样地站起来了。


“他凭借有思想的力量,这思想时而迅如闪电,时而静若宝剑——自由而高傲的人,远远地走在众人的前面,高踞于生活之上,独自置身在生活之迷当中,独自陷入不可胜数的谬误之间⋯⋯


“他一面前进,一面用心血浇灌他那艰难、孤独而又豪迈的征途⋯⋯”


这就是“人”的力量,他是万物的精华。而“人”确是因为有了思想, 才被赞美,才能创造,才能谱写诗篇。


我不想说我没有思想,但我所想的总是弥漫在剧中的人们万分复杂的活动中。也许这就是如何写作的道理。


我不愿多发议论,这些文章常常是在被迫的情况下逼出来的文字。我只想说,让我们好好地去写人,因而也就自然地反映出社会的各个侧面,一代一代历史与文化的进程。


我不愿承认我是什么作家,更当不了理论家,我只想在短促的一生里,写一点于人类有益的东西。当写不出或无法去写时我是多么地痛苦。


我的腿脚这两年不大灵活了,其实才七十五岁,已经离不开手杖,我见到过不少九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是精神矍铄,步履安详。我却感到,我像秋暮中的老树上的一片树叶,秋风阵阵时将被吹落,干枯,归于大地。我有时想,生命仅系于一发。


但是我依然想写。善良的正直的勇敢的人,使我欢喜,我想写。卑鄙的凶恶的,猥琐的人,我深恶痛绝,我要写。我唯愿我的笔能这样地写下去。


内容有删节

原载《曹禺论创作》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 说说你身边的人 - 

请移步图文下方「留言区」 


曹禺是中国现代作家中对“人”的处境最为关注的作家之一。在他的剧作中,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挖掘及生存困境的探讨甚至要多于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也因此,他的作品摆脱了简单的是非评判,转而呈现出更多的人文关怀和哲学深度。


如《雷雨》中,最具“雷雨”性格的繁漪。她想要追求个人的幸福,却又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欲望,这使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乖戾,以至最后在失去儿子和情人的双重打击下崩溃;《原野》里的仇虎则在替父报仇的使命和个人良心不安的冲突矛盾中苦苦挣扎,最终走向灭亡。


人性复杂和矛盾的一面在曹禺的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展现。他以“一种悲悯的眼来俯视这群地上的人们”,赞美那些伟大的孤独的心灵,恨人群中那些闭着眼,情愿做地穴里的鼹鼠,鸵鸟似地把头插在愚蠢里的,自命为“人”的这一类动物。


“善良的正直的勇敢的人,使我欢喜,我想写。卑鄙的凶恶的,猥琐的人,我深恶痛绝,我要写。”他说道,“我只想在短促的一生里,写一点于人类有益的东西。”


这也成为晚年困扰他的最大痛苦。在给女儿的信里,他说:“这几年,我要追回已逝的时间,再写点东西,不然我情愿不活下去。爸爸仅靠年轻时写了一点东西维持精神上的生活,实在不行。”


现实总是难如人愿。


“也许他始终有所期待,期待奇迹的出现,可奇迹没有来,不肯再来了。我知道他开过若干个头,但据他说总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我问过他为什么,怎么就写不下去呢?他说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不对头,觉着可能出错。”

 ——万方《灵魂的石头》


多年以来,曹禺手边一直有好几个本子,本子里的内容有日记、诗,最多的是他想写的剧作的提纲,如《黑店》《外面下着雨》《岳父》。字里行间,他对写作仍怀有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心怀身为作家,身为人,所应背负的使命责任。


如他所言,“人生只此一次,若不战胜私念,决心想为人做点有益的事,则日后心感痛苦……不悟出自己活着的使命则一事无成,势必痛悔为何早不觉悟。


生而为人,从来不易。既然无从选择出生,那总要活得明白,活得有价值。


文 / 七 点


- 本期配乐 -


配乐分别剪辑自音乐人Robert Haig Coxon的作品LifeThe Bridge(均选自专辑The Infinite Essence Of Life)。


- 朗读的人 -


丁勇岱

演员。代表作品:电视剧《琅琊榜》黄大年《剃刀边缘》《冬至》《威胁》,电影《高原如梦》《倾城》《非凡任务》等。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